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2·缚龙

    16

    同一时刻。

    虞洛阳捏紧了手里的酒樽,若是从高处观察,便可以看到那宽阔的手背,已然接近于青筋暴起。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教自己克制住。

    “叶鸩,你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这般场合,也是可以随意胡闹的吗”

    阿鸩连头也没有回,那声音仍旧笑吟吟的“将军不信叶鸩么”

    宗律站在大殿中,已经将刚才所有的对话尽数停在耳中,他的反应何其敏锐,立刻就意识到,无论是御座上的那位帝王,还是木案前的那位将军,这两位人物持的都是同一个态度

    不愿那少年出来应战

    心念电转,宗律立刻道“好”

    其时皇帝未曾说话,虞洛阳来不及再度开口,宗律已经先于他二人定下来。

    “既然如此,永宁侯,便由你我二人比试一场”

    他脸上带起了笑意,自是有一番谋算。

    皇帝的态度何其明显,虞洛阳的语气何其清晰,分明都是要勒令这少年回去。

    但是,宗律怎么会同意

    他在草原上是听说过永宁侯名字的,甚至可以说,比虞洛阳早得多。在虞洛阳还没有彻底冒头之前,边关赫赫有名的,都是永宁侯老侯爷,无数年征战,教那名字如雷贯耳,即便永宁侯已然逝世,但也依旧声名不减。

    眼下站出这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秀美之致,空有一张好皮囊,却端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大概是瞧着这场面不错,想要站出来,出一出风头的吧

    如此愚蠢的对手,如此大好的局面,正是适合扬名。宗律绝对不可能放过,是以抢先应下,根本不容许反悔。

    这少年的名字唤作什么

    叶鸩么

    啧,这一身的细皮嫩肉,这满脸的自信天真。只希望一会儿输的丢盔卸甲之时,不要后悔。

    宗律浅色的眼珠子看着阿鸩,忽然间,唇边掠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他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看着眼前这秀美清越的少年,自然,脑海里半点留情的念头都没有,只是想着如何要令他输的难堪。

    事实上,对于虞洛阳,宗律还有几分忌惮。但是眼前站着这少年,除了一张脸几乎一无是处,连脚步都那么的虚浮他哪里还有害怕的意思

    只要将这空有永宁侯名头的少年击溃,自然可以打出去自己的名声。他只是需要击败永宁侯而已,至于这个永宁侯头子下、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他立时让站在自己身后的勇士们退开,以便造成既定事实“请。”

    阿鸩注目于他,并不显得慌乱,倒是有几分怡然“王子稍安勿躁,还要等家仆取来长剑。”

    马蹄声急,一路于朱雀大街上飞驰而去,宝剑归鞘,蒙尘已久而今终于得见人世。

    三尺青锋,其名“孤光”。

    阿鸩手指轻轻地抚过了古朴的铭文“请。”

    铿鸣剑响,长剑出鞘,那一瞬间仿佛有厉芒划过穹顶,吞吐锋芒犹如冰雪。

    皇帝居高临下,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幕,他听着长剑之声铿鸣响着,看着阿鸩右手轻轻颤着,倏忽间,一道电光划过了脑海,刹那间面色就变了

    他竟然忘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直到这个时候了才想起来

    许久之前,阿鸩混入运粮队伍想要混出京城。皇帝震怒之余,喂阿鸩吃下了一颗丹药,禁锢住了阿鸩的内力。当时只不过想着惩罚少年,渐渐忘了,以至于到了今日都没有给阿鸩解开。如今他看着阿鸩的脚步虚浮,连握剑的手都无法稳住

    这个苍白孱弱的样子,却要教阿鸩如何去与宗律相争

    然而根本就已经迟了。

    “铮”

    白衣的少年与劲装的异族人交手,刀剑相撞,兵戈交接,发出了刺耳之极的声响

    “铮”

    刀与剑又再次相交,无形的风声顺着激烈的剑势冲天而起

    “铮”

    弯刀以劈山裂海之势捺过,阿鸩险而又险的扭身,被削落几缕发丝。

    “铮”

    宗律去意未减,反手回旋掠上。

    “铮”

    座中众人无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殿中,盘龙飞舞的御座上,皇帝的手指甚至深深的陷入了椅靠。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盘旋着一个念头

    永宁侯,当真应付的了吗

    宗律手持弯刀,朝着阿鸩凶狠扫过。阿鸩提剑迎住,被震得手腕发麻。却听着微微的迸裂声,虎口一疼,原来是数十招之后,虎口竟然迸裂。

    他这时候内力被封,平日里倒也罢了,真到了如此关头,却难免气力不济,根本应不住宗律如此强悍的攻势。宗律此刻正与他交手,个中感受何其明显,只觉得绵软无力,根本不是自己一合之敌。当下,宗律唇边浮起了一丝笑容,淡色的眼珠子盯着他,语调古怪而得意“永宁侯,认输吧。”

    这样下去,阿鸩必输无疑。

    然而阿鸩只是咬紧了牙。

    下一刻,剑招陡转,却再也不是防守的姿态,大开大合,直直朝着宗律攻去

    眼下,他根本就是全身门户大开,无处不是漏洞,无处不是破绽。宗律见状,手中弯刀朝着他胸膛掠去,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威势,刀光邃亮,刀风凌厉,刀意迫人。然而阿鸩竟然不闪不避,脚步连点,却是持着长剑,揉身朝着宗律怀中撞去

    宗律刹那间色变。

    这一交手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此前“铮铮铮”两人过了数招,他原本已经瞅准了阿鸩路数,却根本没想到少年会突然转为了不要命的打法。一腔孤勇,满心激愤,那面上一往无前的决然之色,甚至周身陡然爆发了悍然杀气。

    那根本就与先前秀美文弱的少年判若两人,如同一抹剑芒藏锋已久乍然出鞘,刹那间贯破白虹

    宗律手中弯刀要短过少年手中长剑几分,若果说从前可以凭借刀气,那么此刻少年剑上杀气甚至更胜过他。若果他再不收手,等待招式变老,待得他的弯刀终于可以刺伤少年,恐怕那时少年手里的长剑已经透过他小腹而出。

    难道他就不要命了么

    可如此的悍杀之气,分明是从百万军中纵横才能够杀出,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顾惜一条性命

    刹那间,宗律犹豫了,握刀的手慢了一刻,甚至不由得朝着一旁偏了一分,朝着少年握剑的手捺去。然而对于生死相搏,这一瞬的犹豫就足以致命了

    “刺”

    锋芒入肉之声刹那间响起,几乎一瞬,阿鸩肩膀血流如注,宗律的弯刀扎破了他的肩膀,可在那前一刻,他手中锋利的长剑已经架在了宗律脖颈之上。冰冷的剑芒贴住了温热的肌肤,只要再稍稍用力便会掉下一颗大好头颅。

    殷红的鲜血大股大股涌了出来,浸透了衣物,锋锐的弯刀扎进了肩胛,可阿鸩就像是没有察觉。

    他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宗律,倏尔,语气轻柔“宗律王子,我赢了。”

    吞吐的剑芒仿佛下一刻就会震天而出,宗律沉默不语,终于点了点头。

    是他看走了眼,竟然将一只凶悍的豹子当做了人畜无害的小猫。他没有阿鸩那么狠心,能够拼着己身性命不顾,也要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阿鸩笑了笑,终于缓缓地撤下了手中的长剑,同一时刻,宗律亦是拔走了弯刀。只听得刀尖擦过骨骼,那声音近乎于毛骨悚然。

    刹那间,血流如注。

    少年提着长剑站在大殿中央,倏尔,侧过身来,粲然一笑“幸不辱命。”

    那一笑宛如春风拂过,吹散了层层冰封与雪国,一刹那间,虞洛阳几乎与屏住呼吸。

    他从头看到了尾,早已经看得心惊肉跳,只害怕阿鸩一着不慎,出了什么意外,此时得见这个笑容,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殿中少年白衣飒沓,明明样子看上去十分狼狈的,却又有一种教人神为之夺的光芒。

    皇帝居高临下,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底,无论是粲然一笑的阿鸩,还是专注凝望的虞洛阳一时间,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嫉妒。

    这几招,他从前就见过

    玉碎昆岗,人鬼同途另外还有一招,唤作,天地同寿。

    当年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遭逢了兄弟们的截杀,最为凶险的一次,阿鸩就是使出了这几招,拼着性命不要,把他给救了下来。

    他竟然没想到,这几招重现天日却是为了虞洛阳

    这教皇帝如何接受,更不要说他清清楚楚知晓阿鸩如今的情况。少年内力被完全封制,能够用得上的就是一点点腿脚的功夫他不知道刚才稍稍凶险一点,就会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吗

    只是为了虞洛阳

    嫉妒几乎要啃噬掉了皇帝的整颗心脏,他再也不能够像眼前这般坐视下去。他根本接受不了,阿鸩粲然一笑,却是朝着另外一个人。

    “御医呢”皇帝的声音冷到了极致,“还不快把永宁侯送下去”

    他这样一发话,立刻就有内侍上前,要将阿鸩送走。

    实在是此刻血流如注,当阿鸩转过身体后,愈发显得肩膀上的伤口可怖。这样的刀伤恐怕想要治好都要花费极大的功夫

    所有人都看着朝殿外走去的少年。

    脸上的血色渐渐淡去了,他分明看上去是十分憔悴的,可阿鸩走出了大殿的那一刻,遥望着远处的天幕,唇边却掠起了一抹笑意来。

    长剑还磕着地面,轻轻地,擦过了冰冷的砖石,倒映着阳光,剑芒犹如冰雪。

    他终于拿起了他的剑。

    孤光。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御医匆匆的赶来,花白头发花白胡须,这正是阿鸩时常都看到的那一位老熟人,此刻见着他肩膀上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

    阿鸩却并不怎么在意,倒是笑了起来“何太医,没想到又见面了。”

    何太医愁眉苦脸,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子只觉得心肺都糟的疼。

    他当真是半点都不想在看见这位小侯爷啊偏偏皇帝似乎是瞅准了他,无论什么事儿都唤着他上,可怜他都一把年纪了,一把骨头成天颠上颠下。

    虽是如此,但还是要对得住自己医者修养的。

    何太医仔细检查了检查,有点纳闷儿阿鸩在宫中怎么会受这样的伤,这一刀看上去半点儿力道都没有留,已经伤到了骨头。

    内侍轻言细语的解释了,他才终于明白来龙去脉,登时,看着阿鸩的目光有一些复杂。

    “侯爷暂且忍着些,老朽要先处理掉这伤口四周,恐怕会是有些疼。”

    如今这皮开肉绽,看了都让人心惊肉跳。伤口实在是太深了,单单包扎恐怕起不了什么效果,说不得要动用一些其他的手段。

    阿鸩神色甚是坦然,笑了笑,道“无妨。”

    先前太医未曾赶来之时,内侍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但如今一作弄,鲜血又汩汩的流了出来。何太医唤来药童,先给阿鸩清洗了伤口,又用了上好的金疮药,这才止住了一些。这过程中甚至要动用银刀剔除一些翻卷的烂肉,何太医小心翼翼的动刀,一面观察着阿鸩的反应。这样的痛苦足以让最勇猛的人都痛呼连连,阿鸩却像是没有反应。

    他漫不经心的望着窗外的艳阳,眼眸清澈,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甚至还有心情,唇边挑起了一抹笑。

    虽然身体不受控制,笑容还是有一些扭曲,可着实是架不住从内心里溢出来的轻松与畅快。

    皇帝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透过打开的窗扉,可以看到正坐在窗边的少年。

    分明阿鸩的脸色都痛的有一些发白,可他的心情却是极好的,唇边微微漾着,眼眸微微亮着。

    那么多天,被皇帝形同软禁的囚在了宫中那么多天,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淡淡的神色,藏着说不清的阴霾。然而此刻,所有的阴翳仿佛都一扫而空,阳光透过窗扉洒入了殿内,而阿鸩,仿佛就站在阳光下。

    皇帝无声无息的凝望着他,像过往里的许多次那样。

    就这样的高兴吗,明明御医在动刀、明明都已经痛成了这个样子,也依旧这样高兴吗

    皇帝并没有走进去,他只是站在暗处,悄悄的看着阿鸩。少年的神情里是不自觉透露出的轻松与自在又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了

    一时间,皇帝心中只觉得复杂。诚然他喜欢看到阿鸩这般畅快的模样,然而只要想到了来龙去脉,就再也无法高兴起来。

    他就站在隐秘的地方,无声无息的张望着,只看到阿鸩迫于上药的何太医,只能端坐在窗边不动。

    那一刻难得的和平与安详,却在下一刻就被人惊破

    忽然间,两旁经过了鹅黄柳绿的小宫娥,怯生生的道“奴婢参见陛下。”

    小宫娥声音清脆而娇柔,宛如黄莺初啼,更是有一分柔弱之态,说不出的婉转动听。

    皇帝却霍然注目,眼中没有半点悦意,只有无穷无尽的冰冷。

    然而这小小的动静终究还是没有掩盖住。

    窗边的少年霍然惊醒,显然是听到了这一处的叩拜,头小幅度的摆动着,似乎是想要知道皇帝如今正在何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本唇边挂着的那一抹笑容都消失了。

    皇帝看得眸色渐渐沉下来,对先前出声的宫娥愈发的不喜,此刻瞧着这一身娇嫩的颜色,更是觉得刺眼到极致。

    “既有工夫闲逛,那就发配浣衣局。”

    宫娥瑟瑟发抖,跪倒在了原地,拼命地想要求请。然而两旁内侍迅速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皇帝早就去的远了。

    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十分晴朗。

    皇帝步入了殿内,玉佩撞击,发出了玲珑的声响。阿鸩见得他来,十分简短的开口“陛下怎么来了”

    没有惊,也没有喜,倒是有一些疑惑,此刻难道不应该还在接见临潢部落的使者难道都已经结束了吗

    皇帝目光掠过了屋内,道“来看看你。”

    他朝着身后示意,李霜行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吩咐下去,立刻就有许多小内侍鱼贯而入,无不是手捧有珍稀药材。

    惊鸿一瞥里,阿鸩甚至还见着了十分眼熟的玩意儿,正是临潢部落刚刚进贡的那颗百年参王。白白胖胖,根须俱全想要不注意,也是有一些难。

    但他也不过看了一眼就收回来眼睛,无他,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这个样子皇帝其实已经司空见惯,又拍了拍手,一名内侍弓身上前,奉上了一把锋利的兵戈。阿鸩离开大殿后,手不能够支撑,长剑委顿落地,此时此刻,又看见了熟悉的剑鞘,锋锐的神兵。

    孤光宛如冰雪,教他唇边终于勾出了一抹笑意。

    皇帝凝望着他转瞬即逝的笑意,心情似乎都好上了一分,但是紧接着,又落了下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有种不容反抗的力量“为什么你要站出来”

    阿鸩一愣。

    质问来的如此之快,而他甚至没有办法回避,尽管在冲动之初就隐隐猜到了可能的后果。

    众目睽睽之下,他说了,也做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后悔的。

    阿鸩掰扯了一个理由“总不能当真看着宗律王子以多打少,万一宗律赢了呢”那中原的面子可就丢的大了。

    皇帝眼眸锐利如鹰,根本不吃这一套障眼法,直直道“好,那你告诉我,你觉得虞洛阳会输”

    随口就要敷衍过去,可话语都到了嘴边,却没有办法说出来。

    阿鸩一时无法反驳。

    虞洛阳会输这个念头,从始至终,哪怕是知道虞洛阳受了伤,也从来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

    从前虞洛阳英武绝伦,阿鸩一身本事大半都由他所教,自然知之甚深,哪里看不出来,宗律于虞洛阳,就是个花架子,纸老虎,不堪一击。可偏偏教他知晓了虞洛阳身上带伤,偏偏教他知晓了虞洛阳的伤还没有好

    阿鸩坐的并不远,只要稍稍注意一些,就可以发现虞洛阳的异样。从头到尾虞洛阳都是借酒浇愁,却时不时的按住了胸口,微蹙眉头。隔着厚重的衣料,阿鸩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他不能让虞洛阳去冒那样的风险,是以一时间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x2

    玉碎昆岗,人鬼同途,天地同寿by敏敏小郡主

    出自倚天屠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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