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164章

    那么事实上,安祁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那个躲在一边的作为神权代言人的老人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但是,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君王,在他的心中,显然他所侍奉的神子的地位要远远的高于这个国家的执掌者。

    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并非代表老人是不忠心的。只是他忠心的对象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如果这个帝王能够将这个国家带入辉煌,他会是最沉默的神权代言人,旁观着社会的变革不多加插手历史的进程。可一旦君王失去了对自己帝国的掌控,甚至因为某些原因让帝国陷入到困境中,国师将会做出某种选择。

    显而易见,现在方皓文的国家并不安定,所有他统治的区域,将要被恐惧笼罩。即使人们依旧生活在阳光下,也不会摆脱黑夜中那种无法逃离的绝望。而这一切错误,都将被归结于领航着国家的君王。

    老人看着颓丧的倒在王座上的人,目光中渐渐的褪去了怜悯和仅存的温度。

    神子殿下已经做出了神谕,不是吗?这是这个国家必然要经历的,也是无能的统治者必须承受的,如果他不能有效的安抚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的话。

    显然,因为这个人,神子已经放弃了这个国家和这些人民。

    “陛下,”国师上前一步,作为一种承载着某种希望的存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臣们从国师的口中听到了他们期待听到的决议,“臣附议。”

    顿时,方才提出祭祀请求的大臣像是找到了什么主心骨一样,腰板挺得笔直。

    虽然在平常的时候,国师和他所统帅的梦之祭坛的存在感并不强烈,但是谁都不能忽略那种隐形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和人们内心深处绝对的虔诚。获得了国师的赞同,就等于获得一种信仰上的认同,至此,不会在有人对这件事提出任何的异议。

    这就是信仰的结果。

    “一场盛大的祭祀,”穿着宝蓝色衣袍的老人睁着淡灰色的眼睛,像是凝望着方皓文,更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虚幻的世界,“陛下,一场祭祀,我们将献上极致的虔诚,来换回我们在黑夜中祈求的安宁。”

    方皓文没有任何理由来反对这个提议,甚至在人们提出这个方法的时候他还松了一口气。

    希望安祁会接受这样的忏悔,方皓文暗想,这个国家,已经真的是筋疲力尽了。

    但是,在放松的同时他还有些隐隐的不安。他觉得,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时期。换句话说,安祁的报复,不会如此简单的完结。不过,这种隐晦的想法他并没有表述出来,当他看到人们欢天喜地的准备的做着祭祀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并且把这场仪式当作是某种救赎的时候。

    盛大的祭祀典礼不可能一蹴而就。它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进行准备,即使是帝王下令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头天下令,第二天就完成。

    十天后!这是最快的时间,也是人们恨不得一下子过去的黑暗时期。

    在此期间,恐惧仍在不断的蔓延。事物发展的结果就如同之前那个大臣报告的那样,住在离着皇城非常近的地方的百姓,睡梦中也开始出现大段大段的黑暗时光,甚至他们同样也觉得自己的手腕,脚腕像是被什么纤细的东西缠住,强制沉浸在黑暗冰冷的水中。窒息,疼痛,绝望,恐惧。

    人们试图通过远离这个地方来摆脱梦的钳制,但是最后他们悲惨的发现,只要有过这样的体验,或许终其一生他们都不会忘记那种被捆绑在黑暗的水牢中的感觉。

    于是,在所有人殷切的期待中,祭典的准备速度越发的快了起来。高高的祭坛已经在皇宫前巨大的空地上搭建起来,新砍伐的巨大的木头还散发着一种好闻的味道。经过无数手巧的妇人连夜赶制的鲜艳的祭旗在蓝天下肆意的招展着,每每看到它的舞动,人们总是会不觉得感到安慰,似乎事情已经变得好转起来。

    四十九面大鼓环绕着祭坛,高大健壮的鼓手摇动着手臂,大声的说话谈天,还时不时敲击一下鼓面,震耳欲聋的声音吓跑了围观的孩子,却让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似乎在这样的气氛中,那些阴暗的东西都被驱逐了一样。人们忘记了黑色带来的那种压抑和恐惧,只剩下充满希望的愿景。只要祭祀过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那些绑缚在手腕上的纤细的发丝在阳光下变成了泡影一样,所有人,如此殷切的期待着这场盛大的仪式。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嘈杂了一整天的祭祀场地终于安静下来。

    作为这个国家的最高掌权者,国王陛下终于有机会来这里巡视一番。他缓步踏上新搭建的木头架子,在吱嘎吱嘎的声音中努力的保持着心中的虔诚。

    不可否认,帝王的心中是有私心的。即使他遭受了那么多的恐惧,即使他知道那个人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的陪伴,有些感情,却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他不是不爱安祁,甚至可以说他对那个少年爱愈生命。可是当时,他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才亲手将他的爱人推进了深渊呢?事实上,他很清楚,在那一刻,他扼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爱情,更是所有他认知中的美好。

    他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却是用所有的一切包括触手可及的幸福作为代价。时至今日,他想要对着当年的自己问一句,“现在你还拥有的这些,真的和失去的那些等值吗?”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没有什么能替代那个人,就好像胸膛处巨大的空洞再也填补不起来一样,心脏,早已经碾得粉碎,随着那个少年一同坠入了黑色的深渊。方皓文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了他,他将永远都无法驱逐叫做孤独的陪伴。

    “你后悔吗?”忽远忽近的声音突然在夜色中响起,而这个声音曾经在方皓文的脑海中响起过无数遍。

    方皓文甚至都不需要回头去看,就能够在脑海中想起那人的样子。

    他必定是一身大红色的衣服,也许衣服上还会用黑色的丝线绣出繁复的图腾花纹。那人头发,一定是松散的披在身后,在夜风中胡乱的舞动却不会让人觉得杂乱和难看。还有他的笑容,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和语气,方皓文就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那种漫不经心勾起的弧度,带着三分的嘲讽和七分的凉薄,但是翘起的红唇却偏偏诱人的很。

    大概是见到方皓文久久没有回答,安祁身形飘忽了一下,干脆直接出现在帝王的眼前,“你可是后悔了?”

    红色的衣服并不像是方皓文想象的那样艳丽的夺目,在沉沉的夜色中反倒成了浓重的黑色。但是,这个人,只要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即使他带着一身的戾气出现,在帝王的眼中仍然还是如同旧日里的那个少年。至于后悔,那个词语并不属于方皓文,自他做了选择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说后悔的资格。

    显然安祁也明白这一点,他发出一阵堪称肆意的大笑,仿佛把什么淤积的东西都要清空了一样,“方皓文,我是如此愉快的看到你的失意和落魄,但是,还不够,我亲爱的陛下,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是的,不够,”方皓文终于是苦笑着开口,“安祁,我知道现在的一切并不能让你的怒火平息,可是,你究竟想要做到什么程度呢?这个国家,已经不堪重负了,”帝王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倦怠,“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那个地方,安祁,这样,还是不够吗?你可以恨我,用所有你能想到的方式折磨我,这些我都不在乎。可是安祁,你真的不再爱着这片土地,生活在这里的人民了吗?”

    也许爱,也许不爱,这是方皓文唯一能够想到的有可能让安祁心软的筹码。

    安祁停下近乎疯狂的笑声,他的神色有些复杂,起码那抹让人不大舒服的笑容消失不见了。

    “或许你是对的,”安祁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甜腻,他望着祭坛某处黑暗的角落,“这片土地啊,我们深爱着她,并渴望她回馈于我们同样的情感。方皓文,我不想毁了她!”说罢,安祁就像是他出现时一样突兀的消失,徒留下一片寂静。

    方皓文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仿佛在黑暗的天地中看到了一点点的生机,这个国家的,和他的。于是他冲着幽深的天空和暗沉沉的大地,虔诚的叩拜,“愿祭典圆满,还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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