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月老处求姻缘?
离渊躲在墙后, 暗道一声怪哉。这天上地下, 谁不知道神仙的姻缘不归月老管。且不说神仙的运道变数无穷,只说大家都是神仙,若但凡跟谁看对了眼,都要来月老这里求他牵线。事后又闹掰成了怨偶,反而埋怨牵线人, 那月老不早就把九重天得罪个遍了。
再说,姻缘这事,得讲究个你情我愿,哪是单单一条红线就能决定得了的?
“实在不是小老儿不肯放您进去。”果然, 只听那月老堵在红鸾殿前打哈哈,“小殿下,您也知道,这天定的姻缘线变化莫测, 上一刻是这样, 下一刻可能就是另一个样儿了。说不定您的线正跟某位光风霁月的神君牵得好好的,您这样贸然闯进去,改了运道, 下一刻就一拍两散,牵到另一位奇丑无比的仙君身上去了。要小老儿说, 这事急不得,还是得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啊。”
容嫣转了转眼珠,迅速改口道:“那本宫看看别人的, 总不碍事吧。”
说完,她就要拨开月老往里闯,口中不耐烦道:“让开,月老,难道你以为本宫不知道现下白玉京里流传的那些春情秘史,都是你编的吗?你那些故事逗引得多少女仙思凡,连啸天犬都□□了,若你再敢拦我,本宫立刻就拿了你告诉父君去!”
“哎哟,冤枉啊小殿下,那些不是小老儿编的,那些故事取自凡间,都是真的。”月老抹了把眼泪,“仙途寂寞,小老儿守着这偌大的红鸾殿,自然全靠看些凡间的奇情解闷儿了。偶尔选出几个热闹的,大家一起听着乐呵乐呵,再不济,讲些闻者伤心的,一起跟着掉几滴眼泪,权当打发打发这些漫长得没边儿的日头罢了。”
容嫣顿住脚步,听他这泪掉得真情真意,竟不好意思再胡搅蛮缠。其实她也很喜欢那些故事,也被那些故事勾起了思凡之心,否则,也不会一见了龙族那位芝兰玉树的太子,就恍觉身在话本中,暗自情动不已。
“嫣儿小时候,还很喜欢来红鸾殿听您讲故事呢。”容嫣将声音放轻放缓,不自觉带上点撒娇的意思,“说起来,嫣儿已经很久没听过你讲故事了。月老,你近来有没有得新的好本子,若有不错的,不妨给嫣儿讲来听听?若能讲到嫣儿心坎上,那嫣儿不进去也罢。”
“别说,还真有。”月老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小殿下,小老儿就给您讲个新得来的故事。这故事十分稀奇,小老儿还没跟任何人讲过,您是头一个听的。却道数年前,有个文弱书生进京赶考,一天借宿破庙,半夜正睡得迷糊,忽听到敲门声。屋外雨声潺潺,他揉揉眼去开门,门外淋雨而立的,竟是一只披了人皮的狐狸精,模样跟个翩翩公子一般无二……”
离渊本想暂时藏身朱墙后,等容嫣走了就跟上去,想办法把猪头面具偷回来。谁知他们竟在这讲起故事来,天知道要讲多久。
离渊没心思听什么故事,更别说是个糟老头讲的故事。他正琢磨着紫烟宫应该离这不远,摸瞎或许也能摸到,不如先去那等着,再伺机下手。可就这么左耳进右耳出间,却忽然觉得这个故事颇为耳熟,好像以前在哪听过。
昔年狐王重欢拿个凡人当命根子宠的风月事,离渊还依稀记得。他虽跟狐王只是酒肉朋友,也不大爱管闲事,可后来那事情闹得实在太大,且刚过去没多久,离渊听过几耳朵,也就记住了。
只是不知跟今日月老讲的这个,是不是同一个。
“书生不知那是狐妖,一打听,那公子说他也是要进京,赶夜路时春夜遇雨,见到破庙便来躲雨。二人相谈甚欢,遂说定结伴而行,一路上,书生被公子解救数次,心中感激非常,决定待自己取得功名,便与之义结金兰。后二人终于顺利抵京,书生也在金銮殿上被天子钦点为状元,可那位公子自放榜日后,却不知所踪。”
倒差不离,离渊想,听说当年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误入了狐王重欢的虫二林,这林子几百年没人敢进了,如今来了这么个大活人,一林子的大小小精怪无不摩拳擦掌,讨论要将他煮了吃还是烤了吃。
重欢原本并不顾惜一个凡人的性命,只好奇何人如此胆大,敢闯入他的深山老林。他同林中的精怪妖鬼说明,自己要先去问一句话,待问完,便随他们怎么处置。
书生开门的时候,狐王身后的雨帘中,正站着磨刀霍霍的一群黑影。只是书生看不见,还担心重欢淋坏了,急忙将他请进屋中,烧了热茶,还劝他赶紧换下湿衣,擦净身上的水,免得染了风寒。
重欢真的只问了一句话:“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依稀听山下樵夫说过,叫虫二林。”书生笑道,“风穿林过,月满乾坤。起名之人,好风雅。”
也不知迷住重欢的,是这个笑,还是“好风雅”那三个字。
总之是给迷住了,若不是怕吓坏书生,狐王恨不得当场就给他办了。他是情场老手,知道对付书生这种人,就得徐徐图之,得用温水煮着,一点点含化了他的心,才能让他死心塌地,于是便提议结伴而行。
一路上,重欢发现书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清高,反而迷糊得有些可爱,不是打盹时被蛇咬,就是屡屡掉进河中,还险些给发狂的马踢伤了。此番种种,叫重欢哭笑不得,暗道若没自己保着,这小东西恐怕没到京城,就一命呜呼了。
可正因如此,书生心怀感激,一路上恳切地提过多次,要同他义结金兰。
义结金兰?哼,要报恩,就应该以身相许。
重欢恨得牙痒痒,于是等书生终于得偿所愿,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便离开了,存心想晾他一晾。狐王与天上的司命星君交好,便趁着某日上天,将司命星君灌醉,偷瞧了书生的命谱。待看完,气得鼻子都歪了,感慨自己这几千年来,从没见过那么七灾八难的命格。
书生从生到死,大小劫难不计其数,害他最苦的,还是一道情劫。书生与他命定的情劫是同科进士,琼林宴上见到,才惊觉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曾将他从飞扬的马蹄下救走。他自此情根深种,可惜对方并无此意,还娶了公主,令书生伤心欲绝。
后科场舞弊案事发,那人恰是涉案的主考官,听闻书生担任主审,便登门相求,还点破书生心思,同书生一夜云雨。书生旧情重燃,便费心替他遮掩。可后来东窗事发,圣上震怒,书生被一贬再贬,最后到了北疆苦寒地,很快病倒了。临终之前,还听闻那人因为公主求情,被重新起用,如今权倾朝野,身边美妾如云,膝下儿孙满堂。
他从未爱过他。他只爱他自己。
书生含恨而终。
重欢很生气,气得险些要揍司命星君一顿,谁叫他写出这等命格。可转念一想,如今在马蹄下救书生的人是自己,那换句话说,让书生情根深种的,不就该是自己了?
重欢又高兴起来。既然已经错了,那便将错就错,一路错到底吧。
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重欢随便想了个法子,让那个情劫生了场小病,正好错过琼林宴。又借科场舞弊案,让书生看清了朝堂的云谲波诡。趁书生心灰意冷之际,重欢表明心迹,也顺利地将他带回自己的虫二林,过了十几年的逍遥好日子。
可惜,凡人总逃不过生老病死,遑论书生本就命薄,很快就到了阳寿将尽的那天。眼看黑白无常前来勾魂,重欢却不甘心,竟打伤黑白无常,动用了逆天改命的邪术。
他将自己的命渡了一半给书生,又派手下小妖四处搜罗生人骨血,将整座虫二林变成渡命血阵的阵眼所在,妄图将书生的性命延至千年。
他要同他万古千秋。
可惜留不住的,到底留不住。
后面的事,离渊知道的就没有那么清楚了。只听说重欢去闯了地府,要为书生改生死簿,可惜没成,自己力敌十方阎罗,还险些丢了性命。再后来,因为重欢逆天改命之事,天庭还派了天兵去虫二林镇压,拿他归案,至于拿没拿到,好像还没个定论。
离渊想到这,就不愿再想,也不愿再听月老说下去。这总是别人的伤心事,怎能拿来消遣赚眼泪,不觉得压在心上太重了吗?
于是,趁容嫣正被琼林宴的部分深深吸引,离渊捂着耳朵跳上朱墙,又轻手轻脚地落进院中,想躲个清静,顺带瞧瞧红鸾殿的鸳鸯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殿外俱是参天巨木,枝丫上拴着无数红线木牌,风一吹,扬起红彤彤一片。红线两端皆牵着两个名字,想来,就是其余五界的姻缘线了。
同界之间,姻缘线只是寻常红色。可若姻缘牵在不同界之间,红线变会闪着金光,极易辨认。
因为刚刚想到重欢的事,又忘了那书生叫什么名,离渊便先摸到妖族的巨木,想看看重欢的线是否安在。
可这一看,离渊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线是闪着金光不假,可另一头的那个名字,离渊却并不陌生,也并不是一个凡名。
映入眼帘的,竟是“遥华”二字。
容嫣帝姬的亲弟弟,仙族太子,遥华?
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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