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Creep2

    弗吉尼亚州刑事法庭,被告席上的Victor Dipole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如同是站在讲台上一般怡然自得。他听完被告律师的问题,居然微笑着娓娓道来。

    “为什么吗?”Dipole西装革履,低头盯着面前的话筒,重复着律师的问题。

    旁听席上的Sword一震,感觉到Dipole似乎在看着自己,仔细看却似乎并没有。她的证词已经在昨天说过,虽然很有可能并不能让Dipole定罪,但她还是希望说出来,似乎在法庭上说出这件事,自己心里的一切嫉妒,怨恨都不是自己的过错,而是被告罪孽的结果。Sword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博士,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倾听Dipole话语的内容,而不是让她浑身不适的语调。

    “因为……”Dipole缓缓地带着微笑说,“我是一个科学家。优秀的心理学家,但更是一个出色的教育家。我需要让Muriel Sword,走最合适她走的路。”

    “……”Sword觉得她自己的胃都被抓住。

    似乎是注意到了Sword的惊惧,Reid的手放在Sword的手臂上以示安慰。

    Sword心中一暖,抬起头对Reid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关系。

    “Muriel Sword,被害人?”律师问道。

    “是的……”Dipole似乎看清了Sword和Reid的互动,似笑非笑地移走视线,“我认识她的父亲。那时候我和她父亲都在佐治亚州立大学工作,我在读心理学博士,她的父亲已经是化学博士。当时Muriel刚刚出生。但是……Muriel出生的时候,是早产儿。当时的身体检查其他问题倒是没有显露,只不过我发现,她的前额叶外侧皮层有所缺陷。”

    听到这里的Sword明显一僵。虽然只学过一年的犯罪心理学,她当然知道这时怎么回事。

    “请详细说明?”律师问道。

    “也就是说……”Dipole的视线将Sword钉在座位上,“Muriel Sword...她是天生的连环杀手。”

    法庭上的喧闹消泯在Sword耳畔,她惶恐中求证地看向身边的博士。

    “她的父亲在十一年前不幸去世,可怜的Teresa也被发现患有肺癌……”Dipole说下去,“纵火,虐待动物,偷窃……啊……我实在不希望Muriel变成街上吸毒□□的小混混。所以我带走了她。”此时,Dipole直视着Sword的眼睛,玩味着她的恐惧,惊悚,悲哀。

    “……”真的吗?真的吗?虽然自己也曾怀疑过,但其实一直在阻止自己相信。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害Ellen Quinn,Nancy Black和Vivian Fitch?”律师接着问,有些担忧地故意阻断Dipole的视线。

    “啊,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理由。” Dipole调整视线,看向律师,“Vivian Fitch是一个失败的产物。那时候她哭闹不止,丝毫无法冷静……所以我让她走了。而Muriel的表现,却简直完美。我如果有了成功的作品,失败的那件当然应该毁掉。所以我和Muriel一起杀死了她。——啊,不对,具体地说应该是我逼迫Muriel杀死了她。至于Ellen和Nancy,她们只是我教育Muriel的道具而已。我教给Muriel她应该知道的一切,但如果Muriel犯错,我责打Ellen和Nancy。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你最后杀害了她们?”

    “因为……两年之前,在我不注意的时候,Muriel带着Ellen和Nancy逃走。”Dipole的语气未变,“Muriel小时候曾经在墓地玩耍,发现过一处洞穴,她带着Ellen和Nancy藏在里面。可是这两个蠢货觉得Muriel是她们受苦的原因,于是……她们试图杀死她,将他丢在洞里,自己跑了。可是说他们蠢真的算是表扬她们了,没跑多远就被我抓住。而当我回到洞穴里的时候,Muriel不在那里。没错啊……她还活着,冷静,冷血,冷漠。”Dipole的视线带着刺骨的笑意。

    最后的判决是终身□□,法官宣布休庭之后,Sword立刻夺门而出,连方向都忘了看,最终在一个安静的墙角站稳,紧紧扶着墙不让自己摔倒。在拉斯维加斯看到自己当年写的日记的时候,Sword就已经有所察觉,但是还是停留在怀疑的地步,还可以用别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但今天从Dipole的嘴里被落实,在法庭上,在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的法庭上,在陪审团面前,在自己认识的人面前……在Reid面前。

    当自己求证地看着Reid的时候,Reid一脸不忍开口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Sword觉得心里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被骤然拉断,肌血开绽。站在被告席上被判处终身□□的是Dipole,可是双膝骤然增重,跪倒在地的却是Sword自己。

    自己该怎么办呢,究竟该怎么办?一个学年面对讲台上的凝望全都成了笑话,悉心收起在床头的通信全都成了笑话,那些看着书迎来日出的清晨全都成了笑话,被劫持的几天里处处留下的线索也是笑话。这么多努力,想拉近自知遥远的距离,可是原来从有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存在着一条永远跨不过的坑。

    “先天条件上膛,环境瞄准,刺激扣下扳机。”

    描述心理变态的连环杀手的话,自己已经走到哪一步了呢?

    “Miss Sword……”Reid从走廊的一头不知所措地走过来。

    Sword悲哀地感觉到,Reid的身影灼伤着自己的视网膜。每走近一步她越感觉到绝望和自我厌弃。怎么可能呢?一个是以荡除罪恶为工作的FBI探员,一个是生来就向着另一个方向的……思及此,Sword才发现自己已经流出眼泪。

    你别过来……我是怪物啊。

    “对不起……”Sword嘴里模糊地呢喃着,朝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Reid手足无措地在走廊里停下。

    一周后,傍晚。

    “Doctor Reid,求你了,Muriel不见了。”Reid的手机里传出Kathrin带着哭腔的声音。

    “冷静,Miss Wynn”刚刚下班,正在开着车回公寓的Reid接到了Kathrin的电话,“请告诉我具体情况。”

    电话那头的Kathrin显然做了几个深呼吸:“那天去过法院之后,不论我怎么做,Muriel都不想说话,我就觉得可能她想静静……今天她早上还好好的,还和我说了几句话,我以为她想通了,等吃晚饭的时候我去叫她,房间里没有一个人……”

    电话那边忽然又插入了一个声音:“Miss Wynn!我找到Sword了。”Reid想起这是公孙理的声音,“根据她的手机定位,她在东岸大学的心理楼。”

    “我离那里近,”车上的Reid立刻接口,“我先过去,公孙,你也带着Miss Wynn过去吧。”说完,Reid挂了电话。

    Reid知道那天离开法院的时候,Sword的心理状况就很值得担忧,但是他并没有来得及做什么,Sword就自己离开了。在这种情况下,她自己没有通知任何人出门,想做什么Reid也不忍猜测。开车一向谨慎的Reid不自觉加了速度。

    在心理楼停下的时候,Reid下意识朝楼上看了一眼,只见Sword坐天台的边缘,两条腿悬空地发着呆,看到Reid下车,只机械地转了转头。

    东岸大学已经放假,加上又是晚上,楼下居然没有一个围观的人。Reid只好自己拿出手机报了个警,然后又拨通了Sword的电话。

    “Doctor Reid?”接起了电话的Sword先开了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感觉,似乎只是平常接到了个电话而已,“你刚才报警了?”

    “嗯……”知道内情,又是专业所在,Reid实在没有理由等警察到场再行动。

    “为什么呢?我又没想干什么。”Sword在空中晃了两下脚。

    “好的……”Reid应答,“我明白了。”

    Sword这一个礼拜都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胃里的恐惧感挥之不去。虽然还努力像平时一样生活,脑海中的担忧和不适却挥之不去,甚至不能将这件事思考清楚。屋顶上傍晚的风吹得人很舒服,Sword希望借此整理思绪。

    “Doctor Reid……”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论说什么Reid都一定会顺着她,挣扎了半天,一句话缠绵在唇齿之间还是没有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又懊恼自己居然有这样类似于乘人之危的想法,她向前倾了倾,手肘支在大腿上。

    “……嗯?”Reid看到这个动作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

    “我真的没事。”Sword见状语气一软。

    “那……你可以下来吗?”Reid是真的小心翼翼在问,距离隔得有些远,他看不清Sword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跳。

    “我只是想静静。”Sword摇着头解释,“过一会儿就下来。”原本只是想自己想想心事,但是因为现在距离太远也没有太大顾忌,她却盯着Reid的脸不放,心里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我明白了。”Reid点点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Miss Sword……能听我说吗?你相信我的对吗?”

    Reid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Sword闻言居然眼眶蓦然一红:我相信你啊,我当然相信你,我岂止是相信你。“嗯……”喏喏了半天,只发出了一个表达肯定的音节,Sword向后靠去,虽然知道Reid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却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反应被发现。

    “那么我们能谈谈吗?”距离虽远,Reid眼睛里的光芒却明灭可见。

    “好。”Sword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点头。

    “那么我能上去吗?”Reid小心地问。现在Sword的位置让她占有对场面绝对的掌控,Reid此举相当于削弱这种控制感,这可能会反而激起Sword的反感,但他觉得Sword是相信着自己的。更何况Sword的这种控制感虽然或许能让她自己心里好过一些,但代价却是却每时每刻都把她自己放在危险境地。

    “好。”Sword答应地毫不犹豫,倒是Reid觉得有些奇怪。他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想不出是什么问题,才抬头看了一眼Sword,然后走进了心理楼。

    Reid走上天台的时候,Sword已经从天台边缘的一圈矮围栏上下来,背靠着天台上的水箱看着Reid。

    风将Reid的领带和头发吹起,Sword很清楚今晚没有月亮,但眼前的人却似乎在朦朦胧胧地发亮。脑海中还回荡着Reid问她是否相信自己的声音,这有些莫名的力量让她没有犹豫地答应了Reid。可是现在两人都站在天台上,虽然只有几步的距离,可是Sword却觉得中间似乎间隔了一个光年。

    察觉到自己想法的Sword自嘲微笑,嘲笑自己堂堂理科生,连距离都估算不清。

    Sword没有被扎起的头发在柔风里四散飘动,Reid捕捉到Sword脸上这个意味不明的苦笑。虽然造成犯罪的心理疾病大多数机理不明,Reid从来相信统计学证据。但是这一次,面对各种各样的证据,Reid却希望眼前的人是个特例。这个礼拜他其实也在反复回想,她作业纸上的字迹,她房间里书籍中雪片一样的笔记,还有课堂或者案件里她推演结论的模样。

    他不能让她被一个人毁掉一生,本来可以神采飞扬的一生。

    夜风飘浮,Sword靠在水箱上半晌沉默,盯着Reid的脸看了很久,最后才开口说:“Doctor Reid我到底该怎么办。”冷笑还停留在脸上,眼眶里已经波光闪烁。她别过头捂着脸模糊道了句歉,背靠水箱滑坐在地上。

    “Miss Sword……”Reid走过去,在Sword对面席地而坐,“你听我说,你告诉我,现在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难过?”

    “因为……我是天生的变态杀手啊。”Sword已经擦干了眼泪,半自嘲半无措地回答。

    “谁说的?”

    “……Dipole。”Sword吐出这个名字。

    “他可信吗?”

    Sword摇摇头,但是又犹豫着开口:“但是……”

    “研究证明,大多数连环杀手童年时都有纵火,尿床,虐待动物的行为,有一部分连环杀手的大脑前额叶外侧皮层有损伤。可是那么多书你都读了,你应该知道,这些证据都是从连环杀手一端做的推论,从来没有被证明必然的联系。”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Sword沉默了下去,看着远方的灯光,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但是……有些事情,我自己感觉得到……有的时候我想伤害别人,看到别人开心就想要破坏,对别人的痛苦无动于衷,Doctor Reid,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询问里带着哭腔,因为完全信任所以坦诚了那些无端而起的敌意,没有理由的嫉妒,对痛觉的迟缓,但坦诚的同时眼睛又模糊了,感觉面前的人正在一点一点失焦,一点一点远离。

    “……Miss Sword,你应该听说过安娜案例吧?”Reid乍然开口,打破了Sword心生的距离感。

    “知道。”Sword点点头,那是记载在《癔症研究》里安娜•O的案例。安娜当时因为肢体痉挛麻木而就医,接待她的医生是弗洛伊德的导师,约瑟夫•布洛伊尔,安娜最后被发现患有人格分裂,布洛伊尔对安娜进行的治疗消除了她大多数症状,但是人格分裂依旧存在。

    “主人格的安娜娴静压抑,可次人格的安娜却张扬果断。”Reid叙述下去,“虽然安娜最终的人格分裂症状并未被治愈,但安娜最终仍然以优秀的女权主义运动者的身份被人们记住。”

    “可是……”Sword仰头去看暗淡的夜空,脸上挂着脆弱的笑意,“安娜的次人格虽然具有攻击性,可不论如何还是正面的。我能感觉到,我和她不一样。”压抑在骨髓深处的那个自己,想要不顾一切地夺取,想要完成自己的想法,想要毁掉一切挡住她道路的东西。

    “也许并不是的。”Reid说道,“安娜的次人格具有攻击性,激进,也想做一些温顺的主人格不会去做的事情,她也可能去杀人,偷盗,纵火,但是她没有。我的意思是,Miss Sword,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你避免不了的事情,一切会如何发展,在于你是怎么看待的。”

    “……Doctor Reid……”Sword接着看着无星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照亮,“但是,如果因为这个,我本来想做的一些事,做不了了怎么办?”两行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被Sword飞快地抹除。

    Reid看着Sword的侧脸,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说:“……我非常喜欢我的工作,事实上,我不知道除了一个BAU的侧写员之外,我还能做什么。但是我的母亲是一个偏执型精神分裂患者,在拉斯维加斯接受治疗。根据现在的研究,这种病的遗传概率不小。几个月前我开始头疼,CT扫描并无异常。医生向我提出了症状是心因性的可能性。”

    Sword在惊愕中看向Reid,城市的灯光在他的眼睛里闪烁。

    “一开始我是不相信的。”Reid继续说,“但是时间久了之后我就开始想……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Sword无话可说。之前她为眼前人的遥不可及感到伤感,现在却因为这束光芒即将消泯的可能性而感到揪心。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只是说如果。”Reid似乎已经转向了自语,“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手上现在能控制的就是还清醒着的时间了,对不对?”

    Sword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很想做的事,抓紧时间去做。”Reid说道,“如果还做不到,哪怕是在往那个方向接近也可以,对吗?”

    “……是的。”终于找到了自己声音的Sword回答道。

    沉默的楼顶只有风在吹过,楼下警灯闪烁的颜色印上了两人的脸。许久许久,Sword才重新开口说话:“我想明白了。”

    自己倾慕的人是无时无刻在进行着这样的一场战争,如果自己不战而败,连仅仅仰望的资格都无从论起。

    如果命运的旨意真的无法抗拒,在最后的审判来临之前,也要尝试逆流而行。更何况这条河流中不止自己一个人沉浮其中,哪怕并不能算是并肩战斗,这身在同一条河流的认知已经让人感动。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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