他话中意味这般明显, 周围地仙自然顺竿向上, 大献殷勤。很快,高地旁原本围了一圈的好事者,都呼啦啦跟着走空了。
留下凤官儿在原地气得跺脚,直嚷嚷道:“本以为遇上了食中知己,没想到, 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色中恶徒!”
凛安却并未在意,只将这闹剧当作旅途中的小小插曲,待围观者走得差不多了,便要继续前行。谁知没走几步, 却被小手扯住衣袖,他回身望去,见凤官儿神色有点忸怩:“尊上,我……我也想去看看, 那些鲛人奴生得什么模样。反正寿宴明日正午才开始, 要赶去完全来得及,也不差这一时。”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说到“鲛人奴”三个字时, 她似乎瞧见尊者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目光也倏忽放远了, 片刻后,竟淡淡纠正自己道:“鲛人不是奴。”
“什么?”
“鲛人居于深海,像你我一样,生而无束。”
凤官儿不解地挠挠头:“那, 刚才那个家伙为何说……”
话音未落,却忽然闻得远处传来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听方位,竟是那群地仙消失的方向。
有热闹,凤官儿自然忍不住不看,忙迈开小短腿哒哒跑过去,待看清眼前场面后,却顿时目瞪口呆。只见那些先前好端端关在笼中的虾蟹俱在满地乱爬,鲜鱼滑不溜秋,亦挣扎着打滚蹦跳,没一会,便纷纷跃入旁边波涛滚滚的东海水中,不见了踪影。
“鱼,我的鱼宝贝儿们,回来,快回来。”
“哎呦,我辛苦捉来的千年老鳖,别跑别跑。”
地仙们纷纷不顾形象,撩起仙袍就扑到地上去逮去捉,罪魁祸首却竟哈哈大笑,将那些没留神扑到他腿边的一脚踹翻,扬声放言道:“不是喜欢捉吗,今儿就让你们捉个够!”
凤官儿这才看明白,原来就在那桀骜的乌衣男子吸引众仙去寻鲛人奴的时候,他那个穿黄衣的同伴早已绕到众人身后,用术法将这方圆十几里内摊子上的鱼筐背篓全部打开,把其中的鱼虾蚌鳖放了出来。等那边的人将关押鲛人奴的水笼一一抬出,小地仙们瞧够了鲛人美貌,察觉不对再回头时,却只能看到自家货物争相入水的背影了。
“臭小子!敢砸老子的生意,莫不是急着要去见阎王?”
有个独眼地仙生得一副凶相,当下抽了案板上的剔骨刀,就要冲上去跟他们拼命,却给对方劈手将刀夺过,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有同伴前来相帮,可还没等靠近,就被一道从正前方射来的流光正中胸口,倒头昏死过去。
“该见阎王的是你!”伴随流光而来的,还有一道婉转而愤怒的女声,“对,砸的就是你!不光要砸你们的生意,还要揍你们的人!看往后,你们还敢不敢再捉我深海水族邀宠果腹!”
凤官儿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破笼而出的鲛人女子,只觉世上怎会有这般好看的族群。那女子眸藏星海汪洋,发似柔滑金藻,深蓝鱼尾尚未幻化成双腿,像是刚刚从水面浮出,浑身上下也湿漉漉的,却将面孔浸润得愈发娇艳鲜活。小凤凰生于天庭,长于天庭,从未直面过这般眉目迥异的异族,先前那狂傲可恶的乌衣男子也好,如今这貌美绝伦的鲛人女子也好,都叫她觉得新鲜而刺激。
相比而言,三者中唯有那黄衣俊郎最像上仙神君,却也是她见得最多的那种模样,实在没什么稀奇。
待亲眼见笼中水族都跑光了,乌衣男子一脚踩在那独眼地仙的背上,俯下身,一字一句逼问道:“以后不许再找深海水族的麻烦,听见了吗?”
那地仙被他压得抬不起头,却仍不服气,咬牙切齿道:“我们……我们捉水族,是为了供给蓬莱,是为此次帝君的寿宴特意准备的。我等……我等是得了天庭准许的!你算什么东西,敢跟帝君作对,就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那男子不屑般嗤笑一声,声音倏忽转冷:“天庭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天庭了,我若是怕,今日就不会来。”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凤官儿眼皮忽然跳了一下,见对方眸中似有寒芒,竟转而直直射向自己。她被那锋芒威慑,不自觉倒退两步,下意识喊出一句:
“那地仙说得没错!”
此话一出,众仙视线一下子全被她吸引过来。凤官儿慌张下扭过头,发现神尊竟不在自己身边,顿时有点失措。幸而她天生胆大,又相信神尊断不会抛下自己先走,便仗着自己会喷火,努力挺直腰杆,冲玄衣男子冷喝道:
“我亲眼见过此次蓬莱寿宴的食单,里面有些菜品,确实是用这些鱼虾蟹子制成的。供奉天庭是水君的本分,而他们,不过是水君手下的小仙,阁下将那些水族放跑了,就相当于将这些小仙的活路断了。若又因此把寿宴搞砸了,难道就真不怕天庭找你麻烦吗?”
凤官儿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于是便叉着腰继续道:“再说,龙王是同意天庭捕捉水族的。尔等这般蛮横,二话不说便动手,还要逼他们认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没想到,你这小娃娃看似蠢笨,口齿倒还算伶俐。”乌衣男子往她跟前走了几步,似笑非笑般抱着手臂,发问道:“你身边那位神君呢?怎么没影了?莫不是见了这般阵仗,怕了,所以抛下你,自己躲起来了吧?”
“就凭你们,还不配让尊上亲自出手。”凤官儿昂起头,拿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要教训你,我一个就够了。”
“我从不同女子或雌兽动手,”那男子不屑一笑,“不过你今日来得实在太巧了。我本来还只是好奇这龙肝凤髓是个什么滋味,没成想,这食材恰好就都送上了门。承蒙天公做美,真是想不领情都不行。这样吧,我就勉为其难,亲自下厨,然后把它送上去给仙帝做贺寿礼。天庭那些神仙不是喜欢吃吗?就让他们吃个够好了,想必如此一来,仙帝也不会再治我等私放水族之罪。”
“你……”见真实身份竟然能被他看穿,还说要捉自己去做菜,凤官儿顿时气结:“你你……你怎生一点道理都不讲?”
“黎公子,你别吓唬她了。”美貌鲛女朝她跨过一步,语气放软,言辞恳切,“小仙子,龙族的王上的确曾经同意,允许天庭捕捉浅海水族,并以此作为与仙族缔结盟约的让步。可此地这些水族,却大多都是他们拿了特制笼网,潜入深海去捕捞的,并非盟约中指定的浅海水族。”
“胡说!我们并未……”那独眼地仙还欲强词夺理。
鲛女伸手比划了一下,摇头叹息道:“这么大的鳖,若身子完全张开,足足大了那些在浅水中生长的数十倍不止。仙君,你若另一只眼睛尚能视物,还敢说这些都是浅海水族吗?”
凤官儿不懂这些浅海深海里的水族有什么区别,但看这个漂亮的大姐姐说得煞有介事,有理有据,便无端先信了几分。可这样一来,她却顿时不知自己究竟该站哪边。那“黎公子”一眼瞧出她的窘迫,当即又补了几句。话中鄙夷之意分毫不掩,落在小凤凰耳中,更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仙族以修道者居多,总自诩高贵,崇尚清心寡欲,如今却为了区区口腹之欲,去大肆捕捉别的族群,岂非自相矛盾?仙族水族也好,魔族妖族也罢,通通不分贵贱,一视同仁,这是封神一战后,上古神祗与诸族之王亲自定下的规矩。如今距封神之战也不过一万年,玉清君尚在紫微天坐镇,你们仙族却又要推行唯我独尊那一套,是很想重蹈当年的覆辙吗?”
凤官儿原本还在摇摆,听他这样说,却登时被激得怒气冲天,理智都抛去了九霄云外。脑中忽有灵光一闪而过,她迅速抓住一个不算重点的重点:“听你这样说,你很崇拜玉清君喽?”
“黎公子”眸光一凛,语调忽然冷似数九寒冰:“与你何干?”
“跟我当然没关系,但,你想不想跟我打个赌?”凤官儿一甩头顶两根毛,昂首放了句狠话:“若我能将玉清君唤出来与你一见,你就得跪在我脚边,连说三声‘姑奶奶,我错了’,并发誓,以后再也不准说仙族的坏话!”
出乎意料,“黎公子”非但没生气,竟还脸色稍霁,漫不经心般反问道:“我为何要同你赌?若我想见他,自然能见得到。”
“笑话,玉清君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见的吗?”凤官儿晃着脑袋得意道,“唯有求我,是最便捷的路子!”
话音未落,她便将双手放在嘴边,摆成喇叭状,大叫道:“神尊!神尊!这里有个家伙说他很崇拜你,还说做梦都想与你相见呢!你快出来,好好解一解他的相思之苦!”
凤官儿说这些话,意在激怒对方。她虽看不透对方的修为,却也知道定然在自己之上,若真动起手来,除非他被气昏了头,否则自己绝对讨不到便宜。见那人真如预料般冲她扬了扬拳头,好似恼羞成怒,凤官儿赶忙闭眼回缩,拿胳膊挡在脑袋前,心中盘算着等他再靠近一点,就冲他喷火,非要把这家伙的毛烧秃噜了不可。
然而,预想中对方走过来时带起的风却没落到身上。他甚至没再靠近,于是,凤官儿耳边就唯余下海浪拍击黑岩的激烈鼓声,和忽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哀叫悲鸣。
这悲鸣来得莫名其妙,却很快响彻天地,像是海中巨兽恐惧将死的哀嚎声,直教闻者心颤。
凤官儿慢慢放下手,听到先前那黄衣男子凝重的声音:
“九渊,你看。”
他话没出口前,乌衣男子便看见了。凤官儿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先前那些已经逃入东海之中的水族,竟突然被不明力量托出海面。它们在半空中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只来得及发出一阵阵痛彻心扉的哀鸣,便被那股力量关入由海水凝成的巨大水笼中,迅速缩小,由来者收入云袖中。众仙齐齐抬头去看——
有白衣浮于碧海青天间。
凤官儿不自觉张大了嘴巴,第无数次觉得,尊上真是世间顶顶好看的男子,超然绝世,色不流俗,哪怕每日从早盯到晚都看不腻。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尊上为何将那些水族都重新抓起来?莫非,他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仙族那边吗?
若果真如此,只怕今日,那三人就都走不了了。
不知为何,凤官儿心中竟然涌上些怜悯,想替他们求情。待白袍银冠者落于地面,便忙不迭上前,极小声道:“尊上,那几个小贼虽然可恶,但放走那些水族,却也并非全无道理。您……您能不能不要为难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小天使们,这几天有点卡文,可能是还没找到手感,不过这部分大纲都写好了,上了正轨应该会顺一些。争取十二章之内写完回忆~感谢在2020-02-07 19:12:23~2020-02-09 21:4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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