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丽是被一阵恶臭熏醒的。
醒之前她正在做梦,梦中她穿着新做的的确良白衬衫和裤缝熨得笔直的蓝裤子,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正站在铺着红地毯的大礼堂舞台上接受表彰,有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上台来给她献花。
林文丽欣喜地接过那束娇艳的鲜花,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地嗅了一口。
美丽的鲜花竟然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生生把她给惊醒了。
天色才刚蒙蒙亮,林文丽抹了一把额头上吓出的冷汗,那股恶臭的味道还一直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林文丽,你给我出来!”屋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喊,只是那语气却实在是没有丝毫的善意,一听就是找麻烦来的。
林文丽听出这是林夏禾的声音,她坐起身,手掌搭在昨天晚上细心熨烫好叠整齐放在床头的新衣裳,迟疑了一下,还是另拿一套平时下地干活穿的旧衣裳先穿上了。
新衣裳得留着县城报社的记者来的时候再穿,省得一不小心蹭脏弄皱了。
“吱呀!”林文丽还没出去,家里的大门就先被打开了,然后传来她娘朱巧红粗鲁的大嗓门:“林夏禾你这个搞破鞋的臭□□,有娘生没娘教的,敢来我家泼粪?瞧我不撕烂你那张臭狐狸精脸!”
“来呀,谁敢上前一步,我一勺粪水泼过去,看看是谁更臭!”屋外的声音懒洋洋的。
空气中的恶臭味更为浓郁,林文丽总算明白过来,这不是她梦中的味道,居然是林夏禾那泼辣货,真是个歹毒心肠的,居然趁这个节骨眼儿往她家的院子里泼粪。
林文丽猛地拉开房门走出去:“林夏禾,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夏禾单手叉腰,一只手里拎着一只粪勺,气焰嚣张地站在她家院门口:“不想干什么,讨债来了。”
她面前两个粪桶,其中一个还盛着满满的一桶粪便,另一桶已经空了,里面的内容物全撒在她家院子的地上,一片狼藉,恶臭熏天。
林文丽气得快要晕过去了。
早就说好了今天会有县城报社的记者下乡采访,为了以最好的面貌迎接记者,她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打扫院子的卫生,把原本污糟的院子收拾得体面干净,连散养在院子里的鸡都被圈到后院去了。
谁知道被这小破鞋的一桶大粪全破坏了。
林文丽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那张嘴。
“臭□□,不要脸的贱货,你明知道今天有记者要来,还这样搞,你知不知道这是在搞破坏,损害咱们村的形象,村长来了饶不了你。”
林夏禾冷笑:“村长来了又怎么样,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名声也坏到不能再坏,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这个疯婆子,破坏了村里的形象,对你有什么好处,别忘了你也是林家的人,咱们家丢了脸,你又很有面子吗?”
“是吗?我怎么从来都没觉得你们把我当一家人呢?哦,不是,除了逼我拿钱的时候,堂姐,其实呀,我也算是为你着想了,没看见我特地来得这么早吗?就是为了让你待会还有时间收拾收拾啊!”林夏禾优哉游哉地说道。
林文丽气得双眼通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刚不是说了吗?讨债呀!”林夏禾掰着手指头算账。
“当初你们把我姐卖去给邻村的瘸腿木匠当媳妇,收的那一百块钱彩礼,还有那些粮食、猪肉、布料,就算五十块吧,还有这两年从我手里硬要走的一百二十块钱,总共两百七十块,你把钱还给我,我立马就走。”
“林夏禾你疯了吗?我们林家养你们姐妹俩那么大,嫁出去没让你们拿钱回来孝顺老人家就算好了,收点儿彩礼怎么了?还好意思要回去?”林文丽尖声叫道。
林夏禾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是你们林家养大的吗?我是我姐养大的,我姐这么多年在林家做牛做马被你们奴役,你们养她?那是把她当牲口使,牲口都没受过那么多虐待的。”
“林文丽,别以为你做的那些恶心事我没有证据就奈何不了你,今天你要是愿意拿钱呢,这过去的事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要是不肯给,那就别怪我不要脸了,我就趁今天县城的记者过来,有多大闹多大,反正我这名声也就这样了,也不在乎再差一些。”
“泼烂贱货,瞧我不打死你!”朱巧红大喊一声,挥舞着双手朝林夏禾冲了过去。
林夏禾说到做到,当即舀起一勺粪水兜头泼了过去,正中头脸。
朱巧红尖声大叫,呸个不停,难听的脏话一连串地从她的嘴里喷出来。
邻居家的大黄狗“汪汪”大叫起来,远远传来一声不满的嘟囔。
眼看四邻就都得起来看热闹了。
林文丽要面子,跺着脚喊朱巧红:“娘,您就别添乱了,赶紧回去洗洗。”
气得胸口急剧起伏,怒视林夏禾:“行,我答应你,给你两百七十块,你赶紧给我滚!”
林夏禾笑眯眯地朝她伸手:“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嘛,钱呢?总不能空口白话一句就把我打发了。”
林文丽气得跳脚:“我现在手里哪有那么多现钱!先欠着,回头拿了钱给你。”
“那就算了,我在这里等记者来好了。”林夏禾双手抱胸,大有一副今天不拿到现钱就绝不离开的架势。
林文丽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好,我给你!”转身进了家门。
朱巧红在屋里脱了衣裳还在不停地咒骂。
“娘,你少说两句,家里的钱呢!”
“什么?你还真打算给那死贱人钱?臭不要脸的死贱人还敢要钱?我,我去跟她拼了。”朱巧红气冲冲地要去厨房拿菜刀。
“少废话,钱藏哪儿了,快拿出来,再耽搁就来不及收拾了。”
“什么钱,我没有钱,家里挣的钱都给你哥上学去了,你自个儿不是有钱吗,你爱给你给去,我可不给!”
林文丽是真后悔当初把钱给了她,这钱到了她手里,就别指望能拿得出来了,守财奴似的守得紧紧的,一心只想留给她的宝贝儿子。
“我现在手里要是有那么多钱还用得着问你吗?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别说我丢脸了,要是被记者看见了,写文章登在报纸上,你在省城上大学的儿子一样丢脸!”
说起儿子,朱巧红就紧张起来:“不会吧,咱村里的事,省城也能看到?”
“不然你以为呢,被我哥班上的同学知道了,让他脸往哪儿搁去?”林文丽仗着她娘不懂,危言耸听。
“那,那我先借你,你得还我。”
“还就还,少废话,快拿出来。”
朱巧红这才抠抠搜搜地从床底下的一大堆杂物中扒拉出一个乌漆抹黑的小罐子,撬开了掏出一个手绢包,带着割了她肉的神情数出两百块钱给了林文丽:“没了,就这么多了。”
林文丽不耐烦地一把抢过来,添上自己的七十块,咬牙切齿地甩给了林夏禾:“拿着钱赶紧给我滚!”
林夏禾笑眯眯地接过钱,认真地数了一遍:“行,我说话算话,咱们以前的事,就算一笔勾销了,以后的账,以后再慢慢算。”
把钱装进口袋里装好,挑起两个粪桶,施施然地走了。
林文丽疯狂地大喊:“都待在屋里干什么,赶紧出来给我收拾啊!”
一直缩在屋里头的他爸林土胜踹了一脚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儿林文好:“没听见你姐在叫你吗?还不赶紧去!”
院子是泥地,大桶的粪水渗入土里,再怎么收拾也是臭气熏天,林文丽都快绝望了:“这可怎么弄啊,你们还不快点想想法子,这怎么弄啊!”
“对,填土,快,快去挖点土来,填上。”
这一家子都是好吃懒做的货,干活也干不利索,林文丽见使唤不动他们,只好自己亲自上阵,去外边挖了土回来铺到院子里,以期能遮盖住那恶心的臭味。
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把林夏禾骂了个狗血喷头,这脏污泼辣货,居然做得出来这种事,难道以前那唯唯诺诺的懦弱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等等,不对!
林文丽突然愣住了,以前的林夏禾根本就不是这样一个人。
以前的林夏禾,胆小又怕事,叫她往东不敢往西,遇上一点儿事就只会躲起来哭,人又蠢笨,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
她的变化应该是从三天前掉下河里差点儿被淹死,被人捞起来之后发生的。
醒来之后的林夏禾性情大变,拎着一把菜刀就去了村尾的王二赖家,把个没脸没皮的二赖子追得光着屁股满村子跑。
接着又大摇大摆地去韩大旺家的菜地里嚯嚯了一番,把人家菜地里的长成的菜都给砍了,她那挥舞着菜刀凶神恶煞的样子,韩大嫂子硬是没敢上前去拦一把。
最后还去她家隔壁的林光荣家里,硬是抓了人家一只下蛋的母鸡,还光明正大地蹲在自己院子前边杀鸡拔毛,一锅炖了吃了。
没想到,吃饱喝足以后,居然跑来祸害自己家来了。
这人这是疯了吗?
真是里子面子都不要了,以后怕是不想在这大石坝村里再过下去了吧!
可是这种种泼辣不要脸的行为,都不可能是以前那个懦弱的林夏禾能够做得出来的,这样的性情大变,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这个原因林文丽最清楚不过了。
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在十岁那年,一场大病之后醒来,脑子里多了往后几十年的记忆。
难道,她跟自己一样,也是在三天前那场大难中重生了?
林文丽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重生又怎么样?自己比她早回来了十年,早就把一切都改变了,这辈子,她林夏禾别想再过上上辈子那些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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