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绅士品格》/公子绯悠

    Part.061

    2017年为《与神同行》这个项目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等待答复的时间里程诗研就如同网络上一直调侃的那般, 每天家学校道馆三点一线。唯一隐瞒了行踪的便只有疗养院。

    研究生的课程于她而言并不复杂, 拍摄的广告和接受的采访也占据不了她太多的时间, 程诗研绝大部分的空闲都是在陪伴母亲中度过。

    说是陪伴, 其实只是在一旁看着, 不敢靠近。

    年初做的最后一次检查，医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程女士就是在等待那个时间, 她的身体衰败的太厉害, 大脑萎缩得也比普通人快得多，谁也不知道那个时间点会是什么时候, 连积极治疗都无法配合, 只会强增痛苦。

    虽然程诗研嘴上总是不说, 也不肯承认。但其实她内心清楚的知道, 这就是过一天少一天的日子。离别越来越近时, 她会越来越恐慌。

    《与神》的工作占据了让她转移了注意力，《未来》的主角戏份又多到她不得不专注, 程诗研本以为时间还能再多一点，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那么突然。

    心脏好像突然空了一块似的。

    程美丽离世的死因很清楚，深夜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 可真是让人欲哭无泪的原因，却不得不接受。

    得到消息时程诗研还在剧组拍摄，一听就急急忙忙的请了假，确认了死亡原因后，浑浑噩噩的处理后事。

    葬礼在首尔一家丧馆举行, 非常的低调。

    程诗研没有选择对外公布相关新闻，即使有记者抓到蛛丝马迹，也被她全部买下了消息，不让这件事情登上网络。

    她知道如果她发了通稿，程美丽的丧礼上肯定会很热闹，这也很符合大家的对丧礼的观念：来的人越多，死的越有面子。

    可人都死了，面子又是给谁的呢？她只希望程女士安安静静的走，这世上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包括程诗研，也不值得。

    葬礼上最后出现的人都是与程诗研关系极近的，或者是有渠道得到这个消息的人，见她一直沉着脸，大家都没有借着这个场合打交道，沉默的鞠躬，再沉默的吃着饭。

    气氛相当之沉闷。

    金硕真来的时间很晚，程女士的尸身已经火化，丧礼也已经走到尾端。他看着程诗研作为丧主，孤零零跪坐在祭台边上，几日不见，她瘦的让人心疼，垂着头看不见脸色，背脊却依旧挺直，没有一点弯曲。

    倔得仿佛风吹雨淋都压不跨她。

    金硕真见过礼，想说什么，有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看到了程诗研的表情，空白的没有一丝情绪，看不出悲伤、看不出痛苦，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的余地。

    金硕真起身，向外走去，准备等丧礼结束，陪着程诗研一起回去，外面的人三三两两都走的差不多，金硕真仔细观察了一下，并没有看到沈先生的踪迹，也不知是已经走了，还是根本没来。

    不容他多想，刚在矮桌前盘腿坐下，余光就见到沈先生带着两个陌生人从外走过来。

    金硕真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们。

    也不算是陌生人，只是过去他们都没有过交际。跟在沈先生身后的两位是沈夫人和程诗研名义上的哥哥沈智宇。

    沈先生一进来就看到了跪坐在地上的程诗研，他没有对正前方程美丽的遗像给予一丝眼神，反而是质问她为什么不发通稿，甚至于把所有的相关的通稿全部买下。

    隔着墙，金硕真听的不是很真切，他甚至没能听到程诗研回话的声音。

    或许她根本就没应。

    金硕真听到沈先生说，这样的葬礼太丢面子，批评程诗研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又说果然大事都不能交给她做主，否则就像她妈一样总是让人头疼，只能在身后跟着处理烂摊子。

    还有些更难听的话，金硕真觉得那绝对是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

    依旧没有听到程诗研的声音。

    但余留在现场的人都开始关注那边发生的事情。

    金硕真面色一正，起身礼貌地清场，等所有外人都不在后，他才关上门，委托金真实看好别让人进来，随后才朝内走去。

    越走近，越能听清楚沈先生不满的话，甚至还把以前的一些琐碎的破事搬出来说，仿佛这位曾经在他眼里的初恋情人，劣迹半半，早已没有了过去的完美。

    站在沈先生一旁的沈夫人，盯着程诗研的脸，又看着遗像，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她身旁的沈智宇更是没礼貌，手插兜站着，歪着头心不在焉，没有一点对死者的尊重。

    了解全部内情的金硕真微微闭眼，将心里的郁气压下，重新睁眼。

    他打算说些什么，可还没等到他开口，程诗研就先厉声打断了沈先生的话。

    “够了！”她面色苍白，双颊瘦得都快凹进去了，这显得她那双眼睛更是大得渗人。

    被打断的沈先生面露薄怒。

    “如果不是来送葬的，就请回吧。”程诗研的语气僵硬，看得出她似乎是在依旧在忍耐自己的情绪，“在丧礼现场如此喧哗，实在是太过失礼了，这完全违背了您过去教导我的礼仪。”

    “你——！”沈先生被这么不冷不硬得顶了句，气恼骂道：“你真的是变得太多了，和过去完全不一样！”

    沈智宇适时地在一旁发出嘲讽的嗤笑声。

    金硕真看到诗研的手微微握紧。

    沈先生继续道：“你以前那么听话，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等这些工作回去，你得回去重新接受教育！”

    “嗤....”程诗研终于给出了反应，冷笑着盯了沈智宇一眼。

    她的眼眸极黑极黑，眼眶却泛着少有的红，看得人心里发慌。

    沈智宇没出息的后退了半步，躲避着她的眼神。

    沈先生沉着脸：“你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程诗研冷冷道，“您需要我给出什么态度？您控制了她一辈子，接下来就要换成我了吗？”

    看到沈先生阴沉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动容的模样，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愤懑在母亲死亡消息的冲击下，终于被点燃爆发。

    她红着眼质问，情绪少有的激动，“就算！就算我不是您的亲女儿，您就可以挟恩图报？在您的压力我到底是不是一个人？还是说就是刻意利用的工具？这么多年养育下来，难道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这话说出口，程诗研的脸色更白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有这么感情用事的一天，听听她说了什么？简直就像是得不到父母拥抱的孩子在哭闹，就像没有安全感的奶娃娃在无理取闹的质问大人为什么不爱她。

    可是，再怎么不是亲生父母，也是从小一直憧憬着的人，从小渴望从他们身上能够得到那么一点点温情的人。现在亲手撕破脸破，告诉她自己，她的童年就是这么悲哀可笑。

    她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伤害到他们，但她自己却被伤害到了。

    心脏像是被戳穿了一个洞，血液和空气全都顺着那个洞口一点点往外渗出。

    她的呼吸重了几分，拳头紧紧握在一起，十指微微泛白，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金硕真在一旁看着，却无法动一步。

    他知道这件事一直是程诗研的心结，她那么要强的人，必须亲手去解开这个结，斩断它，才能不再被束缚。

    即使心里为她而疼痛，为她而委屈，却也不能擅自插手。

    他转移视线，看到沈夫人和沈智宇表情里的空白，随后是震惊。第一次得知真相的他们似乎没听懂程诗研刚刚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顾着盯着沈俊和程诗研，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而沈俊，他惊愕的看着程诗研的眼泪，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这仿佛是诗研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沈俊突然间意识到，他见过儿子胡乱闹腾，打滚哭诉，却似乎一次都没有见过女儿流泪。

    沈俊惊讶的眼神让程诗研迅速反应过来，她气恼的擦掉了眼泪，心里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被这样虚无缥缈的感情牵绊着。

    但眼泪的发泄似乎也止住了她激动的情绪，连呼吸都变得平静了不少，她咽下带着哭腔的声音，重新开口。

    “我很感谢您收养了我，没让我在孤儿院长大；也很感谢您将我记在母亲的名下，虽然我并没有这个运气在她身边长大。但如果您真的觉得我一无是处，那我把所有的都还给您——”

    “瞎胡闹！”

    沈俊的脸色青青紫紫，最后还是收拾好情绪，沉着脸看不清喜怒地呵斥，“我挟恩图报？你这话说得太不知道感恩了！就算没有血缘又如何，难道我就没把你当我的亲女儿来养？我给你的东西，给你的机会，这些难道什么都算不得？！”

    恢复冷静的程诗研已经完全隐藏起了自己的情绪，听到沈俊的话顿时嗤笑不已，“亲女儿？您对亲女儿是这样的态度的？当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怎么不见您对沈哥哥这样？不见您对他这般严苛？！”

    她话语里的嘲讽意味满满，让被台风尾扫到的沈智宇跟失了声似的，露出心虚的表情。

    沈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怎么说？

    说一直都没有听到程诗研的反抗，就默认她会永远听他的？

    说他站在高处惯了，根本没有功夫去在意一个小女孩的细腻心思？

    说有了闹腾的死也不听的儿子，就更满意处处听话的女儿，也更不能接受女儿也学着儿子一样反抗？

    男人的自尊让他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后的最后，只能黑着一张阴沉的脸，转身大步离开。

    一直处于被震惊的沈夫人深深地看了程诗研一眼，也跟着沈俊离开了。

    甚至于看看自己的父母，又看看程诗研，勉强转起沉迷酒色的脑袋，不敢置信的问：“你真的不是我爸的女儿？真不是我妹妹？？”

    程诗研冷漠的说：“是又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智宇语塞，总不能说如果对方不是私生女，那他一直以来那么对待一个小妹妹岂不是太过分了？他对程诗研的恨和排挤，一直是基于她‘私生女’、‘破坏家庭的小三的女儿’的印象上。

    摘除了这些标签，他再怎么肆意妄为，仅剩的那点怜悯也让他觉得自己过去的行为实在是让人唾弃。

    尤其是看到程诗研如今的态度，她的眼神就像是刀子，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总是冷冷的刮在他身上。

    沈智宇最终还是没再追问，只是尴尬的摸着脑袋，讪讪离开。

    祭别现场终于恢复得干净了。

    有人推门而入，慢慢走到她身边，轻轻擦了擦她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泪水。

    “累一天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把这里收拾好，咱们就回去吧。”

    程诗研闭上眼，面对沈家人的所有坚定在他面前陡然倒塌，懦弱的情绪克制不住得向外涌去。

    她顺着他的力道，往他胸口上靠，听着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隐藏起了所有所有的不甘。

    “我不想回去。我没有地方回去。”

    她还有家吗？

    金硕真心脏一紧，拥着程诗研，轻拍她瘦弱的背，“跟我来。”

    葬礼收尾，金硕真开着车离开了首尔市区，来到其中一座卫星城。车子一路向上，经过保卫森严的大铁门，绕过几个起起伏伏的山头后，才在其中一栋山间别墅前停下。

    这片小区的建筑全是依山傍水的别墅，栋与栋之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很强调距离感和私密性。

    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金硕真让程诗研在原地等自己，他则将车驶入旁边的车库。

    程诗研看了眼这栋占地面积不小的别墅，对金硕真的家境又有了新的认识。

    正想着，金硕真就走过来了。

    他揽着诗研的肩膀，带着她往自己家里走去。

    他们踩上几节台阶，拐了个直角才站到门口，金硕真一边解锁开门，一边说：“我爸出差了，我妈前天去了日本旅游，这几天都不回来，弟弟在外面读书。家里没有人，只有住家保姆。”

    听到金硕真说家里没人，程诗研几不可闻的松口气，安静的跟上他的脚步。

    金硕真进门，玄幻的感应灯直接亮起，他换着鞋，顺势打开屋子里的灯，亮眼的白光将整个房子照得亮堂不少。

    程诗研也换上室内拖鞋，一抬头就看到客厅壁炉上方的全家福。

    这是程诗研第二次看到金硕真的全家福，两次的心情却都差不多。

    “我猜你今天肯定什么也没吃，所以提前让阿姨准备了小米粥，还有些小菜，你如果不想吃那就再做点别的。”金硕真走到厨房，打开电饭煲看了眼，香气顿时蔓延到房子的每个角落。

    程诗研跟过去，摇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没什么胃口。”

    金硕真一听这话，动作就跟着一顿。他转头看着程诗研，握上她明显瘦了一截的皓腕，心疼道：“怎么也得填点肚子。或者你想吃沙拉？”

    程诗研抬头，见他关心的盯着自己，依旧摇头：“别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金硕真堵住她的话，把人摁在餐桌边，“我很快的，正好等小米粥凉一凉，太烫了不好吃。”

    程诗研被迫坐在椅子上看他忙碌。

    水果沙拉还没做好，房间里就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是金家的住家保姆。

    住家保姆看起来四十多岁，围着围裙，浑身打理得干干净净。

    “少爷，这位是……？”住家保姆注意到程诗研，疑惑的看着金硕真，同时打算接手他正在处理的沙拉。

    “这是我女朋友，程诗研。”金硕真没有让保姆接手，反而是对她介绍起来，“诗研，陈姨。”

    程诗研对她点点头：“您好。”

    住家保姆隐隐有猜测，却没想到金硕真居然这么直接承认，有些惊讶的问好，随后问道：“你们晚饭吃了吗？只准备了小米粥，这还不够吧。少爷还想吃什么？”

    金硕真看向程诗研。

    依旧没什么胃口的程诗研摇摇头。

    金硕真心里有数，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再看看沙拉。

    “不用再准备，陈姨你去休息吧，这边我自己来就可以。”金硕真笑道，态度却不容拒绝。

    住家保姆犹豫了两秒，见他确实坚定不肯她留，才转身离开。

    程诗研看了眼保姆的背影，问金硕真，“你们家的三餐都是她负责的？”

    金硕真拿起筷子将沙拉搅拌均匀：“大多数时间，是的。”

    “那你为什么会做那么做饭？”她好奇的问，“而且不是一个两个。”

    金硕真笑了，拿上沙拉到程诗研身旁，又去端了小米粥推到皱着眉头的她面前，“如果你有那么一群弟弟，你也会变成我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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