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反而因“杀人”二字变得越发激动, 被掰开的手重新伸过去,再度掐住李楠的脖子。
若说刚才是无意识的做法, 那现在,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李楠不挣不扎,偏黄的脸蛋因为气闷而更加透红。
眼看手里的人就要白眼一翻昏迷过去,身后有人靠近,伸手一把抱住了他。
“还有我。”
谢安一怔, 掐着李楠脖子的手,一下没了力气。
他茫然地抬头, 吕尧看他这样,心里阵阵发酸, 他等人冷静下来, 松手走到他面前,以一种心与心最为相贴的姿势,将他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
这个怀抱太过温暖,容易让人沉溺其中,不再舍得挣脱。
他原本还想挣扎,突然的, 没了动作。
轻柔的声音, 在他脑袋上方缓缓响起。
“你还有吕淮, 还有我,如果杀了他, 那我们该怎么办”
怀中的人, 因他的话开始颤抖, 两行滚烫的热泪,在同一刻浸湿了他的前胸。
一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
“尧叔。”
“我在。”
“遇遇没有了。”
每说一个字,他都能感觉对方手中的力道更紧一分。
“我知道,还有我们。”
谢安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听不见对方的话,像陷入了一个被封闭的自我空间,不断在他怀里喃喃低语。
“遇遇被他害死了。”
“遇遇被他害死了。”
“我们今天就可以去新的房子了,但是,遇遇被他害死了。”
吕尧一声又一声,极尽温柔地想要唤醒他,他却像丢了自主意识,只懂得一遍遍地重复那句话。
他察觉到不对劲,将人从怀里拉开,少年原本好看的眼睛一时间像蒙上了一层浑浊不堪的秽雾,整个人因刺激太大而开始有些神智不清。
吕尧不敢再让他继续在这待下去,将人侧抱起,转身离开。
“死亡对你来说是解脱,那么,想死却不能死,会是什么滋味”
李楠猛地睁开眼“你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屋子空空荡荡,一股莫名的逼仄感,紧压而来。
吕尧刚把人放到副驾驶座上,一直喃喃低语的人突然发疯,拼了命地想从位置上挣脱。
他伸手去拦,被一把抓住,谢安嘴巴一张,恶狠狠地一口咬住男人白皙的手腕。
血丝很快就渗出来,吕尧的另一只手瞬间握紧了拳,胸口起伏好几阵,但最终,什么也没做,垂下眼看他,安静地任他咬着。
尝到口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谢安的意识猛然清醒。
他呆呆地张着嘴,一眨眼,眼眶又落下两串泪,掉到男人手上,融进了血丝中。
吕尧伸手抽过一张纸,先在他脸上胡乱地擦拭两下,扔掉后又拿过一张,才压在自己被咬出一道深深牙印的手腕上。
等血被擦干,他才探过身,将安全带替他扣上,刚要从车里退开,原本安静坐着的人,突然伸手,面对面地抱住他。
压抑的哭声在车厢里低低响着,这样半弯着身的姿势并不好受,他没有再动,静静站着,像一尊雕塑,守着怀里哭得心碎的人。
“尧叔,送我去医院吧。”
谢安从他怀中退出,哑声说了一句。
吕尧没有说话,他将这边的车门关上,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
车子在黑暗的道路上缓缓开着,未关上的车窗吹进来些许夜风,很凉,谢安一整晚都没有平静过的心情,因这丝丝缕缕的微风,冷静了一些。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直到车子停在安民医院门口,谢安才看着前方,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尧叔,谢谢。”
吕尧未作声,看着他孤寂的背影,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咬伤的手,眼中迅速闪过了什么。
谢安坐在走廊里唯一的一张长木椅上,半垂着脑袋,后背紧贴在冰凉的白墙上。
吕尧在他身边坐下,轻轻伸手,将人的脑袋往自己的肩上压下来。
少年乖巧得像是个空有皮囊的木偶娃娃。
吕尧什么也没说,以这种姿势安静地陪着。
隔了很久,少年开口说话,一个个字,机械地从嘴里蹦出来。
“我想最后再陪陪他。他怕冷,冬天给他带上手套了,他的手也还是冷的。每到那时候,我都得拉着他,把他的手往我口袋里塞,这样才能好一些。
“也不知道他到那边了没有,这一路上会不会冷,有人陪着他吗到了那边,他能照顾好自己吗如果还有人欺负他,会不会有另一个人,也可以像我一样保护他”
他肚子里还有很多想要和人倾吐的话,却一下子住了嘴。
“我在,你想说什么都没有关系。”
谢安缓缓地摇摇头,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已经干涸的血迹,眼眶一热,泪水又一颗颗落下来“如果他没有碰见我就好了,那样,他一定会活得好好的,一定会比现在更快乐。我为什么不早点带他走啊,我如果带着他一起去找你多好啊,都怪我,李楠说的对,我才是最该死的如果死的是我多好啊,如果是我多好啊,不,应该是我,应该是我躺在里面才对,应该是我,应该是我”
“谢安”
吕尧连声的叫唤,终于把又陷入魔怔状态的人唤醒。
他抬头,朦胧的泪眼里,男人眼中的温柔展露得一干二净。
谢安想告诉他自己没事,自己能挺过去,可是心脏那里真的很疼,就好像被人硬抠去了一块,鲜血不断流着,不管用什么去补,都补不上了。
吕尧已经抱住了他,少年脆弱得像尊陶瓷做的娃娃,一声不吭,模样让人心疼得要命。
“他走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谢安身子一抖,干涸的眼泪如泉水般倾泻而出,瞬间浸湿男人的衣服。
吕尧抱着他,看着前方昏暗的走廊,偏黯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神情映照得模糊不清。
“他比谁,都希望你能好好地继续走下去。已经离开的人,真的就这么走了吗不是的,他没有走,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永远地陪在你身边。
“你看不到他,但是,不论你去哪儿,他都在那。他看着你,跟着你,陪着你,你所接触的任何一切,都会有他。因为心里有他,那么不论他身在何处,都一定能被你感知到。
“我知道,这将会是一段艰难的日子,但是没有关系,他在,我们在。我想告诉你,从今天起,洒在你身上的阳光,就多了一些,因为啊,每一束的亮光,都是他。”
谢安抱着炭灰色的骨灰盒,面前的海风飘过来,吹乱他松松垮垮的头发。
他开始朝前走,一脚又一脚,重重地踩在柔软的沙滩上。
海水冲刷上来,浸湿他的鞋,接着往上爬,将他的裤脚也一点点印上深色的痕迹。
一个瘦小的身影跟在他身后拼命跑来。
他踏着海水继续往深处走去,停下时,海水正在他的膝盖处不断起伏。
吕淮喘着气,终于赶到了他身边。
他的眼睛红肿着,跟两颗核桃一样大。
“你怎么来了”
“我也想送送他。”
谢安看了看正要从海平面上升起的太阳,温柔笑道“他一定很高兴。”
身后,吕尧倚在车边,看着两个人将骨灰盒打开,捧起一把,轻轻洒向闪着银光的大海。
他静静地看着,看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动作。
最后,谢安停下动作,将手中的一串钥匙,跟着一起送给了大海。
做完这一切,谢安认真地将盒子关好,递给身旁的吕淮。
吕尧眼皮猛然一跳,视线中的人,终究还是没撑住,直直往后倒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连一旁的吕淮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谢安”
他慌张地叫了一声,单手紧紧抱住骨灰盒,伸出另一只手就想去拉他,有人比他动作更快,一把抱起昏迷的人,叫他“回家。”
吕淮不由得看了眼男人,清晰地捕捉到他脸上未曾来得及掩藏的一分失措。
“怎么了”
吕尧已经上岸,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又叫了他一声。
他摇摇头,赶紧跟上。
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吕淮刚打开自己那边的门,歪倒在另一侧的谢安已经被吕尧弯腰抱了起来。
少年的衣服被海水浸湿,吕尧这样抱他,衣服很快也湿透了。
他蹙了下眉,吕淮有点担心他会不高兴,便道“爸,要不我来吧”
吕尧看他一眼“你抱得动”
吕淮犹豫,还没回答,吕尧已经往前走出一段路“跟上,还有事要你做。”
“噢,好。”
吕尧把谢安放到床上,冲着一旁的吕淮道“去拿套我的衣服来,毛巾和内衣有新的,在角落里,你找一下,也拿过来。”
吕淮后知后觉这就是吕尧说的需要自己做的事,他看了眼陷入昏迷的人,软声问“爸,要不要给谢安洗澡”
吕尧已经动手把少年的外套脱了下来,闻言瞥他一眼“你觉得,他这样子能洗澡先去把东西拿来。”
吕淮匆匆跑出房间,拿完东西后很快又冲回来。
吕尧正将谢安身上的最后一件薄物脱下,未着一物的少年此刻像个刚煮好的被剥了壳的鸡蛋,浑身透着粉意。
吕淮下意识朝他看过去,什么都还没见到,吕尧已经一掀被子,将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你出去吧,我给他换下衣服。”
吕淮向来不会质疑吕尧的决定,他一说,也没多想,放下衣服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吕尧关上门出来。
吕淮终于能问他“爸,你也挺担心谢安的吧”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声音也比平时的沙哑几分“怎么了”
单纯的少年摇摇头,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挤出两颗小酒窝“我很高兴你也这么在乎谢安。”
谢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他看见头顶的天花板,知道自己是被带回吕淮家了。
身上的衣服质感有些不一样,低头一看,马上就猜到是谁的。
谢安支起身,看见吕淮书桌上多出来的炭灰色方盒,神情一愣。
门外正要走进来的人脚步顿住,他没有出声,安静地停在原地,等屋里人缓好情绪将东西重新放下时,才出声。
“饭做好了,来吃饭。”
“吕淮呢”
“上学了。”
谢安伸筷子的手一顿,想起来今天不是周末。
吕尧往他碗里夹了块肉“我帮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好。”
他太累了,所以没有逞强。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
用餐过半,吕尧开口打破沉默。
“你和他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放在阳台边上的那间房里了。先在这里住一阵,吕淮知道你要过来,他很高兴。”
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从喉咙尽头挤出一个干哑的好字。
隔了好久,他问。
“李楠呢。”
吕尧知道他想问什么,神情冷淡,话中透着生冷的森气。
“他没死,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比死还可怕的事。”
“那是什么”
他又往他碗里夹了块肉,没有回答他“吃饭吧。”
谢安看他一眼,最终没有再问。,,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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