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到那座巍峨的宫殿时, 程铮原本火热的心一下就凉了。
其实紫禁城里的建筑就没有不壮美的,这里聚集着天下的至尊至美白玉栏杆,朱红立柱,画栋雕檐, 珠帘绣幕。
但只有这座宫殿对程铮而言是不同的。
这里这里
可是不等程铮再多想些什么,乾清宫的那高高的台阶就摆在眼前了,他犹豫了一下,就低头上了台阶, 只面对殿门之时终究还是没有进去,只在门外就跪了下来。
程铮这一跪, 身后的人也不好不跪, 于是乾清宫门前又齐整整的跪了两排的人,因为地位的差异,跪得还挺错落有致的。
只是却依旧将打门帘的小太监唬了一跳, 竟是什么都来不及说便就转身冲进去报信了。
且等了一回,便就听到皇帝的声音, 并不叫起, 只叫戴权进去。
那小太监出来传话时来声音都是哆嗦的,一双眼睛更是不敢在程铮身上流连片刻。
程铮却是对着他温和一笑, 就扭头对着戴权道“还请公公为孤等说句好话。”
戴权起身的动作不由一缓, 却是没有回答,而是沉默的跟着那小太监进去了。
程铮见此又是一笑, 也不将头转回来了, 依旧低头头低声道“三弟遽然失母, 心中难免悲痛,大人还请看在他一片至孝的份上嘴下留情才是。”
邱尚书“”
他竟是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程铮这是对着自己说话呢。
但这一反应过来却是更呆滞了些程铮这是要保住程钰
邱尚书自认不是傻子,只这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程铮要保住程钰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程钰可以算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吗眼下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不把对方踩死程铮还要等什么啊
一个数个甚至于数十个问题洪流一样的从邱尚书的脑子里漫过去,只余下一片狼藉的废墟,却是不知道还能滋生出什么想法来。
好在虽是惊吓成这样,但邱尚书的本能还在,也就是说即使心里惊涛骇浪,但面上却是依旧不显的,不但不显,甚至于因为走神而使得他脸上的表情更加的深沉有些,打眼看去,倒好似在因皇帝的态度而沉思了。
至少正在走出来的戴权看到的就是这番模样。
这模样在戴权看来是一点的问题都没有的,毕竟这事儿虽不是邱尚书引起的,但他着实在皇帝的心上再添了一把火,因此会想着怎么脱身也是正常。
因此他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只微微躬下身子,慢条斯理道“诸位且随奴婢进去吧,陛下正等着你们呢。”
程铮听了这话,只叩了一个头便就起身了。邱尚书虽是依旧木着,但看着程铮的行事依葫芦画瓢也是成的。倒是那刑部左侍郎一直不言不语,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太清楚还是太不清楚。
三人只随着戴权进去,便就看到皇帝依旧坐在书房中,面前好似摊开了一本奏疏,只他的目光却是森然的放在进来的几人身上。
戴权对此熟视无睹,且皇帝的目光重点并不在自己身上,这点子顺道的森然他还受得住的。
就低眉顺眼的只站到皇帝身后去了,那里是他惯常的位置,因此倒是没有旁的人。
但程铮和邱尚书以及那位左侍郎就没有这份好运了,他们是皇帝目光的主要承压人尤其是邱尚书,本就是他主导了这次的事件,因此心理压力本就极大,将将又被程铮一吓,那原本已经定下来的心更是如同浪涛间的小舟一样摇摆不定,此时再被皇帝的目光一盯
他就利索的甚至于是惊惶的跪下了。
程铮“”
要不要这么快,他们此时还没有真正走到皇帝面前呢,你要表达心意也等走到位了再表达好吗
只是邱尚书既然已经跪下了,就断然没有再起身的道理了,因此程铮不过一犹豫,也就紧跟着跪下去了。
但随即他就知道邱尚书这样做有多么的有先见之明了。
因为皇帝一个杯子就掷了过来。
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跪得这么远,因此皇帝丢过来的茶杯还没有飞到程铮和邱尚书的面前就落到地上了,只是碎片和水花依旧四处飞溅,而其中蕴含的怒气更是让邱尚书吓得瑟瑟不已
顿时就被吓清醒了。
这一清醒看那碎瓷片更是惊吓不已,就不停的叩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息怒”皇帝就露出一个堪称狞笑的神情来“你搞出这样大的事情,朕如何能不怒”
邱尚书“”
他是真心觉得冤枉,这事儿可是皇子亲自动手打劫刑部,便是没有自己跪承天门这一出也会传的轰轰烈烈好吧
你有时间来教训我,你怎么不早点抽出时间来教育你儿子难道你堂堂天子竟是连三字经也不知道吗
养不教,父之过
只邱尚书到底要命,便就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且为了不让皇帝从自己脸上看出什么,只能连连在地上叩了三个头,最后一下之后更是将头杵在地上不敢抬起来“陛下息怒”
可惜皇帝并没有息怒,他甚至于觉得自己的怒火在这句话之后被顶到极点还是那种烧灼了所有理智的极点。
所以他眯起了眼睛,近乎恶意的看了邱尚书一眼“爱卿这般说作甚且你离朕也太远了些,朕都要看不清你的脸了这样罢,你便上前两步。”
上前两步
邱尚书的目光向前一瞟,顿时连呼吸也顿住了前方两步不,至少有五六步的距离都布满了碎瓷片啊
邱尚书不怕跪,却是从来没有在磁片上跪过,人又不是抖不是吗更别提眼下虽是入秋,但因着天气并不冷。因此大多数人穿的依旧是单衣。
因此这哪里是上前两步,这分明就是要命的两步
可这是皇帝的命令啊
上前不上前
邱尚书绝对呼吸都要屏住了,这或许并不是他这辈子面对过的最艰难的决定,但无法否认的是,这次的选择同样会带来无可承担的后果。
而他或许是因为老了,竟是失去以前的果决了,因此半饷也做不出最终的决定。
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程铮却是动了。
程铮是跪在邱尚书前面的,便是下跪起身也是背对着邱尚书,故而邱尚书看不到程铮的神情,但是就程铮起身的动作而言,再是挑剔的人也能给出洒落从容的评价
可程铮此时起身来做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不解的时候,程铮却是径直上前两步,不偏不倚来到碎片最集中的地方,他微微停了一停,却只是为了站直身子,然后更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径直跪下了
邱尚书“”
不怪他惊讶,着实是他无法理解程铮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如果他刚才没有听错皇帝的话,那么皇帝明明白白叫的是爱卿
放眼整个御书房,最可能的也就是他自己,如果硬要说那可能的话也能将刑部左侍郎算上但是无论怎么掰扯,都掰扯不到程铮的头上啊
所以程铮这是在做什么他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极度的惊讶使得邱尚书的脑子都有些糊涂了,就像是有什么未知的巨大力量在瞬间就冻结了他的大脑,使得他的思绪乃至于情绪都静止在了最激烈的那一刻,而就在这份凝结中,它们又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却是被毫不留情的同样凝固在了最汹涌的那一刻。
它们是如此的来势汹汹,甚至于冲击得邱尚书坚定不移的心志都开始有些破碎的迹象了。
他并非没有经历过别人的示好,但却从来没有人的示好是程铮这样的示好
这样不惜牺牲自己保全他的示好
程铮不该这样做的他的地位足以让他不用这样做了啊
邱尚书的心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然后他听到了程铮的话语声。
这位年轻的太子用一种堪称温和的声音平稳道“儿臣遵旨,还请父皇息怒。毕竟此事虽然有些触不及防,但却并非不能压下去。”
邱尚书“”
他不由晃晃脑袋,这才将自己的神思晃得回神了,只不想这一回神却是蓦然间注意到另一个细节那就是程铮的衣摆是铺开的。
或许在平时,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且程铮身上套的又是一件斩衰,这东西基本就是一个有袖子的麻布袋,便是再极力铺展,也展不了多宽,更是盖不住多少的碎瓷片和水渍。
但却已经足够。
对程铮和邱尚书这等身份的人来说跪也有跪的规矩,程铮可以算是邱尚书的小主子,那么他所在的地方邱尚书不但不能侵犯,甚至于还要回避几许才能显出对程铮的尊重。
可现在,程铮这一跪已然跪在碎瓷片最集中的地方,而他的衣摆便是占地不算很大,也将剩下的那些碎瓷片遮挡住了几片若是再算上邱尚书需要回避的距离,那么碎片最集中的高危的地区程铮已是帮他排除了。
却是用自己的双腿作为代价的。
是的,无论程铮想得是什么,究竟又有什么样的目的,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确确实实是用自己帮邱尚书阻绝了那些碎片的。
邱尚书不由低下头,这才能将眼中变幻万千的复杂眸光掩盖住。
他感谢程铮为他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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