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纷乱四起。

    宫中被血色所侵染,又被火光所照亮。

    楚妍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眼神冷凝,自己当初怎么就信了赵祗的话呢?

    好一个冯家不敢,他们哪里不敢!唯一的嫡女被赐死,赵祗又连日找借口对冯家进行打压,本就掌握着都城四军之一,又有世家私募的兵力,他们要是不反才是奇怪!

    本以为赵祗有后手,却没想到完全是诓自己的。冯家助赵归辰直入皇都,一路顺畅。赵归辰又带军队从密道进了皇宫。她薛楚妍要是再看不出他赵祗是想瓮中捉鳖就是白活了这一遭!

    明明有更加稳妥的方式,他却非要剑走偏锋,选择一条风险最大方式……赢了,自然是一劳永逸。可是在这个角逐的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她怎么一直就没看出来西赵的君王竟是一个赌徒?还是个一言不合就耍无赖的赌徒。暗自计划好了,一丝一毫都不透露,万一失败,她连个止损的机会都没有……

    青玉青兰侍立在她身后,紧抿着双唇,大气不敢出。她们自然是害怕的,但她们主子是皇后,她们便也始终维持着皇后贴身宫女应有的一种姿态。即使……面对的可能是死亡。

    楚妍突然开口:“送本宫上房顶。”

    青玉青兰愕然,“娘娘?”

    一个黑衣人从房梁一跃而下,带着楚妍飞至景仁宫屋顶。惊叫声还未呼出,青玉青兰也被暗卫一手一个地拎了上来。

    楚妍望着乾清宫的火光,淡淡道:“等待吧,与本宫一起,等待胜者的归来。”

    有风袭来,吹起她宽广华美的衣袍,看起来,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另一边。

    厮杀已经是告一段落,双方剩余的人马正在对峙。乾清宫门口是一片沉默,他们都在等待着,等待主君最后的命令。

    一方的士兵突然缓缓让出一条路,一个人从中走了出来。他头戴玉冠,身着白袍,衣裳用银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鹤头顶的红冠更是为其增显了灵气。

    可是细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抹鲜红的血渍。他平静从容地走到兵线前端,站定。

    于是他对面也恭谨有序地退开一条路,头戴冠冕,一身玄色朝服的章子踱步而出。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深浅地淡淡望过来,便是一股迎面而来的压迫威慑之感。

    赵祗沉沉道:“赵归辰。”

    赵归辰淡淡回道:“赵祗。”许是受道家常年熏陶,他身上有种气质,如轻风、如朗月,宠辱不惊。若楚妍在此,就会发现他身上这种感觉与冯萱极为相似。

    他的兵力在密道口被赵祗的人埋伏,折了大半进去。兵力有差,又战至此处,情形亦是分晓了。若是旁人,此刻怕已是惊怒难耐,可从他的面上却完全看不出来,非要形容的话,大概便是暴雨中静静绽开的玉莲,随水而流 ,我自悠然。

    赵祗声音低沉,“顺王及其世子当年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于城下万箭而亡,牵连一脉。”

    他看着赵归辰,一手背负于身后,常年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一抹明显的喟叹,“汝侥幸逃脱,又何须走上父兄的老路?”

    搁平时赵祗哪会有半分情绪外漏?也就是要迷惑众人时,他才做出不同的姿态。直叫众大臣还以为猜对了帝王心思,暗中窃喜,却不知这本就是个局。

    现今,也不过是虎狼对手下猎物所谓的‘餐前安抚’罢了。

    赵归辰摇了摇头:“成王败寇,无需多言。”他镇定地看着赵祗:“是我棋差一招,来吧。”

    赵祗这边的禁卫军正准备上前将其扣押时,异变突生。一阵箭雨袭来,径直射向赵祗,封住所有方向。看范围,竟然把赵归辰都笼罩其中!

    听到背后箭带起的风声,赵归辰一片了然,然后平静地闭上双眼。

    依旧是阴雨天。

    楚妍接到消息的时候简直是惊住了,反应过来后,禁不住冷笑出声:“见过弃卒保帅的,却没见过这么弃帅保卒的!”

    听到暗卫语调沉稳,她便知赵祗无大碍,但还是问了一问,“具体情况如何?你且说与本宫听。”

    一边听着,楚妍一边脚下生风地赶至乾清宫。

    赵祗除却被流矢擦伤外,并无大碍。主要是箭雨放得太急、太阴毒,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关键时刻,射向他心脉的几支箭被孙太傅给挡住,剩下的箭矢则被他周遭武艺高强的侍卫清除了。孙太傅年纪大了,怕是有些不好。太医正给他老人家治着呢,不过命应当是能保住。

    而赵归辰相比之下就惨得多,仅有一少年将其扑倒在地,生生地用血肉之躯挡箭。赵归辰小腿上中了两箭,肩膀中了一箭,那少年却是成了个血人,早就咽气了。赵归辰被拉起来时,背上全都是那少年的血,浸透了他的里衣……

    楚妍到的时候,药侍正拿着药方子准备去煎药。楚妍叫住药侍,“这药方是?”

    药侍弯腰回道:“禀皇后娘娘,这是胡太医给皇上和孙太傅开的方子。”

    楚妍拿过,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两眼,然后点头递了回去:“去吧。对了,给皇上的药多加二两黄莲。”

    药侍一脸懵:“加、加什么?”

    楚妍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加黄莲。”

    药侍目瞪口呆:“可是……”后面的话在楚妍威慑的目光中咽了下去,只得苦兮兮地应了句:“是,皇后娘娘。”

    然后飞快地退了出去,感觉是后有豺狼猛兽在追着他一般。

    楚妍进了寝卧,赵祗坐卧龙床,和下属商讨后续处理的事项。见到楚妍,他点了点头,尔后其他人就有眼色的告退了。

    楚妍自然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赵祗点头:“是差不多了。”

    “所以,皇上,我们可以开诚公布了吗?”楚妍把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案上,以一种不容拒绝地姿态问道。

    赵祗黑眸里迅速闪过一道光,然后挑了挑眉:“皇后想问什么?”

    楚妍紧紧地盯着赵祗:“你从一开始,布得便是一张大网。清除南疆的势力固然重要,但你所想的,是借机削弱世家的力量。”

    赵祗调整姿势,坐直了身子,示意楚妍继续往下说。

    “没有什么比让对方自相瓦解和自走死路更好的方式了。”楚妍闭上双眼:“是我,薛家嫡女给冯家嫡女宣的旨、递的酒,纵使是你下达地旨意,但是冯家与薛家,已是对立。两大世家对立成仇,别的世家又怎么能不趟这浑水?更何况,你不断逼迫冯家,冯家为自保,必然只能走上这条不归路。冯萱算计了冯家与你,你又何尝不是借此促使冯家犯事,好光明正大地处置他们?”

    赵祗低低笑着,“你察觉到了这一切,却没有阻止。”

    楚妍睁开眼:“因为这是我对你试探的回复。无论是你中蛊之事,还是计清世家之事。”

    她看着外面逐渐小了的雨,轻轻道:“世家的长存需要团结一致,可一个国家的长存却决不允许高门贵阀的永续。”

    良久,沉默。

    “你说得没错。”赵祗眉头舒展,“是我筹谋已久。皇后意欲如何?”

    最后半句,可算的是笑侃了。楚妍没好气地看着赵祗,她欲如何?她能如何?自己可没忘记,任务是保证西赵百年安宁。这些事,本就该做,她无需阻拦,更不能阻拦,必要时候还得插自己家族两把刀。真不知道到时候她身为族长的大伯父会不会追着抽她,没见过这般坑家族的!

    不对,还是见过的。冯萱才是真·坑家族·不犹豫·一把手。楚妍眼神游移,她其实还算好啦。

    既然都透了底,气氛自然缓和下来。正巧侍女端着药进来了,楚妍抬眸一笑,“给本宫吧。”

    宫女端着托盘上前,待楚妍拿起药碗后又乖巧地退至一边。

    楚妍笑吟吟地拿起药匙:“皇上,您请。”加了那么多黄莲,这滋味一定终生难忘。

    赵祗:……感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但是也没什么不对?

    下意识张开嘴,楚妍堪称快、准、稳地给他灌了一口。

    /(ㄒoㄒ)/~~

    赵祗神色难辨地把药咽了下去,勉强张开嘴:“这药……”

    楚妍毫不犹豫又是一勺。呵呵,答应了和你合作不代表不能小小报复一下是吧,听说对付心机狗就是要上毒。

    第三口时赵祗反应过来,手伸过来想推开药碗。楚妍干脆仗着他体虚,把他的手往下一压,直接把药碗递到他嘴边,强硬地全部灌了下去。

    乖巧站着的宫女:对不起,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喂完了药,楚妍淡定地拿帕子擦了擦手,冲被苦的连面无表情都做不到的赵祗恳切道:“皇上,良药苦口、黄莲醒神。”

    然后,拿起桌上的蜜饯自己吃了一个。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赵祗,咬着牙:“果真女子难养。”

    楚妍微微一笑:“皇上,臣妾明儿再来伺候您喝药。”

    赵祗板着脸:“不用了,皇后进来辛苦,还是好好休息吧。”

    赞同地点头,自己确实挺累的,然后便顺势起身离去了。半路想到还有事没商量,楚妍又转弯返回。

    宫殿里一片寂静,宫女太监不知去了哪里。微微蹙眉,往赵祗修养的寝室走去,听到了胡太医苍老的声音:“是老臣无能啊,这蛊毒……”

    “这蛊毒怎么了?”楚妍推门而入。“本宫道同样是治伤,怎么皇上和孙太傅的药方完全不同呢!”

    别跟她说让她在贴门听会儿,赵祗身边可不少暗卫。要想知道还不若光明正大地去问他。

    看到楚妍,赵祗与胡太医一怔。赵祗扶额,是他大意了,近来暗卫都把楚妍当成了自己人,不过正好,迟早要说的。

    胡太医欲言又止,看到赵祗点头后,当即便不再犹豫,哀叹道:“娘娘,皇上身上的蛊毒,它无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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