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ord当然还记得自己这天是休假的。凌晨六点钟,她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跳起来搭公交车去匡蒂科。她是会开车的,但是还是习惯公共交通,尽管Sword觉得自己活生生从密不透风的车厢里熏上了一股人味。
这是好不容易约好的单独见面,Sword觉得哪怕天上下刀子都不能阻止她赴约。
Sword抓着公交车的扶手左摇右摆听天由命,自己心里都有那么点鄙视自己。直到进了办公室,开始面对铺天盖地的各种案件时,才得以暂时不想这件事。
但是一边工作,又一边无法自已地关注着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并且随着时间慢慢接近正午而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一边心里充满着期待,一边担心自己休假时间还来上班的事会被别人发现。
到了正午,Sword破天荒欢快地按时关掉了工作的窗口,耐着性子收拾好了东西,来到了电梯门口。结果到了电梯里,Sword又觉得一阵心慌——如果自己记错了日子呢,如果约的是晚饭呢,如果昨天的整件事情都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里呢?Sword抬头盯着电梯里变幻的数字,马上又觉得自己可笑,摇摇头,走出了电梯门。
Sword倒是没有想到Reid会知道自己今天休息,咬着牙强自镇定,装作自己是忘了。她提心吊胆地去先按电梯,生怕被经验丰富的侧写师看出端倪。金属的电梯门模糊地反射出自己惊慌的脸,Sword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在Reid赶出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建设。
所以,当在金属门上模糊地看到Reid的身影时,Sword在电梯门边,转身带着平静的微笑,问道:“所以,我们去哪里?”
FBI学院的地界外有一些快餐店,正是中午繁忙的时间,Reid带着Sword走进一家招牌红白相间的三明治店,餐厅侧窗口上挂着“营业中”的绿色牌子。“这一家还可以,服务速度很快。你来过吗?”Reid一边推门一边朝Sword介绍着。
Sword摇摇头。附近的餐厅她没怎么接触过。前两年的工作很少在匡蒂科,最近则是因为很忙,中午饭经常被她自然而然地省略。
Reid显然只是随口一问,很快落座之后点完了菜,才对Sword说道:“一直没有问过你,你研究生申请得如何?”
Sword据实回答,现在已经收到了两份录取信,还在等一所大学的回复。
Reid听后点点头:“我听说你之前在精英组做得不错,最近你的主管似乎也很喜欢你……昨天我也提到过,Agent Woollins对你赞不绝口。”似乎是回想到了当时的情况,Reid一边说一边脸上露出一种笑意。
Sword愣了愣。Agent Woollins怎么说她,她都没什么感觉。而Reid,只是面部肌肉小小的牵动,Sword就觉得内心阳光普照,好像那些电脑前昏天黑地,或者被细节折腾到想哭的日子都值得了。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想做什么?”Reid还在继续说话。
Sword花了几秒钟意识到这是个需要自己回答的问题,然后接着几秒又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想做什么,只是他在哪里,她就下意识朝哪个方向靠。在这之前Sword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是她总觉得想得再多,还不如再看一本书。只是因为他,她逼迫自己进入这段道路,接着喜欢上这条路,发现它和自己的本质契合共鸣,因而更加投入,因而享受。但从来没有问过这条路通向哪里。
“……我还不能决定,Doctor Reid。”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片杯碟嘈杂的声音里,Sword小声说道。
她觉得Reid会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遗憾或者失望,但是她觉得自己不能说假话。而当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的时候,却发现Reid在笑着摇头,似乎意料之中:“我不指望你能肯定地回答。这个决定实在太难做。”
“可是……你要怎么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Sword问道。
Reid略微低头,一抿嘴唇,说:“说真的,简单的答案是,你不可能知道——无数选择通向无数多的结果,就像苏格拉底的麦穗,只活一次不算数。当然,正如你所知道的,麦穗的问题是有最佳解答的,选择职业的问题也未必不能这样建立模型来解决。但是,Sword,有些事情是不能理智计算利弊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只是试图为Sword解决难题,让她听一听不同生活的状态。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说到了这些。
通常说到这些的时候,小队里朝夕相处的同事,哪怕是关系最亲近的JJ都会无奈地笑着示意他停下来。但当Reid打算为自己毫无节制的散漫话题道歉的时候,却看到Sword在一脸认真地听。
当然这不是第一次。以前在课堂上其他学生东倒西歪的时候,一转身也只有Sword颇感兴趣地前倾,眼睛很亮。或许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主动想要抽出时间,哪怕能为Sword起到一点帮助。
餐桌对面的Sword还在等着Reid的下文。
“心理学和化学,当然都值得再深入学习。”Reid决定把话题拉回最实际的部分,“如果在FBI继续工作的话,当然也是很不错的决定……我是说这取决于你,如果你已经确定了,那么现在进入FBI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如果你还不确定的话……不妨多花几年时间——毕竟我知道你的能力,毕业之后再来FBI也并不难。”
明确听到这句轻松而随意的肯定,Sword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冒起了泡泡,像是黑暗的深海之上被阳光照亮的浪花,将她整个人往上托起来,马上就要离地三尺。这种感觉在最近的几年越来越频繁,那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似乎这卑微的人生,渺小的形象也终于值得被人关注。阳光通过餐厅柜台上金属的水壶反射,落在自己手边,让带些油污的红白色餐巾显得格外轻快。
Reid又具体说了一些关于研究生的生活的描述,因为FBI的生活她多少已经了解了。Sword很感激地点头,这次没有忘了道谢。白面包三明治被端上桌,装在竹条编制的篮子里,中间露出粉红色的火腿和半颗鸡蛋黄。
小餐馆平静而忙碌,四周是杯碟碰撞和小声交谈的声音,似乎有自己的节奏。一杯咖啡喝到一半,上面的泡沫还在,似乎能听见气泡跳跃的声音。正事几乎说完,对面Reid开始闲聊起来。他在说关于咖啡的事情,但常常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Reid几乎没有时间追求咖啡上的精致,反倒是对各种品牌的速溶咖啡了解深入。
在听Reid说话的时候,Sword的思路很少飘移到其他地方,全部精神都集中在Reid说话的声音上。但这又跟纯粹嗓音好听没关系,或许前几年听Reid说话,Sword还会走走神,现在虽然心里觉得轻快,还是能毫不费力能集中在Reid说话的内容上;然而,这和说话的内容似乎也并不是全然相关,同样的内容换给别人说一遍,Sword可能也不会听得这样认真。但是就是Reid,他说话的声音,语调,抑扬的节奏,停顿,语速的变幻,还有话语里的内容,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宇宙的奇妙世界——种种元素不可割裂——Sword很确定,哪怕让一千个人站在房间里一起说话,她也能准确挑出Reid的声音。
餐馆里的空气在Sword眼里凝结成了一块透明的胶体,晶莹剔透好像圣诞雪花球里使得亮片缓缓覆盖小屋的填充液。尽管Sword不是不知道,隔壁桌的一个男人正因为店里的招牌菜“秘制黄油鱼排”买完了,在和围着围裙点餐的女服务员发脾气;附近一张桌子上,一个女人正在试图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但男朋友却毫无察觉;远处没几步的地方,收银台的柜员正在用指甲剔牙,虽然是背对着客人,但手上用来当镜子的调羹却让他的动作一览无余;身后的地板上躺着一个玻璃杯的碎片,那是被一个清洁工不小心打碎的,现在她正在被叫去谈话;餐厅的地板有些油腻,后厨的方向不断传来各种各样饭菜的味道。
没救了。Sword在心里为自己下结论。
“够了!”正在这时,餐厅办公室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怒喝,吓得所有人都抬头去看。
一个染了一头夸张红发的年轻女人穿着清洁工的衣服,一阵风一样地冲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仿皮的黑色小包。Sword认出她是那个刚才打碎了杯子的清洁工。她正朝着后面骂骂咧咧地大声说话:“你知道吗,我算是受够了!”
她身后的办公室里穿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梳着油光锃亮的头发,穿着短袖的蓝色格子衬衣,粗壮的手臂上汗毛浓密。“Rosalind,你小声点。”
“小声?!”被叫做Rosalind的清洁工显然没有把声音放小的意图,“我给你干了三年!Vic出去喝酒的时候一个电话我就来了!比她认真得多了!”
“可是你打碎了……”
“杯子?我的天呐!”Rosalind夸张地把右手贴在额头上,“我的天,我今天就不该来给Vic代班!让你和你的餐馆长虫!长蛆!长霉菌!”
不少客人听到这里都默默放下了叉子。男人,根据对话判断大概是餐厅的经理,脸色显然变了变,红里带些绿,标准的猪肝色。他压低声音说道:“Rosalind,你今天先回去……”
“你真特么说得对,我今天要回去!”Rosalind已经走到了门边,拉住门的扶手,说道,“你听好了,你现在没机会炒了我,因为我要先炒了你!你和你没人洗的玻璃杯一起开餐馆吧!下地狱吧!”
说完,Rosalind奋力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会自动关门的餐厅大门没有达到摔门的效果,而是在Rosalind愤怒的作用力下晃了晃,安静地回到了原位。
餐厅里一阵寂静。
经理环顾了一圈四周,一言不发地转回了办公室。
不一会儿,餐厅里杯碟相碰的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来这里吃饭的大多都是在附近上班的人,不可能因为这点小插曲就浪费中午吃饭的时间。
Reid倒是有些尴尬:“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这里一贯还不错的。”
Sword连忙回答:“没事,这只是突发事件。但是味道还是不错。”Sword看了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
“是的,以前是Garcia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Reid说道,“她比较喜欢在这附近找好吃的,几乎所有的餐厅她都试过。不过很有意思的是,这里的餐厅分布……”
话题接着往附近几个街区产业结构分布及其合理性的方面滑过去。Reid讲得津津有味,那种美好的感觉又在Sword心里满满发酵,周围平常普通的一切又一次满满变得闪亮起来,直到餐厅的经理又一次手忙脚乱地冲进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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