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吹笛人的面貌非常年轻。
最多二十出头。
细腻冷清的浅棕发,在白月色下泛着青,末梢微卷,勾勒出优美的颈部线条。鼻梁高挺,但眉骨和颧骨起伏不大,整体轮廓非常柔和。
他喜欢垂头,下颌微含,低头抬眼的一瞬间,碧翠眼波能够让人心神荡漾。
这是安娜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连南方都市那些光鲜璀璨的大小姐,也不及他万一。
“我叫安娜。”她鼓足勇气,挺起胸膛,企图以一种平等地姿态跟他讲道理,“你把那些孩子都弄去哪里了?”
吹笛人看着她。
安娜感觉背后流下了冷汗。
就在她惊恐不定的时候,对方忽然笑了。
他笑的时候会抬手掩唇,看起来优雅矜持,让人产生一种“很好说话”的错觉。
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把他们变成老鼠,全部扔进了河里。”吹笛人笑道。
安娜勉强站起:“把他们还回来!”
“哦,还想为同伴们出头吗?”吹笛人摸了摸下巴,眼睛微弯,唇边的笑容非常柔和,“真是可爱的孩子。”
安娜用力瞪着他,试图壮大自己的气势。
吹笛人继续道:“不过很可惜,在我拿到我应得的报酬之前,这个魔法的力量是不会解除的。”
“报酬?”安娜慢慢皱起眉,“你要什么报酬?”
“这里的城主向我许诺,只要我消除了鼠疫,就把一半的田地分给我。但他食言了。”
吹笛人把城主的威胁告诉她。
说完后,他看了看天边的月光,银白色正慢慢往西方沉落。
他忽然开始走神。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跟人交谈了?
一问一答,缓慢叙述。
没有魔法或者笛声的干预。
周围是清朗的月光和汩汩水声,眠鸟正在慢慢醒来,森林非常静谧,让他的心情也安静下来。
安娜还在他面前说个不停:“那是你跟城主的约定!他失约的话,你不是应该找他索求报酬吗?为什么连累无辜的孩子们呢?”
“你不懂魔法。”
“你不懂道义!”安娜毫不示弱。
吹笛人叹息一声,忽然靠近。
他很高,在安娜面前投下阴影,她立即往后退几步,趔趄着跌倒,一股疼痛从尾椎升起。
吹笛人抬起手。
安娜连忙挡住自己的脸,额头上却被温凉的东西戳了一下。
吹笛人拿笛子敲了敲她的脑门。
“我要把你变成老鼠,一起丢进河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安娜觉得手背毛刺刺的,一摸发现自己正长出老鼠毛。
惊恐之下,她用力推了前面的男人一把,对方当然是纹丝不动。
他甚至攥住了她的手,把她从地上半提起来。
安娜发出痛苦的喊叫,在他怀里挣扎,手乱挥着,不小心扯掉了他腰间系的钱袋。
“你这个只会欺负小孩子的黑巫师!”她喊道。
“是的是的。”吹笛人一点也不生气,他温吞地说道,“像我这样的黑巫师都很喜欢抓小孩,然后拿他们的心脏泡酒……”
安娜被吓住,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吹笛人愣了愣,松开手把她扔回地上。
他的前襟被安娜抓得皱巴巴的,下摆也踩了几个灰色脚印。
安娜还坐在地上啜泣。
吹笛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低头捡起钱袋。
“好吧。”他把钱袋和笛子都收好。
安娜发现自己身上的老鼠毛都消退了。
吹笛人在她面前蹲下,撑着下巴,笑眼微弯,好像对弄哭一个小女孩完全没有负担。
“把你变成老鼠也挺没劲的……但我现在收取的‘代价’还不够。”
吹笛人眨了眨眼。
“你要当我的新娘吗?”
安娜脸色涨红,大声道:“你还是拿我的心脏去泡酒吧!”
“抱歉。”吹笛人笑意更深,“我重新问一遍。你长大以后,要当我的新娘吗?”
“……”
安娜的脸涨成猪肝色,红了很久才小声问。
“如果我答应,你会把其他孩子身上的魔法解除吗?”
吹笛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要‘代价’达成了,魔法就会自己解除。”
也就是说,只要城主如约交付他之前要的东西,孩子们就会变回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
安娜比他更清楚城主的贪婪,要那个人拿出一分一毫也不可能,一粒稻谷也不可能!
城主是不会救孩子们的。
安娜急切地问道:“你能解除那个魔法吗?”
吹笛人摇头:“我不做这种事。”
并非“不能”,而是“不做这种事”。
“这种事?”安娜觉得费解。
“也就是不求回报的善事。”吹笛人碧眼含笑,朝她伸出手,“好了,新娘,跟我走吧。”
安娜坐在原地不动。
吹笛人又将手往前伸了一点,笑容非常吸引人,甚至比笛声更有蛊惑力。
“成为我的新娘,就可以使用我的力量。到时候,你再自己解除这个魔法也不迟。”
“好!”安娜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我答应!”
一阵风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吹起。
地上亮起魔法阵的光芒。
因为安娜太过干脆,吹笛人反而生出几分怔忪。
他眼中碧光仿佛有火焰似的流动感,照入的所有场景都在扭曲变形。事物从它外表的样子分化成元素的本质,宇宙间一切真理都在两人面前显现。
在他迟疑走神的一刹那间,所有碧火就已经凝结,成为一汪沉静的眼波。
他觉得身体有些麻木,掌心温热,手里是另一种陌生的柔软。
“契约达成……”
达成了。
这原本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准备稍微捉弄一下安娜,然后把她放走——因为他们已经做过交易了,她还支付了报酬,粉红兔子钱袋。
他可以看在之前的份上放过她。
但是现在契约达成。
吹笛人低估了言语的力量。
或者说,他低估了面前这个女孩的力量。
“契约”是只有魔法师才能使用的东西,有着牢不可破的约束力量。
吹笛人白天就在她身上感觉到了黑魔法。
她并不自知。
但正是这个力量让她双腿萎缩,无法行走。
也正是这个力量促成了契约……
不,应该说,“婚约”。
“你不会真的想嫁给我吧?”吹笛人甩开手,微微蹙眉。
安娜大为震惊:“是你说的,只要成为你的新娘,就能救其他孩子!你要反悔吗?”
“这个嘛……”吹笛人苦恼地思考了一阵。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反悔。
但是契约的主动权在安娜这里,是她通过真挚的心意达成了约定,必须要她真情实感地拒绝才行。
“你确定不反悔?”他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说,“我对新娘很是依恋,会把她的头割下来随身携带……”
安娜脸色煞白。
她张了张口,吹笛人等着她说出“拒绝”的话,但她只是胆战心惊地说:“你不必割掉我的头……我、我可以永远呆在你身边。”
吹笛人抿紧了嘴唇。
唇色有点发白。
——我可以永远呆在你身边。
永远。
是什么让凡人胆敢许诺“永远”?
吹笛人转过身,大步走向密林,黑袍在身后猎猎扬起。
“说什么傻话呢。”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嘴角带着冷笑。
但他没走出几步,就感觉袍角一重。
安娜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他身后,手里扯着他的袍子。
“等等,你去哪里?”她拼命拽着袍角,想从地上爬起来。
吹笛人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实在不忍直视自己皱巴巴的衣摆,只能在她面前半蹲下。
“上来吧。”
安娜语塞:“上来……?”
“我背你。”
安娜爬上了他的背。
听说魔法师都很瘦弱,他们是一群走几步就要喘半天气的家伙。但是安娜摸了摸吹笛人的背,他黑袍下的肌肉很坚实,是精瘦有力的类型。
“你在做什么?”吹笛人回头,眉头蹙起,“不要摸我。”
“对不起……”安娜连忙埋下脸,不敢乱动了。
往密林中走了一阵之后。
安娜突然醒悟:“等等,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吹笛人已经压不住额上的青筋了。
“对啊。”安娜说,“是你要我当新娘,还让我一直跟着的。”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吹笛人不放心把自己的契约者丢下。
他可以带着安娜走一阵,很快她就会受不了,自己要求解除契约了。
“我要去圣地。”吹笛人嗓音低迷。
天边的月亮终于落下,但是今天大雾,看不见日出。
安娜看着前方一无所有的密林。
“圣地?”她听过一点关于“圣地”的事情,“真理之环和万剑流峰吗?”
教廷统治结束后,世界由魔武两大圣地支配。
魔法圣地——真理之环。
武术圣地——万剑流峰。
两大圣地推翻了教廷、驱逐了魔女、战胜了无数魔兽,为世间带来和平。那里有世界上最强大的人,最难以企及的力量,是所有魔法师和武士向往的地方。
“你要去圣地求学吗?”安娜好奇地问。
“不。”吹笛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要向圣地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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