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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里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离去了,除却屋外潜藏的那一道气息。
桌上搁着红酸枝木盒, 共分三层, 雕饰精美,正是内侍送来。
阿鸩怔怔的看着那个木盒, 迟迟都没有动, 他并不知道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却隐隐约约有几分不安。
他有心想要束之高阁,可这终究是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
一为君,一为臣。
不可逃避, 不可有违背。
那不知是过了多久,阿鸩终于下床, 踱步到了桌边。铜扣敲击过光滑的木面,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阿鸩随意拉开一层,在看清了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后,脸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尽了。刹那间,变作一片雪白, 干干净净,再不剩半点颜色。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个玉质的男形, 眼眸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看也不看狠狠砸下,愤怒的摔了个粉碎。屋内玉片飞溅, 碎玉之声清脆珰琅, 却像是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坎上。
那只红酸枝木盒共分了三层。最上一层是数枚羊脂玉小瓶, 小巧精致,玲珑可爱,一眼扫去,左右不过是些丹药的名字。
第二层中,则是搁着几只羊脂玉盒,打开后只见到了乳白细腻的软膏,隐约间闻到了一股黏腻的香气。这种东西阿鸩从不曾经历也不曾用过,可多少猜得出用途为何。
至于第三层
竟然装满了那些不堪入目的下流物事
放眼所及,皆为淫亵之物,仿佛将他当做那些以色惑人的娈宠之流。阿鸩跪在桌前,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渐渐冰冷下来。
陛下。
他的陛下啊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怎会成了如今这般。
皇帝赏赐的物事根本不足为外人所道。
那不知是跪了多久,阿鸩怔忪间惊醒了过来,他将盒子锁在了柜子最深处,好像这样便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一般。
有人从外面进来,看见遍地溅落的碎玉,一时间吓了一跳,连连道“世子,您怎么了”
阿鸩目光扫了扫,发现是叶鸩的亲卫,是老永宁侯爷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后来取名为叶邢。
从称呼上也能够听出来了,永宁侯府上,大多数都唤他为世子,只有外人,才会喊他叶小将军。
阿鸩低声道“备水,我要沐浴。”
叶邢立刻吩咐下去,却见小世子站在屋内,向来冷定自持的面容上,罕见的几分茫然。
更漏声长,夜色未央。
隐忍的喘息声与难耐的呻吟声交叠做了一处,直教人心旌荡漾。怀中人攀附着他的背脊,一寸一寸收紧,柔嫩而不可当。极致的欢愉中,皇帝霍然惊醒,伸手探去,只揽到了一旁冰冷的空气。那些刻骨的缠绵仿佛只是错觉。他有些失落的坐起,却感觉到了身下的冰凉黏腻。
皇帝呆了一呆,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心中有一个念头蓬勃着升起,教他已经按捺不住。他起身前去沐浴,吩咐了数句,便已闭目养神。
少顷。
暗卫无声无息赶来,恭恭敬敬的跪在一旁,沉默的如同影子。
皇帝淡淡道“上九,他眼下如何”
话语里的这个“他”究竟是谁皇帝并没有说出,然而身为血浮屠中的精锐,上九也不需要主人挑明。他只需要规规矩矩的汇报情况“似是不怎么好。”
这答案倒是并不出乎皇帝意料,他将叶鸩送回永宁侯府上时就已经可以猜到了,此刻不过再度印证而已。
皇帝道“那些药他用了吗”
上九迟疑了片刻“属下不知但想来,叶将军是没有用过的。”
皇帝不喜不怒“哦”
上九当下把那天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事无巨细,无所遗漏。他忖度着叶鸩已经是皇帝枕边人,是以有些时候非礼勿视,便悄悄避过。但那天他亲眼看着阿鸩将木盒锁起,想来也是不会用的。
皇帝听着阿鸩将那些暖玉雕做的男形摔了粉碎,心中倒并不稀奇。此刻想来,若真要那些死物楔入阿鸩的体内,倒不如他真身上阵实验一番。明明是怜惜阿鸩的伤势,偏偏他却这般刚烈真是教自己不省心。
阿鸩告了病,恹恹的留在家中休养。事实上他眼下并未袭爵,头上也不过个“云麾将军”的闲散官位,根本没有上朝的资格。
也不是没有往日的同袍好友前来看他,个个都对于漠北战事十分好奇。偶尔有人问及他伤势如何,阿鸩一律搪塞了过去。
身后那处隐秘的地方似是被撕裂了一般,只要稍稍动作,便是火辣辣的疼。如此一来,连坐起行走都觉得艰难,然而以他的骄傲,根本不可能去做那些上药的事情。只要想到用自己的手指蘸了药膏,涂抹到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堪羞耻。
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
偏偏又有人不放过他,内侍忽然传来圣旨,说皇帝恩宠,宣他入宫面圣。
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德,阿鸩却只想要躲开。永宁侯老夫人不明所以,还满目欣喜,谢天谢地,连连嘱咐他,入宫以后,切莫再使小孩子脾气,激怒那位威重四海的君主。阿鸩听在耳中,却只有不绝的苦笑。
他甚至想到了装病不起,可终究还是束好了衣袍,跟随内侍入宫。
唏律律一声,叶邢牵来了阿鸩的爱马,浑身雪白的骏马亲昵的蹭了蹭他的面颊。
阿鸩揽住了缰绳,却只觉得双腿发颤。
以他现在这个状态,骑马不啻于酷刑。
阿鸩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宫外,下马之后,双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以他的地位根本不能够在宫中打马,只能跟随内侍前行。平日里走起来轻松无比的御道,此刻一步步都觉得艰难,待得入了大殿,险些要跪倒在地。
皇帝高高的端坐,看着他的样子,倒是笑了起来“叶卿,今儿个怎么行此大礼”
阿鸩嘴唇抿的死紧,一时间竟未曾说出话。
皇帝并未察觉,心中其实不以为意。他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清瘦的身形,只觉得心中猫抓虫挠一般。旖旎的梦境仿佛在眼前回荡,那些隐秘的欢愉、刻骨的缠绵,又缓缓地从记忆中苏醒。热意缓缓从身下升起,皇帝动了动身体,像是想要遮掩住什么,连声音也喑哑了几分。
“叶鸩,伤好了吗”
阿鸩颤了颤,不知道皇帝问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了猜想,令他指节都捏的发白。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禀陛下,未曾。”
“为何”皇帝凝望着他,声音低哑,“朕记得赐了你药。”
想到皇帝赏赐的那些物事,阿鸩就觉得浑身发冷。忽然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阿鸩直直道“陛下,臣微末之躯,不堪圣恩还请您收回,另赐他人。”
大殿里一时冷寂了。
李霜行侍立在一旁,眼见着皇帝搭住椅靠的手指,登时间就是一惊。
叶小将军怎么每一次都能撞到皇帝火头上。
皇帝眼眸晦暗,仿佛有什么情绪在酝酿,只沉沉道“如果朕只想赐予你呢”
阿鸩贴着冰冷的地面,那一点点凉意仿佛顺着膝盖窜入了背脊。他听着君王沉沉的话语,无数的念头划过了脑海。惊惶与恐惧退去后,终于变成了波澜不兴的平静“臣不敢消受,还请陛下赐臣一死以免堕了陛下的圣名。”
叶鸩
皇帝按住的手指蓦地深了一分,以至于青筋暴起。他冷冷的看着殿下的跪伏的少年,看着他孤峭的背脊,生出了一股昂然的怒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要谁得不到,偏偏叶鸩就这般不识好歹
皇帝的目光忽的凝了一凝,他感觉了少年的身躯在轻轻地颤抖。那幅度其实是极轻微的,换个人根本看不出来,可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
忽然间,那股怒意就转成了另一股邪火。皇帝目视李霜行,李霜行立刻知情知趣的退下。
皇帝淡淡道“过来。”
阿鸩一颤,却不曾起身。
皇帝道“还要朕说几次”
惟愿一死,以全此身。已经没有了什么好惧怕的,阿鸩仍旧跪在原地,忽然听到了有力的脚步声。
玄衣银绣从眼前一闪而过,阿鸩忽然腾空而起,被皇帝抱了起来
他身体一颤,立刻要挣扎,可皇帝按住了他的关窍处,直接把他抱到了榻上
“叶鸩。”皇帝俯下身来,一双瞳眸深邃,晦暗不明的凝望着他,嘴唇贴住了雪白的耳廓,悄然吐出词语,“你这般将朕拒之门外,究竟是不愿侍奉朕,还是因为虞洛阳”
刹那间,榻上的身躯猛地一颤,阿鸩看着他,眼里已震惊到了极致
皇帝此前就查出了隐情,心中亦有几分准备,可看着他如此反应,依旧有几分不适。
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过了苍白的面颊,语气轻柔,闲暇坐谈般随意“你这般只求一死,不管老夫人了”
若是阿鸩一死,永宁侯一脉自此断绝。
永宁侯老夫人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已久,恐怕根本承受不起这个打击。
阿鸩眼里有几分痛苦,看上去正在激烈挣扎。皇帝好整以暇的等着,智珠在握。
忽然间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再度变得决然“若是祖母知晓我以色侍君,做出如此有辱门楣之事我想祖母会亲自了结了我的性命。”
皇帝抚着他面颊的手一顿,心知这其实是实情。别看永宁侯老夫人如今吃斋念佛,慈眉善目,年轻时却是性格如火,嫉恶如仇。若是当真教她知晓了恐怕真如阿鸩所说,大义灭亲。
便是口里威胁,皇帝实际上,也是小心翼翼瞒着的。
可那又怎的了
难不成他就没别的法子了
皇帝幽幽笑道“也罢,你便是不管你祖母那虞洛阳呢”
他再度提起了这个名字。
征战漠北的怀化大将军,出神贫寒,因为被老永宁侯爷看中,悉心栽培,破格提拔,这才扶摇而上。后来有从龙之功,一飞而冲天。虞洛阳征战南北,威名赫赫,自老永宁侯爷去世后,堪称军中定海神针。叶鸩亦是扮作了虞洛阳的亲卫,这才远赴漠北,战场杀敌。
叶鸩与虞洛阳相恋,知之者甚少,却不想竟从皇帝口中听到。
“陛下待要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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