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怜颖从小姐妹那儿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咽下去后才回答他:“吕淮写小纸条让我跟他换的,你们关系本来就好嘛,而且正好莉莉走了,我就坐阿欣边上了。”
她口中的莉莉,是班里唯一一个直接被一高实验班提前招收的学生。
一高每年会有一些提前招的名额分往各个初中,只有三年里每个学期成绩都很优秀的学生才有可能被提前招收。
而一旦得到这个名额,就不需要再参加中考。
“小纸条?”
李怜颖奇怪地看他一眼:“对啊,吕淮不是不会说话吗?你过个新年,怎么变得比去年更傻了?我们跟他交流,不一直都是写小纸条吗?”
吕淮不会说话的事,转来后没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
但大家丝毫没因为这个歧视或者嫌弃他,该怎么同他相处,还是怎么同他相处。
谢安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漏掉,他顿时没了胃口,站起身:“行,我知道了。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你才吃一口就饱了?喂!就这么走了?”
……
教室里趴着一人,像是睡着了。
谢安在他桌上轻敲一下,等待两秒,吕淮抬起头来,眼里还晃着朦胧的水光。
看见是他,眼神一闪,又把脑袋往里侧转回去。
谢安温声问他:“不吃饭不会饿?”
吕淮还是不说话,不咬人的小兔子生闷气的模样倒是看起来可爱又有趣。
“李怜颖说你是写纸条跟她换的位置,你不是会说话吗?为什么不和她说话。”
谢安慢慢坐下来,看着他的后脑勺继续说:“我就去三中,这个真的改不了。一中和三中也近,走路就十分钟,以后去找你也方便的,所以别趴着了,还有半小时午休,再不去食堂也没菜了,下午还有这么多节课,你确定你受得了?”
吕淮还是不吭声。
谢安真的被气笑了:“你这小孩,是不是哄不好了?我告诉你,我脾气也不好的,再不起来我不管你了。”
趴着的人身子一颤,就在谢安以为他要一直沉默到放学时,他回过头,拿眼睛委屈地瞪着他。
“谢安,我就和你说话。”
他一怔,还没摸清吕淮话中的深意,他已经从椅子上抬起了脑袋,接着伸手在眼睛上轻轻一擦,撒娇一般地嘟囔:“谢安,我饿了。”
……
谢安端着菜盘从远处走来,看见吕淮身边的人,差点冲过去一脚踹翻桌子。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正紧贴着吕淮说着什么,她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欢,说话的时候,嘴巴近得几乎要凑到吕淮嘴边。
吕淮又回到最开始那副模样,他垂着头,双手不断在校服外套上揉着,似乎是女生说了什么,他一瞬间僵硬住,接着开始摇头。
凳子是一张长凳,女生此时明显超过中界线,还在不停往吕淮身边靠,吕淮的半个身子已经停在半空,再往外挪动一分,就能直接摔下去。
他不敢动,心里的紧张和恐惧越来越浓,就在即将冲顶前,“啪——”,有人将菜盘重重放在桌上。
盘里的肉汤因惯性往外飞溅,好巧不巧落到女生胸前,那块白净的衣料,立刻染上一道深色的印迹。
女生转头怒目而视,却在看见谢安的脸时又像变脸一般转变神色,她伸手从口袋中掏出纸巾,轻轻擦试几下胸前的汤汁,刚要开口,就被对面的谢安先插了话:“同学,你坐了我的位置。”
女生站起来,从谢安不郁的神色中也能看出点什么,边上路过的人好奇地朝他们看过来,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好继续待下去。
她有意识地抬手抚了下耳旁的黑发,声音娇滴滴的:“那我先走了,如果你考虑好,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就在三班,名字你应该也记住了。”
说完,她站起来又看一眼谢安,眼里划过一丝可惜,这小哥哥是好看,但不是她爱的款。
谢安在吕淮对面坐下去。
吕淮已经往回坐一些,他小心抬眼看了下对面的谢安。
谢安平时不说话的时候,眼里总会带着淡淡的温暖的笑,现在却暗沉得仿若被阴霾笼罩住似的。
他低低唤一句:“谢安。”
谢安把筷子递给他,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生气了?”
早上他闹了一上午的脾气,谢安到最后都还能好脾气地哄着让他来吃饭,现在不过因为一个陌生女孩子,怎么就朝他生起气来了?
这是谢安第一次把气朝着他,他越想越害怕,生怕谢安再也不理他,这么一想,他一口饭也吃不下:“谢安,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在生什么气?你别这样不理我。”
谢安脸上的神情终于变化:“你还能问我在生什么气?你喜欢那女的?”
吕淮咬着嘴唇摇摇头。
“不喜欢不懂得拒绝?不喜欢不知道让她别贴着你?不喜欢不会告诉她?吕淮,你是个男的,你看你现在这样,有一点像男人的样子吗?你那天说得很好,要变得和我一样,我他妈在你眼里就是你现在这样的?
“有些事是发生了,我也希望我可以早一点碰见你,让你不要遭遇这种事,但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现在,那些事已经是过去式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也不会再出现了,就算有一天他们还不要命地来找你,我拼了命也会保护好你!
“你呢,你要就一直这样把自己困住,让自己永远畏畏缩缩地跟只王八一样吗?我知道要让你一下子改变不容易,但你既然自己都下了决心要改变,那请你从自己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点点地去改变!
“你现在这样,他妈不就是那些人最想看到的啊!你难道就甘心,这辈子就这样被他们毁掉?”
谢安气急了,说话的声音渐响,但好在现在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四周的桌子都是空着的,只有远处的几张桌子上还坐着人。
别人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从他的神情中也能猜出估计是在教训对面的人,一个吃完饭的女生端着盘子,生生从另一个门绕出去,宁愿多走一大段的路。
谢安端起给吕淮打的汤,仰头灌下一大口,重新放下后,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人,叹口气,伸手在他脑袋上温柔地轻抚一把,声音放缓。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以后不管谁欺负你,都会有人帮你还回去了。我不想看你再这样下去,刚才我说的话有点重,我跟你道歉,对不起。现在我还在你身边,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我没有办法及时保护你,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你自己改变了,才不会被人欺负,明白吗?你不是还要去保护别人吗?你现在这样,拿什么去保护别人!碰见同样的事了,你就在一旁跟着哭,什么也干不了地任人欺负吗?
“所以,我们一点点慢慢改变,先学会对自己不喜欢的,勇敢去说不,可不可以?”
吕淮抬手擦了把泪,白皙的手背上沾湿一大片,他没有抬头,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下头。
“有事我给你担着,什么事都没有关系,不管大小,都不要自己压着,就算我这个爸担不住,不还有你亲爸呢。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所以以后不管碰见什么事,都一定要和我们说,什么事都没有关系。
“你也别再害怕,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事物还是多过黑暗的,知道了吗?好了,菜都凉了,汤也被我喝了,我再去给你打一碗,你吃饭吧。”
教育完孩子,谢安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自打遇见吕淮,他头疼的次数明显增加。
果然,养孩子比他想象的难得多,光保护着还不行,还得教会生存之道,他明明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这实在是太难了!
……
吕淮回教室的时候,忐忑着叫了一声前方人的名字。
一开口,又胆怯地低下了头。
对方听见他说话的第一秒无疑是奇怪的,但看他这样,又把疑惑压回心底。
对他来说,会说话与不会说话,好像并不影响什么,而且,可以正常交流,明显比需要用纸条沟通来得强。
一个会说话的人,忍了这么久不让自己说话,应该是有什么不好说的苦衷。
所以吕淮试着改变的第一步,在犹豫不安中踩下,触到了善良铺就的柔软地面上。
……
吕淮从椅子上站起来,谢安下意识问他一声:“去哪儿?”
“上厕所。”
“不用陪了?”
吕淮脸蛋一红,却坚定地点点头:“我自己去。”
他笑着拍拍他的肩:“长大了长大了。”
吕淮羞红着脸挥开他的手,迅速跑走。
谢安无疑是真开心的,甚至有一种“吾家有儿终长成”的老父亲一般的欣慰。
吕淮很快回来,他坐回谢安身边,写一会儿作业,转头看他,盯两秒,又转回去写作业。
来回几次,谢安被他的动作弄得不自在:“什么事?”
“谢安,你真不跟我去一高?”
“不去。”
吕淮皱眉,他拿着笔在本子上画下几个圈,最后终于决定,一把松开笔,认真地看着他说:“那我跟你去三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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