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pole睁开眼的时候,发现Reid站在他的床头。有那么一瞬间,因为与Sword见面而花掉许多精力的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
两秒钟过后,一阵怒潮才从胸臆中涌出:他意识到他被Sword骗了——第二次了。
Dipole竟然觉得想笑。
看见Dipole睁开眼睛,Reid居高临下,直接问道:“名字,我需要名字。”
Dipole眨着眼睛,伸手摘下氧气面罩:“我不……”
“血线。”没有心情猜谜语,Reid打断Dipole说道,“你,芝加哥的Diego Silva,今天的狙击手——还有一个,谁?”一年前,根据Sword从Dipole那里获取的供词,血线会有四个创始人。
Dipole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枯瘦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笑意:“……我没想到,你真的在乎——”
Reid打断道:“还有谁?”
Dipole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告诉你——但是……你没有想到,Muriel可能知道吗?”
是的,如果Sword与血线会的其他成员见过面,她的确会知道他们是谁。但是她已经不记得了。
Reid感觉到Dipole在仔细研究着自己。Reid没有对Dipole刻意制造的停顿做出反应,只是在沉默中俯视着他。
“记忆——”Dipole继续说道,“记忆是一样神奇的东西。一旦刻在脑子里,就无法忘记……”他的语气循循善诱,就像曾经在讲台上上课时一样。
Reid知道Dipole想说什么。根据现代心理学理论,那七年的记忆应该还在Sword的大脑里,在正确的引导下,Sword很有可能恢复记忆。
但这种引导需要一些细节的辅助,刚刚找到Sword的时候,他们没有关于她过去的任何线索。而在抓到了Dipole之后,Sword过去的经历已经有了大致形状,没有人会想让Sword恢复那样的记忆。
“我……”Dipole在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继续说道,“有一本笔记本——记录,你也可以这么说——”
注视着Dipole,Reid意识到,他说的这本笔记本可能记录了Sword空白的那段经历。
“这本笔记里——没有什么你直接感兴趣的东西,只是一些日常——其他人管这本本子叫实验记录——我不喜欢,Muriel不是一个实验对象。”Dipole说道,“她——”
“其他人?”Reid问道。
“哦……”Dipole缓缓露出笑意,“我们都很关心Muriel——他们也很好奇我都教她些什么。”
一阵寒意从Reid的脊背上划过。
“我知道。”Dipole继续说道,“让Muriel恢复记忆是很冒险的事……但是,你不认为放任不管,随时暴露在血线的狙击镜里,更加冒险吗?”
Reid低头望着Dipole,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然而对Reid的不作反应,Dipole却不以为意,看着天花板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叹了口气,说道:“笔记本就在那里,我来东岸大学的时候存的。孩子,我没有时间跟你耗了——但是Muriel……呵呵呵呵,她,会让你惊喜的。”
Reid觉得自己正紧咬着牙齿,控制自己不要与Dipole争论。这是他所学到的,一切恐惧与反感都会喂饱面前的恶魔。但是Dipole似无所觉般,还在继续:“血线,或者没有血线,她都会变成我们的样子——你是知道的。我劝你离她远些,免得被她感染……”
“你错了。”Reid终于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你错了。”Reid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朗,语调坚决。他把手搭在病床边的仪器上——那是一个控制药量的仪器,上面控制着氧气、吗啡一类的药剂——继续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知道刚才和你说话的时候,Sword有多少机会杀了你?——你知道她有多想杀了你?只要一根线,或者一个动作。”Reid靠过去,抓住Dipole还没来得及放回的氧气面罩,“她就能杀了你——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在乎。”
因为缺氧,Dipole开始挣扎,但病弱的肌肉无法抗衡Reid的手。体征监控仪上的血氧量在急剧降低,Dipole眼中真正出现了本能的恐惧。
就在这时候,Reid松开了手,氧气面罩落回Dipole脸上。为了确保他听进去似的,看着Dipole压着氧气面具深深呼吸了几下,Reid才继续说道:“但是她离开了这个房间。”
好一会儿,Dipole才集齐了力量似的,重新向Reid问道:“……你想说什么?”
Reid一言不发,只是转过身,面对控制药量的仪器,在Dipole的视线里伸出手,缓缓转低了吗。啡的药量。
Dipole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置信地望着Reid。渐渐地,一度被吗。啡镇压的难言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他不自觉蜷缩起来,额头上冒出一阵阵的冷汗。灼烧,他觉得全身都在灼烧,呼吸进的空气似乎带着厉火,似乎大气压将气体挤出他的腹脏,却依旧不肯罢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模糊中听见Reid的声音:“你要记住,会做这件事的是你,或许也是我……但这……”
隐约之间,他看见Reid又一次伸手,将吗啡重新调回原来的位置:“这是Sword。”
这么多年来,是有她,他才一直坚信跨越深渊的可能性。Reid不能允许Dipole带着自以为是的满足离开人世。
说完,Reid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身后,Dipole闭上眼睛,在洒满冷光的病床上喘息着。
特殊病房外。
因为安全需要,常年有两个警察守在Dipole的病房门口。警察看到Reid出来,立刻叫住他,小声说道:“长官,刚才Agent Hotchner来过,他说unsub抓到了,还请你出来后去病房见他。”
Reid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他低了低眼睛,应了句知道了。
他的确不该在这时候与Dipole见面,想必Hotch要找他谈话也正是因为这个。
“唔……”Reid转身要走,这时,警员欲言又止地发出了一个犹豫的音节。
Reid顿了顿脚步,看了一眼那个警员,等他开口。然而警员却没再说话。Reid只好道了别,快步离开了。
不久,Reid就穿过医院的走廊,进入了他的病房。病房里,Garcia和板着脸的Hotch正在等他。看到Reid进来,Hotch先问了他的伤势,得知并无大碍之后,才给Garcia递了一个眼神。接收到信号的Garcia无奈地朝Reid吐了吐舌头,离开了病房。
“你知道你不该去的。”Hotch先让Reid坐下,然后抱着手臂说道,“我明确命令过你在病房里修养。”
“我知道。”Reid说道,“是我太冲动了。”
Hotch也很无奈。他也知道所有道理Reid都明白,但是他依旧这样做了。好在Reid不常这样,偶尔有几次,都事出有因。易地处之,Hotch或许也会做出和Reid一样的举动。然而Hotch又不可能不管。他只好老生常谈了一番,便让Reid继续休息。
Reid垂着眼睛听Hotch敲打,直到Hotch要离开去负责审问工作的时候。Reid才抬起头,扫过Sword留在病房里的资料,问道:“……你知道Sword去哪了吗?”
Hotch被这样一问,注意到Sword没带走的资料,也有些诧异:“我不知道,我从抓捕行动回来就没看见她——Garcia?”Hotch开门,叫等在门外的Garcia,“你看到Sword了吗?”
还在整理电子产品的Garcia闻言抬了抬头,回忆道:“我记得Reid出去不久,Sword就跟在后面一起去了,我还给她打了个招呼。”
Reid愣了愣,想起了Dipole病房门前警员的欲言又止。——Sword可能听见了Dipole说的话。
“怎么了。”看着Reid的脸色,Hotch问道。
Reid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电光火石之中,Reid决定暂时将笔记的消息对BAU隐瞒。如果可以,他不想让那本笔记被任何人读到。
“……没事……”Reid最终回答道,在Hotch怀疑的视线里若无其事地向他道别。
等Hotch关上了门,确认外面的人已经走远,Reid立刻转过身,拨出了Sword的电话。
Sword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灰色的公路不断从车轮底下穿过,天空中阴云密布。
这是开往东弗吉尼亚的路,几年前她曾反其道而行,从弗吉尼亚朝华盛顿落荒而逃。
这一次Sword不觉得自己是在逃跑,她逃跑得够了,这一次,她要好好面对。曾经,她想过如果有办法恢复记忆,她也并不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而现在不一样,她的大脑中,有将至少一个罪犯绳之以法的证据……她需要想起来。
而如果慢了一步,Sword有预感Reid不会让她读到那本记录。
副驾驶座位上放着的手机正在不停地鸣响着。
她并不是任性不接。其一是Sword知道她这个车速下接电话无异于送死;其二,就是她害怕任何干扰都会让她失去直面过去的勇气。
这是一场战争,她不能临阵退缩。
在Reid离开病房之后,由于不太放心,Sword立刻跟上了他,并且看到Reid走进了Dipole的特殊病房。病房外虽然驻守着两个警员,但他们都认识Sword,也知道她不久之前刚刚来过。虽然她在病房外侧耳聆听的样子有些奇怪,但两个警员估计觉得这有可能是BAU的什么任务,并没有加以阻止。
就这样,Sword听见了Dipole所说的,存放笔记本的地址。
这个地址她知道,是东岸大学附近的一个集装仓库,由于学生常常使用,所以管理并不太严格。正因如此,Sword也并不担心Dipole在那里布置了什么埋伏。——那只是一个集装箱而已,接近假期,更是人来人往,尤其在白天,不适合做什么小动作。
东岸大学……
回忆起这段时间Sword忽然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她走出了很远,又好像她和那个傍晚爬上天台的自己并无什么不同。
此时此刻,Sword无法控制自己地想到,刚刚得知Dipole动机的时候,她内心的惊惧与绝望。那种感觉似乎还在胸臆中的某一处,时时刻刻呼之欲出。
……如果那短暂的绑架经历都让自己举步维艰……
Sword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放慢了车速。
她知道,如果那些笔记真的如Dipole所说,那么对她来说,阅读一遍或许会如同钻心剜骨。那些被她尽力藏进床底的妖魔鬼怪,或许又要重新出现。
她转动方向盘,驶离了高速公路。
Reid的病房。
Sword站在大片的玻璃窗前,眺望着远处。
一个小时前,她回到医院,就接到了Dipole死亡的消息。站在窗前,Sword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一方面,她的膝盖似乎在因激动而战栗,另一方面,她觉得寒气正在从自己胸口中冒出。Sword曾经想象过当她得到消息的这一天,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怎样的想象,都不及今天这样复杂而强烈。
“他……真的死了……”虽然如此,Sword说出口的句子却近乎冷静的陈述。语气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向自己确认,“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自己所有苦难的归因似乎就这样不见了,然而苦难本身却没有因而消弭。反而因为失去了方向性,而雾化进空气里,似乎一下子无处不在。
“Sword……”Reid站起来,同样走近窗边。Sword目光的方向上,有黑云聚集,似乎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望着昏暗的天空,Sword渐渐冷静下来。刚才,在州际公路上,就差一点,她就要将自己多年来的努力毁于一旦,将明知没有凝结好的伤口重新剥开。如果只考虑到她一人,她或许会为了抓住血线成员不择手段,因此重新陷入深渊也在所不惜。但灰色的公路上,她想到了Reid,想到了他在病床上,越过整个病房,向她递来的眼神。
——这么多年她无数次想到Reid,却没有一次这样想到他。
这种感觉难以名状。像是苦的、咸的、甜的、暖的。她第一次感觉到,在这片沙漠里,她或许也是一个人的目光所系。
因此她不能倒下,就是不能。
她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片焦灼之地跋涉。
“——要下雨了。”Sword说道,将视线转回,正好在玻璃窗的反射中,对上Reid的眼神。
要下雨了,他们凝望的同一片天空上,阴云正在聚集。
而他的眼神之中有一种近乎决然的执着。
“是啊……要下雨了。”Reid回应道,未曾移开视线。
要下雨了,在雨幕面前,而他们站在一起。
而她的眼中近乎火焰燃烧。
他们通过玻璃的反射,在静默中互相凝望着,在静默中交换着言语,直到远处的天际被闪电照亮。他们同时转过视线,看见成串的雨滴在雷鸣中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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