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容嫣在几百年仙族帝姬生涯中, 经历过最为黑暗的时刻。
平日里以她的身份, 走到哪不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可如今,口中却被恶徒塞了大团咸腥海藻,还缚住手脚,封了仙力, 孤零零绑在破屋木椅上,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别看了,再看就把你扔到妖族的荒野山洞里去,让那些连形都没化的小妖玩个够。”
金簪森寒的光几乎贴上了面庞, 可脸上那双内勾外翘的狭长凤眸却毫不露怯,宛如天目威光,叫常人不敢逼视。
若寻常自己摆出这副模样,容嫣暗想, 身边早就跪倒一片, 求她息怒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可捉她来的蒙面男子显然不是常人,非但没被逼到移开视线, 反而手持金簪,在自己脸颊旁又比划了几下, 漫不经心道:“一个公主,出门在外,带出来的神将没一个能打不说,还偏要到处嚷嚷, 说什么‘帝姬车辇’,这不明摆着等仇家来捉吗?”
见女子依旧瞪视着自己,他忽然扬手,作势要往那张美人面上掴一巴掌。容嫣下意识闭目偏头,然而等了片刻,预料中的掌风却没扇到脸上。
这位帝姬终于肯乖乖闭目,顿时让离渊心中被轻视的憋闷消散些许。他随便将金簪一抛,拍拍手跳下草垛,边往门外走边大声道:“这个不好玩,交给你了。我去外面透透风。”
破屋的门应声而开,黄衣男子逆光浮在门外,面容亦遮掩了去。待看清对方模样,离渊扑哧一乐,原是九赭夜里在集市上随便买了个面具扣在脸上,买时没在意,现在在光下一看,却是个格外滑稽的猪头。
“很衬你。”离渊打趣道,随后拍拍他肩:“不打女子和雌兽,真是憋屈。走,找那些天家子练练手去。”
九赭俊朗面容隐在猪头后,声音也变得沉闷闷的:“你先去,我看着她们。进去。”
后两字是对手边女子说的。语毕,便将她一把推进门中。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绝不粗暴。
“老实待着,别耍花招。”
留下这句话,屋门便再度关上了。
容嫣睁开眼睛,见被推倒在地的女子一头蓬乱金发,衣衫不太齐整,仿佛给人大力撕扯过了,裸露在外的雪肤间有些红痕若隐若现。脸虽被垂落及地的头发遮住,但单看身形轮廓,容嫣便知定是个美人。
她想出声,奈何口中塞了海藻,只能“唔唔唔”个不停。可即便如此,也足以吸引那女子注意,对方迟疑片刻,还是慢慢挪动过来,替容嫣取下了口中异物。
“那支金簪,给我取过来,快。”一能开口说话,容嫣便命令道,“替我割开绳索。”
“没用的。”女子却摇摇头,既没捡那金簪,也没帮她割开缚手的绳索,而是抱着膝挪坐到角落里,蜷缩起身子道:“你逃不出去。”
金发被拨开一点,容嫣注意到对方脸上有哭过的痕迹,而在看清她正脸的那一瞬间,连同为女子的自己都为之深深吸引。
不,不只是吸引,那张脸,那双眼睛……
“你也是被他们捉来的?”容嫣有些失神,片刻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紧盯着她,目光带着审视的凌厉,“你叫什么名字?”
单看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倒像她才是一切的主导者,而不是被囚在此处的可怜困兽,
她是九重天上的帝姬,不是凤凰,胜似凤凰。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面临何种绝境,都绝不能向人摇尾乞怜。这是容嫣从小接受的教导。
“芳洲。”金发女子轻声道,从埋首的臂弯缝隙中抬眸望向容嫣,迟疑着问:“你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后半句她没问出口,可对方投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实在有些过于灼热了,热烈到让人不能不起疑心。
“我父君是当今仙帝,我乃仙族帝姬,容嫣。”容嫣坐在原处一动不能动,语气却决然到不容置疑,“所以我说能逃出去,就一定能。”
“嗯。”芳洲低声应着,“可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他们说要将那些女仙都杀了,单放一个回去,说要给你家里报信,讨要赎金呢。”
容嫣听罢,当即不屑道:“愚蠢到自投罗网,可见是两个笨贼。任凭他们将我藏在六界何处,但凡父君得知此事,也定会派三千金甲来救我,到那时,我必要他们不得好死。”
语毕,她话锋一转,转到芳洲身上:“可你不是仙族,他们为什么抓你?莫非,是贪图你的美色?”
许是错觉,容嫣注意到那美人金发掩映下的如黛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可她自认,没有说错什么话。
容嫣的感觉没错,此刻的她落在芳洲眼中,的确极为刺眼。芳洲明知对方没有错,有错的是那些乱抓水族的星君水君,可她就是讨厌,讨厌他们仙族这副高高在上,自以为可以轻易决定旁人生死的模样。
“抓我,可以是任何理由。”于是芳洲将自己抱得更紧,声音亦冷淡下来,“只要大权在握,只要我身上能值得他们入眼的地方,美色也好,歌喉也好,你们随时可以抓我走,而我法力低微,根本无力反抗。”
“他们”变成了“你们”,可容嫣却没注意到这个细微的改变。她正更仔细地打量着芳洲姣美的面容,着了魔般,不肯放过其上的每一寸,眸中是压抑不住的惊艳,喜悦,甚至有几分颇为隐秘的依恋。
依恋?
“胡说。”容嫣喃喃道,“别怕,跟我走,跟我去九重天。我会保护你,我父君也会保护你的,谁也别想欺负你。”
听她这样说,芳洲觉得惊讶极了,自己与这位帝姬非亲非故,她为什么要帮自己?不过,若她真的愿意帮自己,那便再好不过,就不用像预先与黎公子和九公子商量好的那样,佯装同病相怜,来骗取对方同情了。
若非逼不得已,芳洲决不愿欺骗他人,可短短几天之内,却已经为水族的事骗了两回,内心着实彷徨不安。可九公子说的对,即便这次将族人救走,天庭还会再捉,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深海恐怕永无宁日。
为了做成此事,她甘愿冒一切艰险。
“不,殿下,你不明白。”芳洲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试着相信仙族不全是坏的。她抬起脸,露出光洁额下一双明眸,在幽暗屋内熠熠生辉,像倒影在幽深海面上的繁星,“殿下,不只是我自己,我们水族阖族都在受苦。若我们能从这里逃走,能否请殿下帮我向帝君说情,请他下令,不要再捕捉我深海水族了?芳洲愿以鲛君之女的名义起誓,若殿下肯帮我,我什么都愿意为殿下做。”
“我可以帮你。”容嫣笑起来,笑颜明艳若三春暖阳,“先过来帮我割断捆仙索,拿那金簪割。”
芳洲依言靠过去,捡起金簪,站到容嫣被绑缚的木椅背后。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原来那金簪异常别致,顶端打开是一把羽扇,合上,却是一把小小的羽匕。捆仙索在其寒光之下,竟易断如一滩烂泥。
容嫣松松手腕,从芳洲手中取过金簪,几下割断脚腕上的捆仙索,扔到一边,恨恨道:“可惜我仙力尚未恢复,否则就凭那两个笨贼,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全然忘了,先前那蒙面男子抓她就像抓小鸡一样,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那家伙究竟是谁?赤手空拳便撂倒了十数个全副武装的天兵,他为何会如此厉害?
“我们从窗户走。”芳洲笃定道,“趁天还没彻底放亮,他们守卫最为松懈。这石屋似四面全是水,离岸有些远,帝姬若怕弄湿衣裙,我可以载你走。”
说着,她便化成原形来,巨大的深蓝鱼尾在半空中一摇一晃,似是无声的邀请。
“你是鲛人?”容嫣显然刚刚没有仔细听芳洲说“以鲛君之女起誓”的话,或者左耳听右耳出,如今才反应过来,随即道:“刚刚你还笃定说我们逃不出去,怎么,现在不怕了?”
“方才只有我自己,自然怕。”芳洲微微一笑,“如今有帝姬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笑容明晃晃的,几乎要将容嫣的眼睛晃花了。她心口又是一窒,在覆上鲛人曼妙后背的同时,忽然在芳洲耳边低声问:“你会跳舞吗?若能照我所说,在蓬莱寿宴中舞上一曲,我父君定会很欢喜,届时,无论你想做什么,皆会事半功倍。”
在容嫣看不见的地方,芳洲轻轻垂下眼帘,眼睫忽闪几下,渐渐挂上两颗晶莹剔透的小小珠子。她眨眨眼,鲛珠便忽然坠下,骨碌碌滚落在地,滚上一层尘埃。
她是鲛人,虽然依靠药物,可以暂时将鱼尾分化成人族双腿,但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般刺痛不已。可如今这般局势,便是让她真的去走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遑论只是跳舞而已?
“会。什么都会。”
“好,好极了。”
“扑通”,是轻微的入水声音,石屋内很快恢复寂静。等天边泛起鱼肚白,九赭再推门进来时,里面已经空荡荡的,再无佳人,唯有一扇原本锁死的空窗在海风撞击下猛烈来回,昭示了,她们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阳光照进来,九赭被地上一物闪了眼睛。他走过去,将那东西俯身拾起来,紧紧捏在手中。可还没捏热,便被紧随而来的离渊一把夺过,瞧了瞧,又给他抛回来一颗:“诺,两颗,你一颗,我一颗,也算你我不为这事白操心一场。”
见九赭神色似有怔忪落寞,离渊便开解道:“左右你也不是她的谁,她听不听我们的,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九赭盯着那颗珠子,翻来覆去地看,忽然道:“她不愿,却无可奈何。”
离渊将珠子抛了抛,随后扬手投出,将之从窗户扔回大海中。伴随着明珠入海波涛生,他清啸一声,大笑道:“这才畅快!生为无可奈何人,自然为无可奈何事。这世上的无奈多了去了,你若要一一怜惜,怜惜得过来吗?”
九赭摇摇头,看了又看,还是没舍得扔,只将鲛珠仔细收好,揣入怀中,扭头问他:“为何我做不到像你那样洒脱?”
“因为我是魔,而你,是只长虫。”离渊勾住他肩,待九赭要来揍他时,却忽然收了嬉笑之色,严肃道:“今日正午寿宴便要开锣。我想,既然他们还会来捉,那我就在这守株待兔,看谁来捉,便一并拿了归案去。你且先去蓬莱,不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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