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听到这句话,王夫人竟是再也忍不住了,哽咽了一声我的儿便放开周瑞家的手,径直向着上房走过去。
周瑞家的悚然一惊,连忙小跑了几步,到底赶在王夫人的面前掀起了帘子。
而这一番动静自是惊动了屋内的两人,抱琴当即便走了过来,还没出厢房门,看到周瑞家的便是一愣:“周妈妈?”
但是不等她问些什么,王夫人紧接着一步跨了进来,于是抱琴连忙住口,敛襟俯身:“太太。”
王夫人也不理会她,只如旋风般从她的身边卷了过去,直直的扑向元春:“我的儿!”
元春正是起身行礼的时候,但看到王夫人这样也顾不得福身了,赶忙上前两步搀住了王夫人,声音惊疑不定:“娘,你怎么……”
当看到元春疑惑且关怀的目光,王夫人竟是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在元春略略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一抚,便伏在元春的肩上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为娘的对不起你啊!”
元春不禁愕然,目光在屋子里微微巡梭了一圈,见不止抱琴,连周瑞家的也是一脸的不解,她略略一想便有了主意——她素来聪慧,在贾母这里的几年更是将心机调理到了十二分,只需一眼便知道这两人处是问不出什么了,当即便定了定神:“周妈妈,我和娘且亲亲热热的说两句话,就麻烦妈妈去园子里走一遭吧……抱琴,去小厨房烧一壶热水,定要烫烫的,将老太太赏的龙眼肉红枣饮冲一杯来。“
抱琴不用元春再多吩咐,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周瑞家的却看了眼王夫人,见王夫人只顾哭得伤心,便有些踟蹰道:“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这糟老婆子哪里还值得去园子里糟蹋那些花啊草啊的?我就在这院子里候着,姑娘有什么需要的便叫一声,我即刻就来。
元春点点头:“辛苦妈妈了。”
等到周瑞家的也出去了,元春这才轻轻的抚动王夫人的背脊:“娘?娘亲?怎么了娘亲?”
可无论她怎么呼唤,王夫人只顾哀哀的哭泣,抽噎的声音一声长一声短,听上去极是伤心。
面对这样的王夫人,即使是元春一时间也有些无措,她再定了定神,将手轻轻搁在王夫人的肩膀上:“娘亲,有什么事儿是你不能告诉我的吗?要知道您这样我只会更急更怕!好娘亲,您将女儿的心都要哭碎了!您就……”
“不可胡言乱语!”不等元春再说什么,王夫人就急急的来捂她的嘴,只是才正面对上元春的脸,那眼泪又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淌了下来:“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若说刚才的那句对不起只是让元春有了疑惑的话,那现在的这句苦命就是确定了。
元春身在公候府,自小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又能够有什么苦命之处?唯一可思可虑之事不过……
“妈,你告诉我妈!可是进宫的事情有什么变动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便是素来沉稳的元春也忍不住了,晃了一晃身子,只知道愣愣的看着王夫人,口中木然道:“进宫的事儿真不成了?妈你告诉我……是真的不成了?!”
最后一句的声音有点大,王夫人顿时一个倒噎,条件反射一般的回答:“不……不是的……”
元春闻言,原本苍白到惨无人色的脸上又回了一点血色:好,还好,只要不是进不了宫就好。
这样想着她终于感觉又有些力气了,便扶着王夫人在黄花梨的团凳上坐了,又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王夫人的手中:“娘润润喉吧,哭了这么几声,嗓子也该哑了。”
王夫人接过茶灌了几口,这茶浓而不苦香而不涩,定是上进的好茶,但是此时的王夫人也无心去分辨了,她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又拽过元春的手,一声长叹:“我苦命的女儿啊。”
这已经是元春第二次听到这话了,她在意这话,但是她更加在意的是王夫人说这话的原因:“娘,到底是怎么了?您这是要急死我啊?”
王夫人再次抽噎了一声,一想到要把元春当做……当做……她的眼泪就止不住:“我的儿,娘对不住你……大选……怕是不成了……”
“怎么会?!”元春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她的动作有些急,一双柔夷顿时从王夫人手掌的紧握中滑了出来,但她也顾不得了:“妈!我真的……真的不能进宫了?!”
王夫人先是点点头,但当反应过来元春说了什么之后便赶紧摇摇头:“不,进宫还是能进的……只是……只是……”
于是元春再一次的愕然了:进的了宫?又没法大选?这两件事着实矛盾,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试探道:“可是……可是……”
——可是有贵人……看上我了?
而这时王夫人终于收起了情绪,她将帕子在眼角下微微一拭,拉着元春细细的看将起来:“我的儿,你莫怕,老太太说进宫的事再是没有什么变动的,只是……只是不是大选……而是……小选……”
小选?
元春一时之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再说聪明再言早慧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对于进宫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她只知道她要进宫,要进宫给自己给整个贾家博出一个前程来……
但再是博一个前程元春也是有自己傲气的,要她去参加小选?
那就是要她去做丫鬟啊!
于是元春的脸色再也忍不住的变得雪青了:“怎——怎么会?!”
而她的遽然色变使得王夫人也急了,她扑上来抚着元春的胸口:“我的儿!我的心肝儿!你别吓我!你若再出什么事,你可叫娘怎么活啊!”
但元春却已经说不上话了,只能靠在王夫人的怀里细细喘气,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听着像是想哭又哭不出来。
看着这样的元春,王夫人再是忍不住了,伏在元春身上,母女两相拥而泣,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等到两人都止了声音,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元春看看王夫人,眼皮俱已哭得水肿了,虽然看不到自己,但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元春发泄了一回,智商就开始回笼了,她细细一想,知道这件事情必定有一件原因,便拉着王夫人在窗边坐了,伸手将王夫人散乱下来的鬓发顺了一顺:“妈,你且告诉我,怎么就……怎么大选就不成了?”
王夫人犹在抽噎,但是元春使力用两手板住她的肩膀,红肿的眼睛咄咄的看着她:“妈!你一定要告诉我!难道你就要我这样不明不白的……进去?”
她的话很是严厉,甚至于有了一两分贾母的风范,王夫人本就哭得头脑昏沉,此时被元春连吓带逼,当即想也不想的将在贾母房中的对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出来。
而元春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却沉默了。
她静静的在王夫人的身前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蹲下了,像是无力再支撑那般将头搁在了王夫人的膝盖上。
这不由使得王夫人有些手足无措——元春自从懂事之后就没有再做出这样不和身份的事。
但这又是一个亲近的动作,于是王夫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劝诫还是放任,想了一想终是慈母之心占了上风,便一把搂住元春的脖颈:“我的儿啊……”
但元春却只是木木的将头放在王夫人的膝盖上,一双春水一样的眸子却是半点波澜也无,黑黝黝雾蒙蒙,空洞的就像是一座塑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王夫人已经哭湿了一条手帕,元春终是将头抬了起来:“也好。”
“……也好?”王夫人的脑子顿时就短路了:只能参加小选叫也好?只能当一个伺候人的宫女叫也好?!
但这时元春却已是笑了出来,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单薄:“妈,这样也好。”
王夫人更加的不解了些,她捧起元春的脸,就着残余的天光细细的看了一回:这个女儿……不会被打击到精神失常了吧?
而元春又怎么看不出王夫人的疑惑,她轻轻的伏在王夫人的膝盖上,轻轻的开口了:“这样也好,妈。既然太子妃不喜欢我,那我们就要想办法避开太子妃的锋芒,不过是做宫女,我做的来的。”
“不!”王夫人一声悲鸣:“你自小就是被伺候着长大的~你怎么知道下人的活计怎么做?我的儿!我们再去求求老太太,那太子妃不过是个破落户儿,我们堂堂国公府还怕她不成?!”
“切不可这样说!”元春急急的去捂王夫人的嘴:“妈万万不可啊!”
看到元春如此急切,王夫人只能依言住了嘴,但看神色到底还是有些不忿的。
元春不由苦笑,抵在王夫人嘴间的手指轻轻一转,扶了扶王夫人的面颊:“娘亲以后再不可以这样说了,那太子妃无论是什么样的出身,既然做了皇家的媳妇那就是皇家的人了,妈这样说岂不是连太子连皇上一起轻视了去?”
轻视太子?轻视皇帝?
王夫人现在暂时还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想了一回儿,神色终于有些收敛。
于是元春再接再厉:“再说了,太子妃的爹可是礼部尚书,单单论官职而言这已经不低了。”
王夫人动动嘴,终是忍不住道:“不过一个穷小子挣上来的罢了,便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元春再次苦笑,捏着王夫人的手臂不轻不重的拧了一下:“便是父亲此时……”
也不过是六品的主事罢了。
王夫人的脸不由有些涩涩:贾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赐了贾政一个工部主事之衔,做了这么些年也不见升迁,而一个主事的妻子嘲笑一部尚书,是有些不怎么说的过去。
但是她随即就将脸一撇:“你是国公府的嫡女!”
元春这下是苦笑也笑不出来了:“妈,虽说我们住在这国公府里,但是袭爵的可是……”
于是王夫人的脸色就不止是讪讪了——元春的话和今日午后周瑞家的话奇妙的重合了。
这府里袭爵的可是……可是……
……可是——!
这样想着王夫人忽然就觉得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无法克制的一把拽住了元春的手:“我的儿,别怕!你是国公的嫡亲孙女,将来未必做不了国公的嫡女!”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