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仲正等二人过了院门,回身立在方才顾知薇站过的地方,对着案台上的木纹发呆。
屋内暖香沁人,她这次待的久了些,不似上次那般须得费力才能嗅见,耳鼻之间满是淡雅沁香。
如兰似馥,倒是让傅仲正深叹口气。他死后,她便每日吃斋念佛的,也不用脂粉也不用首饰,素素静静的过日子。想来那时即便有香味,也不过是佛香而已。
如今正是窈窕青涩的时候,身段儿虽不似后面那般丰.腴,骨肉却有几分聘婷之色,尤其那细腰,婉转似是宝葫芦一般,格外招人喜欢。
浑身香气也是闺阁女儿香,近闻似兰香,可细闻又似牡丹,傅仲正思及顾知薇写字时葱白手腕,凭空捻了下手指,似是抹在少女骨肉均亭皮肉上似的,眸色微亮,说起来,两辈子加起来,他都不知她是什么滋味儿。
好在,他重活一世,往后但凡是她想要的,便是上山下海,也要拿来给她。
何四送顾知微等人出了荣锦院,便往后院正堂里来,遥遥见他们爷站在桌前捻着手指,以为在沉思什么家国大事。上前打了个千低首不语,等傅仲正吩咐。
傅仲正余光瞥见他,收起手指,往里间行去,道,“都安排妥当了?”
“是。马匹在府外备着,爷现在可要启程?”
何四恭敬跟在傅仲正身后,等到了里外间俊石图下,止住脚,低声道,
“方才咱们府里面传话过来,王妃说让爷左右回家瞧瞧,好歹是恭王府里出来的,常年累月住在外头,看起来倒是没家似的。”
“回家瞧瞧?”
傅仲正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她怕是又有什么娘家侄女儿在府里住着吧。”
“爷英明,”
何四谄笑上前,不敢进内室,只在门口说话,低首道,“说是开春后航运里粮草少了些,官船先行,何三姑娘比预定的早上半月进京,这两日便要到了。”
“何三姑娘的事儿,爷自有主张。”
傅仲正把外氅拿了,披在肩头,龙行虎步往院外走去。何四忙不迭上前打帘领路,忙得险些跌倒。
傅仲正见他这样,索性停下,道,“你让人回去传话,码头上我找人哨探着,早晚送到府里去。家里面院子多,何三是远来的,又是家里的亲戚,不如就住在娘的侧房,姑侄两个也有个照应。”
何四见他上心,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服饰傅仲正上了马,亲自递了马鞭子,笑道,“有爷这句话,内院里保准安排的妥当,定不让爷费半分心。”
傅仲正颔首,一拉马缰往常达府里去了。常家擅长养狗,小狗崽子不过巴掌大小,极为讨人喜欢,他讨两个来一时修身养性,二来送到后院给薇姐儿一个,她年纪小后院又沉闷,定是喜欢这个。
***
清华堂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崔妈妈带着婆子丫鬟上着茶汤点心。
正堂里,顾苏鄂手热脸赤坐在高椅上,连崔妈妈上了茶也恍若未知。他明明年近五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偏偏和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伙子一般,眼巴巴的目光盯着正堂西侧小佛堂。
平时夫人从未找过自己,好端端的,让他到后院来,是要说什么事儿呢?
佛堂里金身菩萨面目慈悲,手捏莲花俯视苍生。顾母放下手里木鱼,抬眸凝视菩萨,倏尔眼眶泛红,喉间酸涩难耐。
都说佛渡众生,偏她半生赤诚之心被摔得粉碎,在父亲面前许她一世无忧的那人,纳妾生子面目可憎,愿想着渡入佛门求个清静,可提起那人名字,心底便泛起波澜,饶是念了再多的经书有什么用?
该难过的时候,不是还得难过吗?
崔妈妈听见经书木鱼声停了,轻手轻脚进了佛堂。见顾母素青袄裙,脂粉不施素脸朝天的,饱经沧桑后依然清澈的眸子直视菩萨,低声道,
“太太,可要梳洗?”
顾母摇摇头,扶着矮凳起身,朝崔妈妈道,“老爷呢?可来了?”
“在正堂里喝茶呢。”
崔妈妈忙上前一把,俯身揉了下顾母脚腕子,道,“太太何必这么着急,左右老爷来了也不会走,先收拾了再去见也不迟。”
崔妈妈有说不出口的小心思,西院里的宋姨娘她向来看不上,可宋姨娘若是请老爷过去,定是要沐浴更衣梳洗一番,脸敷的白白,唇描的红红的,即便是姿色不出众,也有两三分的妖娆模样出来。
她们太太生的模样好,身段也好,即便是这么些年茹素不着荤腥,也不见什么憔悴模样。宫里面娘娘和她们太太是同胞姐妹,模样也有三四分相像,官家什么美人儿没见过,也为着皇后娘娘罢了三宫六院。
她们太太若是好好装扮装扮,别说宋姨娘敷一脸脂粉,便是她浑身都敷上脂粉,也比不过她们太太一根指头。
顾母哪里顾得上这个,听见顾父到了,不顾腿部盘坐酸软,疾步往正堂外走去。
顾苏鄂听见佛堂传来脚步声,知是顾母过来。夫妻两个久未亲近,顾父拿起茶盏佯似饮茶,唯独微抖手指,显示他内心情绪。
一口热茶烫的难受,顾父强咽下去,正准备抬首和顾母说话,便见她站在帘侧看向自己,不对,那目光似是透过他,看什么东西。
顺着目光往后瞧,窗台上牡丹花娇艳欲滴,花枝微动,显露身形,顾至善拉着顾知薇藏在两盆牡丹花后,因不是时节,特拨了个丫鬟在此守着。
此刻那丫鬟一脸惶恐,看着家里面大爷和大姑娘,大爷倒也罢了,是个爷儿们素来爬高上低的,可她们姑娘素来是个规矩人,怎么也跟着爷们儿胡闹起来?
若是老爷瞧见,谁都逃不脱。
可越是求着别看见,便越是瞒不过。丫鬟无奈的闭上眼,看着他们老爷一步一步踏过来,下一刻,揪起他们大爷的耳朵便往屋里扯。
顾至善死牙咧嘴,鬼哭狼嚎,半歪着身子揪进屋,顾知薇跟在后头,急着求情,
“爹,爹,您别怪哥哥啊,是我好奇,娘要和您说什么,才拉着哥哥来瞧的。”
“对啊,爹,我是为了妹妹的终身大事,您都要把妹妹给卖了,我总不能眼看着妹妹吃亏!”
顾至善言辞振振,就傅仲正那样的人物,心眼子比天上的星星都多,但凡是要算计人,他妹妹这样的若是嫁给他,怕是被吃的连皮都不剩。
顾苏鄂气了个倒仰,他好不容易才攀上傅仲正,陛下开了金口让傅仲正协助他处理政事,将来整个朝廷都是傅仲正的。找这么个夫婿还配不上薇姐儿,那满天底下怕是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了。
顾母原本就记挂着这事儿,听见顾至善提起薇姐儿婚事,思及方才儿媳过来传话,当下冷下眉眼,朝顾苏鄂道,
“你素来是书生出身,最是薄情的,不过稍微有些出息便要纳妾生子。
你挑中的人怕是人品模样性子样样不成,为了个仕途便要把薇姐儿终身许出去,这婚事我不同意。”
这话说的极为难听,只差没有指着脸骂顾父是忘恩负义之人。顾苏鄂儒雅面皮窘迫,他素来是要体面的人,满腔为女儿打算的想法在顾母看来是仕途名利,满腹憋屈,开口为自己辩解,
“傅仲正他是恭王嫡子,我前些时候亲自上门和恭王商议。他父亲是个大智若愚的人物,官家待仲正更是视若亲子。
他虽比薇姐儿大七岁,可男人年纪大些稳重,又知道疼人。他屋子里又干净,二十出头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便是天底下去找,也找不出这样的人物。”
顾苏鄂苦口婆心,他因苏表妹一事和顾母起了嫌隙,自打搬出这清华堂已许久不曾再来,本想着顾母态度和缓,他们夫妻关系也恩爱上几分。
可谁知,上来便是斥责他寡情薄意,他若真的寡情心狠,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至于一听见她找他,抛下政事往后院赶?
顾母哪里听的进去,她对顾父早就心生防备。早年宋姨娘进府,顾母曾在情绪平稳后和顾苏鄂商谈过,可无论她威逼利诱,顾父咬紧牙关不肯吐露细节,只说要纳苏表妹为妾,且腹中已有骨肉。
顾母出身崔家,自幼便苦读诗书,才名出众,姐姐大她许多又是当朝皇后,顾母向来是家里疼宠长大,哪里受过什么委屈。
顾苏鄂是她亲手选的夫婿,仕途顺心夫妻恩爱,可哪里知道,不过刚诞下乖囡这人便有了外心。心灰意冷下顾母佛经常伴,后等顾知薇到了十岁,索性大半年都在水月庵过活。
一生中的败笔便是这个夫婿。不过听他说两句话,顾母便想起他往日素来能言善辩,自觉说不过他,指着门口道,
“往你的西院去,别污了我的地。
薇姐儿婚事自有我和娘娘张罗,你若觉得那人好,把西院生的那个许给他!”
顾知薇从未见过母亲这样,一碰到父亲,她素日的矜持礼节都消失不见,面目扭曲愤愤不平。
爹的话听起来貌似有理,可是娘,素来心绪平和的娘情绪激动,根本听不进任何辩解。
顾知薇走近顾母,拍拍她肩膀,拉近顾母的手,心底里低叹一声,爹,到底是把娘的心给伤了。
顾苏鄂见顾母赶人,又见儿女在一侧面有惊慌,顾知薇更是走到顾母旁,抚摸顾母肩头,心底宽慰,有了儿女做缓和,想必夫妻两个能早日化解恩怨,安抚朝顾知薇道,
“爹没事儿,好好陪陪你娘。改日闲了,上缀锦楼找爹去。”
说着,揪起顾至善往前院走去。这逆子平白无故给他找事儿,若没有他掺和,他好好的能挨一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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