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访

    第四十九章:夜访

    偏院的禅房隐隐传出诵经声, 屋里的灯光并不明亮, 投射在窗户上的剪影也影影绰绰。明/慧做完今日的晚课, 看了看时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入睡,而是烧了一壶水, 泡了两杯茶, 等待即将到来的客人。

    钟声响了三次, 客人踏着夜色而来, 进屋的时候,裹了一身的寒意。

    关山将晏少舒推进明/慧的屋里便带上门退了出去守在屋外。廊檐外有个小沙弥走了过来,递给关山一杯热茶。

    屋内, 明/慧往晏少舒面前的茶杯里添了热水,袅袅升起一缕白雾。

    “晏施主是为了云施主的事情而来吧。”隔了几秒,茶香在热水的冲泡下散发了出来, 是今年的新茶,茶香醇厚,如同明/慧的声音一般, 目光染了回忆,渐渐变得悠远, 他缓缓说道, “十二年前, 贫道和云施主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晏少舒浅浅尝了一口,茶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有些涩。屋里的光线在他眼下汇聚了一团阴影, 神色有些莫测。晏少舒沉默了片刻,才抬眸问道:“那时……她是不是不太好?”

    晏少舒曾经让关山调查过云禾,那份调查文件,至今锁在他书房的柜子里。关于云禾的过去,他了解过,那时候的羁绊太少,看过也就看过了,他并未太放在心上。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很多,他自己也是其中一个,所以当初看到云禾的遭遇,并没有激起他太多的怜悯心。那时,他并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将某个人放在心上,会在意她在意的感受。

    “好或者不好,皆因所求不得。那时,云施主也是如此。”明/慧缓缓说道。

    那是夏天中平常的一个雨夜,暴雨从傍晚而至,雷鸣和闪电几乎要把天空撕裂。明/慧吩咐小沙弥提前关闭寺庙的大门,关上不久后,又被敲开,云禾一身被淋得湿透了,她站在门外,雨水流淌在脸上,她抬头,黑幽幽的眸子看向明/慧,问可不可以让她进来拜拜。

    明/慧三岁便出家了,见过无数的信徒,几乎在看到云禾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云禾不信佛。可是她却执意冒雨上山也要拜一拜,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也不会过来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明/慧让人把云禾放了进来,由他亲自引到大殿。

    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云禾走到佛像面前。她抬头,直视着佛像庄严肃穆的面容,然后跪了下去。她就这么跪着,也不说话,也不朝拜,单薄的身子几乎在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明/慧连说了好几个阿弥陀佛:“施主许个愿吧。”

    云禾没有动,视线始终看着佛像:“能实现吗?”

    明/慧捻着佛珠,一脸慈悲相:“佛祖会听到的。”

    云禾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或许只是想要找个地方静一静,而这里很合适。

    她执着的盯了佛像半晌,最后弯腰拜了下去。脖子上的红绳上拴着一颗琉璃珠,云禾朝着佛像拜了三次,红绳忽然就断了,琉璃珠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滚,滚到了佛像前的桌案下,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发出细微的一声撞击声。

    云禾慌忙爬过去,掀起桌案的红布,看到了琉璃珠。这珠子并不是她的,她还要归还,好在珠子完好无损。

    她重新捡了起来,用湿衣服将琉璃珠上的灰尘擦干净,桌案上供奉着红烛,恍惚只有那么一瞬间,琉璃珠变成了红色,比烛火还要明艳。

    云禾的红绳断了,明/慧赠了她一条新的红绳,琉璃珠被重新串了起来挂在了脖子上,大殿上一片沉寂。

    外面的暴雨没有停歇的意思,云禾就在大殿里待了一晚上,第二日天空放晴,她才下山。临走的时候,明/慧将她送到雪顶寺门口。

    云禾拜别,昨晚的情绪已经过去了,此刻的云禾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笑起来比朝阳还要耀眼。

    “谢谢大师。”

    明/慧笑了笑,说了一些云禾这个年纪听不懂的话:“云施主,一切缘法皆有因果,结下了因,就会有果,你所思所求,已在因果之内。放心去吧,我们还会见面的。”

    ……

    回忆终止,桌上的茶已经凉了,杯子里没有再添热水,虽不是浓茶,喝多了也不利于入眠。明/慧重新倒了一杯白开水,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的时候,听到晏少舒问:“那日她许的愿大师真的不知道吗?”

    “晏施主,因果之法玄之又玄,云施主许愿时用的是心,而不是口。既然你已经知晓前因,那不妨耐心些。”

    晏少舒起身,唤了关山进来,今日已晚,他该走了。

    明/慧将他送至廊檐下:“晏施主,虽然那个愿望我不知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倒是知道。”

    晏少舒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眸光浅浅,映着廊檐上的细碎的光:“什么事?”

    明/慧说:“因果之事,你是因,也是果,你是云施主当初的因果。”

    晏少舒离开雪顶寺的时候,云禾已经早早入眠了,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很普通的夏天,那年她才十三岁,跟着云嘉柔回云水镇看望云松和陈书。

    云松和陈书几年前辞了教师的工作,两老闲着无事,在翠微山下种了一片农田,早些时候,农田里种了不少的蔬菜,邻里街坊都送了些,大家都说好吃,可云禾从来没有吃到过,因为她回来的时候,云松和陈书已经下不了田了。

    小时候干净清爽的屋子充满了浓浓的中药味,云禾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她或许是怕看见什么,云嘉柔喊了她好几声,她也听不见,全部的感官只能闻到药味。

    屋里一点也不亮堂,幽黑的一片,像是要吞噬一切的怪兽。云嘉柔叫不动她已经先进去了,隔了一会儿,有人从那一片幽黑中走了出来,看见她就笑,走近了,云禾闻到冲鼻的药味。

    “央央,认不得外婆了?”陈书笑着,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柔,手也温柔,让她头顶暖融融的。云禾张了张嘴,小声叫外婆。

    陈书说:“乖,央央想外婆了吗?”

    云禾点了点说想。

    陈书就开始咳嗽了,背弓了起来,夏天的衣料单薄,云禾看见了凸出的脊椎骨,陈书太瘦了,她的外婆怎么这么瘦啊?后来云禾看到了云松,云松已经下不了床了,他躺在床上,皮包着骨,比陈书还要瘦。

    云禾不喜欢瘦成这样的外公和外婆,让她陌生又害怕。陈书已经没有精力陪她去翠微山下抓小螃蟹了,她连说几句都要咳嗽好久。云松连床都下不了了,村口的杏子熟了,他再也摘不到了。

    云嘉柔整天整天的哭,云禾害怕待在这个屋子,她往外跑,跑到村口,村口有一颗半人高的石头,云禾就坐在石头上,数着杏子。

    杏子数到三十六颗,被打断了,一群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正在欺负一个人,云禾打不过,也没有想过去帮忙,她坐在石头上继续从一开始数,可每次都被小孩的咒骂声打断。

    云禾生气了,杏子数不完了,她站起来,准备离开,绕过那一帮小孩,她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男孩。

    男孩长得真好看,但是那双眼睛一点光都没有,和云松的眼睛一模一样,死气沉沉的,就好像随时都会离开。

    云禾没走成,她哭着将那帮小孩吓跑了。她蹲在地上和男孩说话,男孩没理她,趴着捡地上的珠子。

    是刚才那帮小孩子扯断的,珠子落了一地,男孩就挪着身体趴在地上一颗一颗的捡。

    “你站不起来吗?”

    男孩依旧沉默。

    云禾看到了侧翻在一旁的轮椅,这东西她见过,云松就有一个,每天中午吃完饭,云嘉柔会用这个推着云松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这东西叫轮椅,是给行动不便的人用的。

    将侧翻的轮椅扶起来,云禾问:“你要不要坐上来?”

    男孩没有回应。

    云禾就直接拖着他,将他拖到了轮椅上。男孩身上很脏,又是草屑又是泥土,脸也脏,脸颊和鼻头都是黑的,手里攥着几颗珠子,愣愣地盯着她。

    云禾帮他拍掉了一些泥土和草屑,才说:“我帮你捡吧。”

    珠子散了一地,刚才又混乱,有几颗踢到了草丛里,找起来很费劲,找了好久,云禾才找到十七颗。

    男孩说:“还差一颗。”

    云禾又去找,还没有找到,男孩的家人就过来,把男孩接走了。云禾没走,继续找那一颗珠子,直到天色都黑了,她才在草丛里找到了那颗比其他珠子都要大一倍的珠子,她举起来对着月亮看,白净透亮。

    云禾回家后,就找了红绳将珠子挂在了脖子上,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去村口数杏子,数了很多次,却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个男孩。

    一周后,云松走了,没过几天,陈书也在睡梦中离开,云嘉柔哭晕了好多次,醒来后就抱着云禾继续哭,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云嘉柔一边向云松和陈书忏悔,一边骂着秦如风良心狗肺。

    秦如风是云禾的爸爸,是个狼心狗肺的爸爸。

    守灵的第七天,下起了暴雨,狼心狗肺的秦如风来了,说要送恩师最后一程。

    云禾躲在墙角,看到了云嘉柔和秦如风在灵堂吵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云禾的生活里只剩下了争吵。

    她觉得烦透了,冒着雨跑了出去,跑上了山,跑进了庙,跑到了佛前,许了一个心愿。

    黑夜正在沉沦,床上的人惊坐而起。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在佛前许下的愿望。

    ——逃离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大家知道为什么当初云禾会快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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