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脚渐渐停止,白皙的脚丫就这样垂垂悬在半空中。双手抓住地板的边缘,迷茫的深红色眼眸定定看着庭院内来回摇摆的添水。
“咔咔”竹筒与水底卵石相碰撞,发出小小的沉闷声响。男孩久久凝视着飞溅的小小水花,最后还是挪开了视线,低垂下头颅。
“少爷?”旁边搬着晒干衣物的仆人歪了歪头,怕是惊扰了发呆的孩子,轻柔地询问道:“您在走廊坐很久了,是有什么烦恼吗。”
少女的脸庞露出几丝担忧。
他们家的少爷,虽年纪幼小,才刚过五岁生日,但从小就非常懂事,不哭也不闹,理解事物的能力也很快。
聪慧如同一个小大人般,但是有时也有几分属于孩童的天真,让人感到稍微放心了一点。
然而就在最近,那几分稚气也慢慢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天沉默寡言的呆滞模样不由得让自己想起了另一个宅子里的那个......孩子。
“没事......”黑发的孩子慢慢扭过了头,面无表情带有几分严肃的脸颊稍微软化了一点,露出淡淡的微笑“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
看着仆人端着满满衣服篮子走远的背影,嘴角下压,淡淡的微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国胜,不——现在应该称为严胜的男孩,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自暴自弃地扯住了自己的头发。
这算......什么啊。
无声的质问在心底响起。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笑的笑话。
嘴角抽动,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颤抖的身体。
幼儿的身体未发育完全,因此他并非一开始就拥有清晰的认知。
直到四岁开始,才开始模模糊糊回想起那被自己忘却的记忆,慢慢明白自己经常感受到的熟悉的既视感从何而来。
花费了很久的时间,终于梳理好这份庞大而漫长的记忆。得以艰难地从思绪的浪潮中站稳脚跟,勉强维持住了对自我的认同感。
即便这份记忆中,有许多细节已经逐渐淡忘,然而只要牵扯到「那个人」时,仿佛像是一副黑白的画卷被染上色彩,回忆逐渐鲜明了起来。
是的,我应该......还有一个弟弟......
“缘一...... ”稚嫩年幼的童声从嗓子中发出,如梦初醒般,从宅子走廊的撑身站起,穿上木屐,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本能驱使着严胜,加快脚步,朝着遥远的另一栋后宅跑去。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即使被涌出的阴暗粘稠的不安情绪所掩埋,然而还是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自己的心中飘出。
「想要见他。」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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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啦,严胜。”女人惊异的推开拉门“最近过的还好吗。”虽然脸色苍白,然而看到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清澈的眸子散发出愉快的光亮。
“母亲大人......您最近还好吗。”恭敬地点了点头,脱下木屐,踏入屋内。
温暖的手掌摸上了严胜的额头,拨开对方因为跑步出汗而黏在一起乱掉的额发“我过得很好哟。”摸了摸孩子的脸颊,整理好衣摆,妇人坐回了蒲团。
手掌在身侧握成拳头,眸子定定看着面前如同白玉兰花般纯粹的美丽女人,难得地,严胜晃了晃神。
与脑内一闪而过的,在病床气若游丝、黑色的发丝不复以往的顺滑,干枯毛躁地散落在床铺上,如同枯萎般、走向死亡的身影——重合。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跟妈妈说唷。”敏锐感受到对方眼瞳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女人向前倾身,抱住小小的孩子,宽大的袖子包裹住对方的身躯。
因为被拥住,身体不由得向前侧倒去,就这样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黑发孩子如同木偶般,一动不动。
半晌,手指微动,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脏浮现,心悸感从心口流向四肢,带来颤栗而温热的感觉。
“哪里,是不是有什么?”
纤细而幼小的指尖,指向的是放在角落里的屏风。
惊讶的看着茫然自言自语的严胜,妇人露出惊奇的神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兄弟之间的感应吗?”挑了挑眉,犹豫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出来吧,缘一。”
话音刚落,衣物的摩擦声从屏风后响起,随着身体主人的动作,卷曲而赤红的发尾从屏后探出,随后是一张小小脸蛋,以及对方无神如同死水般平静的红色眼眸。
“来吧,缘一。”拍了拍身旁的地板,示意人过来。
轻轻揉了揉从墙角乖巧走过来的小小孩童,忧愁攀上了女人的眉眼“严胜,本来是这件事情是不允许让你知道的。”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瞪大的眸子惊讶的孩童,做母亲的也知道到了自己另一个聪慧儿子大概已经猜到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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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的心,像是注入了滚烫沸腾的热水,汹涌的感情让严胜的思绪无法冷静。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股纠结的情感,仿佛旧伤被撕裂,刺痛与酸麻在伤口周围跳跃,洋洋得意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喉咙被灼烧,咬紧的牙关传来过度用力的痛楚。
从记忆中不断倾泄下来的是,是令自己感到烦躁的愤怒。
厌恶。
恶心。
焦躁。
痛苦。
嫉妒。
一下又一下,反反复复,沉闷而不留情面地击打上自己脆弱的内心。
而在这些如同山火汹涌的感情翻滚过后,烧光了自己所有的情感,随即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空虚。
似突然断电般,大脑逐渐冷静,紊乱的气息逐渐平稳。
真可悲啊,这如同跳梁小丑般的......我。
我只是......我只是......
在内心说道一半的话语被自己孤傲可笑的自尊心所遏制,开始自欺欺人、无力地反驳大脑内真实的想法。
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把低垂下的头扬起,严胜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孩童。
就像是照镜子,两边对应的是极其相似的眉眼五官。
从我的眼中,看到了你。
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我。
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自己不知不觉伸出的手。
被修剪圆润的指尖瑟缩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扎着小马尾的孩子闭上了眼睛,然后——
身体前倾,用力抱住了对方。
终于遏制不住,数百年的情感从胸口决堤,眼眶渐渐湿润——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滴落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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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视线看不到的另一面,被严胜抱住的男孩,空荡荡的眼睛中,逐渐回神——染上了些许灵动。
感受着自己怀中温热的身躯,缘一张了张嘴。
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通过体温一同传达过来,令人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
是自己,从未体验到的感觉。
迷茫的目光扫过眼前人颤抖的后背,许久,抿了抿嘴唇,缘一将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同时抬起了右手,学着母亲的姿势,安慰似的拍了拍对方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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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哥哥,严胜。
认真的动了动舌头,无声地嚼了一遍对方的名字,缘一点了点头。
然后悄悄,将这个名字,刻到自己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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