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当哥哥的怒火再大, 在贴心小棉袄的撒娇下总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会“大度”地忍耐一些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扶苏甚至数次命令大部队走快点,让没马车坐, 答应骑马不拖累救灾队伍的臭小子们知难而退。

    然而一路走来,臭小子们都很稳, 哪怕后面几天看着有些疲惫了,却还是稳稳跟上大部队了,一个都没落下, 也没喊过苦。

    这才叫扶苏有些改观, 又一想,这些臭小子八成也是修炼了朝朝教的功法, 骑马算什么那点子好感度给出去不到一分钟,立马收回来。

    严来说国都咸阳其实也在大河流域, 处于大约中游的位置, 整座咸阳城贯穿着一条名叫渭河的河流, 这条河是大河最大的直河,穿过咸阳后向东往南汇入大河。

    再往东便是三川郡了, 因而咸阳距离三川郡并不远, 几乎就在隔壁, 三川郡是咸阳的东风口,向东南方向直线行进, 几乎不用绕弯就能到,扶苏他们也正因为如此对这次救灾抱了一线希望, 时间就是生命, 能早点到就能早些挽救人命。

    三川郡边上还有颍川郡, 河东、河内、上,这些处于大河下游的区域这次全遭了灾, 其中以三川郡最为严重,是水患的重灾区。

    这点扶苏也是到了三川郡方才知道的,真实情况远远比他们在奏本上看到的还要严重很多。

    扶苏不知道早年尧舜时期大禹治水中的水患“洪水横流,锢挠谔煜隆庇卸嘌现兀然而现如今站在雒阳城上,遥望四周时,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心悸,这种非人力造成的破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敬畏”,是扶苏想到的第一个词。

    要敬畏这种力量,然后去了解它,再去解决它。

    若此时能有人站在天空往下俯瞰的话,就能看到整个大河下游区域都乱了,泛滥的洪水,阴沉沉的天空还不停下着雨落在水面上,仿佛要将天上的水都倾倒在大河里,以此清洗人间。

    把视线拉近一点,处于泛滥最严重的三川郡地表几乎二分一的位置都被洪水掩盖了,淅淅沥沥的,哗啦啦的,将那些疲惫的呼喊声求救声掩盖在洪流中,此时不管用看,还是用听,都让人由心地不舒服,发慌。

    再近点儿,三川郡内二十二个县,包括郡治雒阳在内都受灾严重,唯一能够稍微幸免于难的是靠近东上方处于山陵地带的谷城县、梁县等少数稍微幸运点的。

    其余的此时都正在哭天喊地中。

    李斯外派任官的长子李由便是雒阳的郡守,他出身富贵,父亲虽然不是世家贵族出身,却拜得名师一身学识本事,恰逢遇上好主上,得求贤若渴的君主赏识,仕途顺利,稳步上升,还跟着君主打了天下。

    在李由还没吃过多少苦的时候父亲李斯就一路加官进爵,纵使见识再多,书本看再多,他也不曾亲眼见过这样的人间地狱。

    遥想半个多月前发回咸阳宫的那封奏折,向陛下问安夸彩虹屁占了大半篇幅,余的多不过是例行汇报,总结就是很好,蛮好,感觉挺好,至于水患当时还没发生,就是雨下得多了些,他还“大放厥词”跟陛下说今年可能会丰收。

    十天不到,他就打了脸。

    水患来得猝不及防,突然就决堤了。

    李斯光着膀子,红着眼睛,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跟着衙役、军队士兵、青壮年老百姓,也有家里没了男人的老弱妇女也咬着牙在后方帮忙了。

    他们在干嘛

    在挖渠,在搬运沙袋以抵抗预防下一次的洪水到来。

    雒阳在三川郡诸多县城中不是最严重的,却是死人最多的,这里是郡治,是百县之首,是经济最发达的地方之一,这些天来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是过于富裕,生活过于安逸和乐,雒阳的老百姓和官员们反而最没有风险意识,在大水到来那一刻,他们还在睡梦中,毫无准备。

    往麻袋里装沙子最容易,家里能动的都出来了,老弱幼小都干这事儿,一人撑着麻袋,另两人麻利地往里面倒灌沙子,装得七八分满了,就把口子束起来,堆叠在一起,由高壮的汉子们逐一抗到指定位置。

    李由正扛着锄头挖沙,无论是不忍心看着这一切也好,还是怕再发展下去事态更严重后陛下会追究他的家族也罢,李由扛着锄头挖沙已经持续很多天了。

    上午的时候就在衙门里看各地的报告,再下一条条命令传下去,下午的时候就出门跟老百姓一起劳作,一起抗洪,他什么都干,挖渠、装沙、监工

    从前是个十指不沾活儿的富贵老爷们,这几天反反复复地提着一颗心操劳,手上茧子厚了又掉掉了又长,这里割一口子,那里划拉一下的,从脸到手沧桑了不止十岁,到了晚上回去还得看公文,看各地给的反馈,再一天好几封地写奏折发回宫里。

    就这二十二个县,百多万老百姓,把他累得不轻。

    正哼哧哼吃干着,旁边不知道谁喊了声“李大人,朝廷什么时候派人来帮忙啊,咱们快撑不下去了。”

    “是啊,春种刚播下去就被淹了,家里存的粮食也被淹了,这几天天天喝稀粥,喝得我快晕了。”

    “李大人朝廷给咱回复没派谁来,什么时候来”

    “唉,听说平阴县可惨了,整个县城全给淹了,咱们好歹还活一些人呢,他们连根香火都没留住,到了底下也是孤魂野鬼,没人给供奉。”

    “呸呸,百年后谁还记得你还供奉呢,活人能吃一口就不错了。”

    李由皱着眉,看了下天,此时雨下得稍微小了些,他们各自都穿着草蓑衣,冒着雨劳作,但是李由看完天后,突然大声道“各位,速度快点,赶在天黑前把沟挖好,多挖几条,沙袋也要跟上,我眼瞅着又要下大雨了。”

    话音刚落,随着乌云加重的颜色后,不远处划过一道闪电,紧跟着暴雷声响起,这在春日很难见到的暴雨天气,这些天在这里竟是很常见。

    其余人顿时不敢再说话,咬紧牙加快速度干活。

    整个雒阳能用上的人力物力全用上了,就连军队都早早分散到各县帮忙,这些天最辛苦的就是他们,老百姓虽然也能帮忙,到底没有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干得又好又快。

    总之他们就是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有时候都要吃饭的时间也赶不上喝一口热乎乎的,既要在城外抗洪,还得去各处倒塌的房屋救人,有时候老百姓干不了的见到他们就会喊人去帮忙,闷头苦干的士兵们一个个瘦了很多,却也精壮了,眉眼间坚毅很多。

    李由心里很是感慨,平时他跟驻扎在这儿那位老将军不是很合得来,一个文臣权贵家庭出身,一个草根武将出身,互相都瞧不上。

    虽然名义上李由是长官,但他年纪小,不太使唤得动这位老将军,没想到关键时候,他是第一个带着兵主动说要派兵救灾的,可把李由感动坏了,他要能活下来,到陛下面前,定要狠狠夸赞这位人品性情皆好的将军,替他在陛下面前背书。

    又一摇头,想这些有啥用呢李由感觉到脸上越来越大的雨滴,心里暗了暗,最大的可能也许就回不去咸阳了。

    他若能将功赎罪在救灾中起到作用,或许能将功赎罪,若不能也要死在这里,死在救灾中,这样才不会被陛下降罪连累父亲和家族。

    淅淅沥沥的雨滴中,马蹄声隐约想起,践踏在腿肚子高的水坑上泛起阵阵水声,刚开始还没人发觉,等到有人抬头擦脸时看到远远的前方数匹骏马奔腾而来,离得越近了越能看见队伍的庞大。

    清一色的骑兵,身后似乎还跟着大几十车东西,打头的骑马的主人不知怎么的看着身形似乎有点小是不是离太远的缘故

    来不及想太多,有人欢喜惊喜喊道“有人来了有救兵来了是不是朝廷的人”

    李由豁然抬头望去,眯眼看了下,忍不住发出这些天唯一的笑声,朗声道“儿郎们,小子们,随我去迎贵人”

    虽然不知道朝廷会派谁来,但没关系,只要救他们的,都是贵人。

    上官的情绪感染到其他人,凝滞紧张的气氛瞬间松动,老百姓和士兵欢呼一声丢掉手里的工具,呼啦一下全围过去了。

    近了近了――

    长长的队伍,在打头的几位停下后,跟着训练有素地停了下来。

    李由下意识看过去,最先看到的是个头最高气质最好看起来最靠谱的成年人,公子扶苏。

    他早年在扶苏账下编书过,有一份香火情在,见到扶苏就高兴,长长地弯腰作揖“下官李由见过长公子扶苏。”

    声音还有几分颤动,显得很激动。

    扶苏下了马,将李由扶起,细细打量了他一下,本来还算英俊的中年美大叔短短一年不见,已经变成沧桑农夫样了。

    他拍拍李由的肩膀,“辛苦了。”

    两人寒暄两句,李由将目光放在他身后,陡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后方手有些抖,“这、这是”

    “珑宝公主张达家的公子萦公子甘家小子”他念了一串名字,都是公主身边的小伴读,早先也见过好几次他们一块出现,就是没想过会千里迢迢出现在这里

    朝朝笑眯眯,对沧桑大叔点头,“是我,李大人好呀。”

    她说着,就把身边沉默的男孩子扯过来,拉着他的手挥舞,“还有要要,你儿子也来了,要要可想你了,早也想晚也想,赶路的时候更想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来救你啊,李由叔叔。”

    男孩子默默后退一步,麻木着一张脸,耳尖通红,往后一站,更沉默了。

    李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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