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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曦现在是郡主,还不是闲散王爷的女儿,而是正经的太子嫡长女!
这个身份可不止是唬人用的,她的成长,她的经历甚至于她未来的婚姻都会和这个身份息息相关!更别说现在她住在皇城里,这里是这个国家的权利与欲望最为纠葛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要她完全的将自己的所有否和朝堂撕裂,这可能吗?
不,不可能,在这皇城之中,别说身为郡主的程曦,就是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也不可能完全的从这种权欲中脱离出来,想要出淤泥而不染?呵呵,在此之前你就会先因为无根无萍而淹死!
这样想着程曦抬起眼眸细细的看着徐氏,她并不认为徐氏会希望自己被淹死,也不认为徐氏会害自己,那么徐氏之所以会这样说,只是因为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她是真的认为程曦能够在这个皇宫之中遗世独立,不染纤尘。
程曦简直都要为徐氏的这种天真笑起来了,她用一种类似于怜悯的语气轻轻道:“娘亲,你不也知道贾史氏的丈夫是荣国公吗?”
这是一个很轻声的质问,可徐氏的脸刷的就变得惨白。
是的,程曦的质问没有错,徐氏知道贾代善是荣国公,她不但知道贾代善是荣国公,还知道贾代善有一个身为宁国公的堂兄。
徐氏也知道林海是前科的探花,她不但知道林海是前科探花,还知道林海此刻正因母亲亡逝而守孝在家。
而徐氏之所以会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她的父亲。
徐氏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徐浩的独女,所谓独女,是说徐浩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因此徐氏虽幼承庭训,但徐浩并不很约束她,不但不约束,便是朝廷的邸报也任由徐氏翻阅,不只如此,徐浩就连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也不忘以闲话家常的方式对对徐氏细心教导……
按说这样教养长大的徐氏虽不能如同男子一样的于朝堂之上崭露头角,却也不至于对于朝廷之事畏如蛇蝎。
可是徐氏却永远也无法忘记,就在指婚懿旨下达的当天,伴随着明黄诏书前来还有四个嬷嬷,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本书,分别是《女诫》、《女论语》、《内训》和《女范捷录》。
这就是传说中的女四书了。
而徐氏所要做的就是每日卯时即起,跪在地上将这四本书逐字逐句的诵读,一遍又一遍,一字又一字,嬷嬷们就在旁边站着看着,时不时的问上一句,若答上了还好,若是答不上,嬷嬷整治人的手段让徐氏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徐氏那时不过是一个将将及笄的少女,虽不是娇养着长大,但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的,求情,告饶,甚至阳奉阴违……可换来的却是更加不堪回首的痛苦,于是那时的徐氏终于明白了,皇后的威仪岂是她能够驳斥的?
而看到女儿如此饱经折磨,徐浩也不是不心痛的,他甚至于在奏折上隐晦的提及了这件事,却换来皇帝的批驳:太子妃乃内命妇,应属皇后管辖,皇后的行为并不越举……你有空上折子,还不如自省一下对女儿的教管,若是你真正教好了你的女儿,皇后何必如此劳神?
这种痛苦一直持续到徐氏坐上彩舆的那一日,而日复一日的折磨让一句话深深的刻进了她的灵魂里:后宫不得干政。
……如果说在此之前徐氏还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如同长孙皇后一般的贤后,还认为自己能够在和丈夫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之际劝诫一二的话,那现在那些期望统统被皇后,被这些女四书粉碎了——后宫不得干政。
是的,后宫不得干政。
‘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这句话几乎将徐氏及笄前的人生统统推翻了,那些坐在父亲膝盖上翻看邸报的回忆不再温馨而甜蜜,却是带着几分羞耻和不堪回首的……后宫不得干政!
徐氏的指尖都要颤抖了,她看着程曦,看着程曦那双犹自带着天真与懵懂的双眼,就像是在看着曾经的自己:“曦儿,你要记住,女子卑弱……后宫——不得干政!”
程曦:“……”
她简直要跪了,后宫不得干政都出来了,那下一句是什么?牝鸡司晨?
但即使徐氏说得认真,程曦也并不会被这句话所说服,或者应该说所有读过中国通史的孩子都知道这句话是多么的……自欺欺人,或许封建王朝时期确实是男人的主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女人就真正可以从这种漩涡中脱身了,当她们通过血缘婚姻等各种联系和权力取得关联的时候,她们也或主动或被迫进入了这个游戏场。
而且女人并不是玩不起这场游戏:武则天开启了一代盛唐繁华,吕太后为“文景之治”奠定基础,萧太后使辽朝达到鼎盛……除她们之外还有无数的女人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沉浮。
程曦知道这一点,同时她认为徐氏也知道,只是徐氏和她还有所不同。
程曦是从心底里不认同女子卑弱和后宫不得干政这种狗屁话语,可是徐氏却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就算徐浩在对于徐氏的教养上仿若男子,但是也只是仿若而已,徐浩没有也不可能改变人们对于女人的固有看法,这里的人们认为女子卑弱就像是后世的人们认为地球是围着太阳转的一样理固亦然。
而程曦现在面对也是这种固执到几乎已经根深蒂固的观点——
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说什么男女平等之类的话,这简直是在挑战三观,而且是挑战整个世界的三观。
所以程曦唯一能做的就是:“娘亲,那么为什么皇后要迎娶修国公府的小姐做三皇子妃呢?”
没错,这就是程曦的解决之道,她没有那个能力一次就能推倒一面墙,但是她可以挖墙角!从最显而易见的小事着手,持之以恒的挖掘,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把已经被皇后‘矫枉过正’的徐氏再度挖掘成一颗歪脖子树!
而程曦看似童稚的话语使得徐氏悚然一惊。
徐氏不傻,真的不傻,毕竟就算再怎么被女四书洗脑,徐浩曾经的教诲也不可能完忘记——她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让她从女四书中破茧而出,再度回忆起那些教诲的契机,而今天的这场婚礼,就被程曦拿来物尽其用了。
皇后为什么给三皇子迎娶修国公家府的小姐?是为了女子卑弱?是为了后宫不得干政?
不,不是的,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空话,而是为了利益,为了修国公府能够带来的巨大利益!
在这样切实的利益面前,所有的空话都显得是那样的可笑——既然修国公府的小姐能够给你带来切实的好处,你又能够理直气壮的告诉她‘你卑弱’吗?
……不,不能。
徐氏知道这一点,而且是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这个念头从二皇子娶甄氏的时候就在她的心头隐隐作痛了,因为皇后并没有向甄氏派出所谓的教养嬷嬷,而且甄氏也没有经历那场堪称劫难的女四书洗礼。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甄氏的教养吗?是因为皇后和圣人能够信得过甄家的家教吗?是因为甄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所教导出来的女儿和她这种寒门子弟的女儿有着本质不同吗?还是因为……甄氏的丈夫并不能给皇后的儿子造成阻碍?
是的,这才是徐氏真正的想法,剥去了所有伪装之后最根本的想法。
而这也正是程曦所希望看到的。
程曦无法得知徐氏的具体想法,毕竟她不是徐氏肚子里的蛔虫,做不到徐氏想什么念什么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徐氏脸上的挣扎和犹豫却是骗不了人的,那种痛苦隐约却又明显。
这使得程曦很欣慰:有挣扎和犹豫就好,因为挣扎和犹豫就说明了徐氏是将她的话语真正的听进去了,听进心里去了——此刻没有□□上的伤害,那么只有固有认知上的对撞才会使徐氏产生这样痛苦的神色。
于是程曦好心情的转移了话题,她扬起了一张大大的笑脸:“娘亲,你不去坤宁宫吗?”
今日再怎么说也是三皇子大婚,徐氏送程曦回来的确是一个正当的理由,但程曦并不希望因为这个理由就让徐氏将整整一天都耗费清宁宫……重点是耗费在自己身上。
毕竟今日可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三皇子大婚,这样的日子可不是年年都有的,今天势必会命妇云集权贵如织,而且那些倾向于皇后和三皇子的人无论隐藏的多深在今天都多少会露出一点马脚来,因此很能够探查出三皇子……或者应该说是后党的势力范围和分布,这样好的时机一年也遇不上一次,所以程曦更加希望徐氏能够好好的把握住这次机会。
但是徐氏似乎并没有体会到程曦的想法,她拉着程曦的手:“不,不去了,娘守着你,娘就在这儿守着你。”
……很好很有爱,但是却不是现在程曦所需要的,她更需要徐氏走出去,用太子妃的身份走出去,并在同时切实的行为与语言来领悟皇后强制灌溉女四书的做法是错误的——女人或许很难正面走到朝堂之上,但是她们的力量同样是不可忽视的,如果你忽略了她们,那么你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来,除非程曦也想试试那种‘不知道怎么死’的死法,于是她只能装傻:“娘亲,你代曦儿去看看坤宁宫的热闹好不好?”
徐氏愕然:“热闹?曦儿你在说什么?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比你更重要?”
程曦:“……那娘亲,你代我给贾老夫人道歉好不好?”
但她却徐氏却更加不解了:“道歉,还需要什么道歉?为什么还要给贾史氏道歉?曦儿,你可是糊涂了?”
程曦:“……那娘亲,你代我去看看三婶婶好看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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