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眼前一黑,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旅店。
双头狮子坐在她的床前守候。
她靠近床边,看见中央广场被半透明的金色罩子盖住,应该是魔法师们所用的“结界”。结界高处有一道人影,投射在金色外壁上,非常清晰——卷发,拿着杖,长袍在飘动。
“那是魔法师吗?”安娜喃喃问道,“简直就像……”
神一样。
这样的魔法师,只可能来自魔道圣地真理之环。
“雷奥哈德会有事吗?”安娜又问道。
双头狮子挠了挠颈,并不理解她的话。
刚才,将安娜送走后,吹笛人掀开了中心广场的地面。
陌生魔法师的气息很快就冒了出来。
对方直接布下结界,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但他拦不住吹笛人。
他视结界如无物,径直走了进来。
“哈默尔恩的余孽……”空中的魔法师迅速辨别出他的身份。
实际上,在被派驻到研究所之前,所有魔法师都受到了圣地的警告。有一个来自哈默尔恩的怪物会阻碍他们的计划,不惜一切代价夺取他们所研究的“永无之心”。
有些年轻气盛的魔法师不以为意。
“他能攻入研究所的阵地吗?在永无之心的保护下,任何力量都不值一提。”
大魔导师冷肃地提醒:“他当然能,因为他就是永无之心的主人。”
吹笛人仰头看着圣地魔法师,微笑道:“看来你们都知道我是谁。”
他伸出手。
“那么,请问可以归还失物吗?”
一道金色霹雳从天而坠,在吹笛人所站的大理石板上掀开道道皲裂的纹路。
而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圣地魔法师背后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还没等他完全转过头,吹笛人就扭断了他的脖子。
他的身体从天而坠,金色壁垒也瞬间崩塌。
他以一个艰难的角度扭头,能看见吹笛人干净的靴子,一步步踩着皲裂大地朝他走来。
“真理之环没有教过你们吗?”吹笛人蹲下,低着头,眼睛幽翠如萤,“魔法师永远不要被人近身。”
圣地魔法师的喉咙已经被拧断了,说不出话。
但他还活着。
高空坠落的伤势在不断恢复,地上的大滩鲜血不断回流,擦破的皮肤转瞬就变为光滑状态。
“这样的复生速度……”吹笛人有几分讶然,“你带着我的心吗?”
圣地魔法师在暗暗凝聚力量,准备反击。
“不介意我找一下吧?”
吹笛人伸出手,指尖视皮肤如无物,径直穿透进去,在他胸腔中翻找。
魔法师的表情痛苦至极,但是身体动弹不得。从他学习魔法开始,就从未被人这样压制过。
“在更深处呢……需要撕开瓣膜。”吹笛人眸光闪烁了一下,愉快地看着魔法师,“啊,找到了。”
他抽出手,干干净净,指尖夹着水晶似的碎片。
吹笛人盯着碎片看了很久,笑容渐渐消失。
“你们把它弄碎了?”
他低头质问圣地魔法师。
圣地魔法师惨笑道:“比起这个,你不是更应该担心那个跟你一起的女孩吗?”
他没说完就咽气了,双眼看见的最后一幕,是烈火般燃烧的碧色。
安娜的房间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穿长袍,拿法杖,毫无疑问是魔法师。
他用一个魔法迷晕了狮子,然后步步逼近安娜。
“你想要什么?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安娜躲在窗帘后面。
魔法师看向她的双腿,立即明白了她为什么没有尝试逃跑——她根本跑不掉。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魔法师站定,朝安娜伸出手。
他的声音很温和,并不讨人厌。
安娜胆怯地问道:“救我?”
“是啊。”魔法师身上有种让人平静的气场,“魔笛手来自哈默尔恩——大名鼎鼎的魔女城,我想你也许听过。”
安娜从未听过“哈默尔恩”。
但是说起“魔女城”,那在北地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存在。
那里的魔女用尸油点亮长明不灭的灯,从世界各地夺来春夏秋冬组成四时变化,将征讨者的骨头堆积为城墙,役使蝙蝠和狼充当耳目。
直到圣地踏破魔女城、杀死魔女为止,魔女城都是所有人眼中的“地狱”。
安娜觉得,如果雷奥哈德来自魔女城,那他向圣地复仇的理由又更充分了。
魔法师往前走了一点:“趁他还在处理研究所,跟我走吧。”
安娜下意识地后退。
声名狼藉的魔女城来客,还是正义凛然的圣地法师。
按理说,这个选择题不难。
安娜的背抵上了窗框:“别过来……”
魔法师收回手,似乎也不觉得惊讶:“魔笛手就是这样的,他操纵人心,让你无法明辨是非。”
安娜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她背后忽然吹来一股强风,将她推向面前的魔法师。魔法师伸手抱起她,将她纤细的脖颈钳制住,然后用魔杖指着窗口。
安娜越过魔法师的肩头,从对面的镜子上看见吹笛人跃入窗口。
他双手环胸,眼中的怒意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生动:“你们荡平魔女城只是为了偷走我的心脏,请不要在她面前装好人。”
“你的心脏?”魔法师低笑一声,安娜能感觉到他真情实感的嘲讽,“永无之心是不竭的魔法源泉,可以起死回生,可以搬山填海,甚至可以让人类的文明进入新的阶段。你自以为那是你的东西吗?不,永无之心是全人类的财产!”
安娜脖子上一痛,魔法师掐着她,转过来面对吹笛人。
“看来你已经打败了我的同伴,拿到了他身上的心脏碎片。”魔法师沉稳道,“把它还给我吧,否则……”
安娜痛得流出眼泪。
但她还是竭力喊道:“你最好直接投降!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坏,根本不会在意我这个人质!你的威胁不管用!”
啪嗒。
只听清脆的声音响起,吹笛人掷出了刚刚到手的碎片。
碎片落在地上,折射出光芒,通透感如水如月。折面并不规则,但是远比切割好的钻石更耀眼。它没有任何冷漠的无机感,每一次光芒波动都栩栩如生。
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
“拿走吧。”吹笛人平静道,“作为魔法师,我想你不会不遵守约定,契约的反噬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安娜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魔法师放开安娜,捡走碎片,匆匆消失在原地。
安娜还在愣神。
她缓缓抬起头,吹笛人正在为双头狮解除魔法,他看起来面色如常。
吹笛人摸了摸狮子脑袋,听见安娜压抑的啜泣声。
“怎么了?”他惊讶地看向安娜。
被吓坏了吗?
安娜拼命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
她真是一点用也没有,只会拖后腿。吹笛人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夺回了心脏的碎片,又因为她白送给了圣地。
“有哪里受伤吗?”吹笛人担忧地走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见颈上的瘀伤,“没关系,马上就不痛了。”
他朝着她的脖子吹了吹气。
安娜忍不住缩颈笑了一声,很快又哭起来。
她都不敢道歉。
说“对不起”也没用。
反而要让人浪费时间安慰她。
“你的衣服破了……”安娜的肩膀抽动了一下,颤着手牵起吹笛人的衣摆,下缘裂开了一条,是刚才翻窗时刮破的。
“没关系。”吹笛人眨眨眼。
“我帮你缝好吧。”安娜又抽噎了一下,“我很擅长针线活……”
吹笛人看了她一会儿:“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他脱下外衣,交给安娜,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缝织。过了会儿,她眼睛红肿,没有再哭了。
“感觉好些了?”吹笛人问道。
“嗯。”安娜把缝好的衣服还给他。
吹笛人悄悄用手摩挲着细密的针脚,边缘有一点湿润,是被安娜沾湿的。
她现在还是很沮丧。
吹笛人揉了揉她的头:“下次我会要那个魔法师好看的。”
*
他们在兽耳国多呆了三天。
这三天内,中央广场长出了一棵参天巨树。树的根系笼罩着地下研究所,把所有魔法都破坏掉了,圣地魔法师们只能匆匆撤离。
城里的孩子从树上折走枝条,削成粗糙的木笛,然后吹响了笛子。
令人惊讶的是,木笛并没有发出笛子的声音。
它被吹出一句乐音似的话——“国王的兽耳是假的!”
孩子们四处乱跑,这句话也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很快,全城都听说了“国王的兽耳是假的”。
有宫女趁国王睡着,悄悄检查了他的耳朵,发现国王的兽耳果然是假的!
在他茂盛的头发之下,还藏了两只丑陋而平庸的人耳。
兽耳国立即发生了暴.动。
愤怒的国民们冲进王宫,把国王赶下了王位,驱逐了与他狼狈为奸的卫兵,撕毁了所有与剪耳仪式、美耳节有关的报道。
混乱之中,吹笛人带着安娜离开了兽耳国。
“你怎么知道国王的兽耳是假的?”安娜好奇地问他。
“我不知道。”
吹笛人看见安娜疑惑道眼神,解释说:“我让男孩种下的是真实之树,它能够揭示最深刻的秘密。”
他本想让孩子们用这些秘密作为要挟,逃避剪耳,却没想到这个国家最大的秘密,竟然是崇尚兽耳的国王没有兽耳。
“当一个国王用某种标准要求臣民,自己却无法执行这个标准的时候,他的统治也快到头了。”
吹笛人牵着狮子走向远方。
安娜似懂非懂。
她最后看了一眼兽耳国,那座古怪的城池渐渐消失在烈火与烟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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