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叁

    十五的月光,亮得让一切鬼祟身形难以遁藏。

    晏归舟没能听到脚步声,但听到七八丈开外的客舍门轻启。显然,一贯粗心大意的彩屏,从不力求悄无声息地开门关门。那只会是杀手的动作。

    容不得多想,眼下水月庵里没有任何战斗力量。

    贾府是派了所谓的十人护卫,一来保护贾宝玉、王熙凤等主子,也为看守秦可卿的棺椁,但完全不能指望他们。

    那些护卫抽刀速度恐怕都没晏归舟来的熟练,何况如今都中了迷药,而整个尼姑庵宛如一处死地。

    “床上没有人。”

    “搜!我就不信了,这人难不成是属猫的,能有九条命一次次死里逃生。要真是,也把这猫给扒了皮。”

    虽然回廊与客舍相隔有一定距离,但在死寂的夜里,任何说话声显得格外刺耳。

    是那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晏归舟瞬间认出了惜春临死前最后记住的嗓音,眼下真的应该三十六计逃为上计吗?水月庵说大不大,而短时间内能躲到哪里不被发现?

    如此想着,晏归舟就与铜镜无声沟通起来,『镜子,你自诩能知尼姑庵的一切,现在往哪里逃合适?』

    『逃?蠢猪才逃。阿政的镜子,从不轻易言逃!扫六合,吞八荒,从来都是冲上去,打到他们彻底趴下。』

    铜镜甚是激动,却被晏归舟猛地止住了话头。

    『别废话,那你说怎么冲?!』

    晏归舟听着不远处木门嘎吱声再响,她又何尝想要逃。那两个陌生女人的消息真够灵通的,她才出贾府就被其追到水月庵,还是见缝插针要她死。面对这种跗骨之蛆,逃确实是下下策。

    铜镜没有再废话,『你没地方逃的。我刚刚听了大概,她们扮作水月庵的尼姑已有一个多月,对此熟悉得很。眼下是刚好打了一个时间差,你才没让她们发现在回廊里。

    庵里的人几乎都被迷晕了,方圆十里都空无人烟,哪有可求援的帮手。不说你没有地方藏,就说一旦有任何开门声,都会引起其注意。』

    『所以,趁着这会敌明我暗,该抓紧时机对其一击必中。』

    晏归舟一听两个杀手居然潜伏在水月庵多时,脑中闪过好些猜测,但当务之急是怎么做到那句——最好的防御是主动进攻。

    这真是一来就玩刺激的。

    晏归舟倒也想出手如电,偏偏飞花摘叶伤人无形,那些都还遥不可及,而身上的利器勉强就是一根金簪。

    『镜子,听你的话,似乎是始皇帝的镜子。据闻秦镜高悬,可照穿人的五脏六腑,更能照透天下一切恶。所以,你该有什么一招制敌的绝招吧?』

    如果镜子没有绝招怎么办?

    那就不知离开宁国府前,从厨房里偷摸弄来的三包辣椒粉,能否辣痛那两个假尼姑杀手的一对招子了。

    『什么似乎,我就是咸阳宫里鼎鼎大名的秦王方镜。绝招肯定是有的,不过……』

    铜镜顿了顿,没有把不过什么说完,示意晏归舟轻步快走到回廊尽头,那两个尼姑已是急速搜过来了。

    『前面的六角石柱是一个死角,你快到那后面站妥了。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两人一来,你就动手。务必将镜背朝其面门前一伸,她们睁眼与否,倒是完全无碍。』

    铜镜是否靠谱,这种问题眼下却是多思无益。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不知不觉就一脚踏入江湖厮杀,很多时候都是生死一线间。

    晏归舟迅速藏到六角粗柱后就屏气凝神,而两道人影急速掠过回廊,眼看与石柱只有三寸之隔。

    说时迟,那时快。

    两个假尼姑毫无防备,发现柱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她们正要去拔匕首,却只来得及看到铜镜背面,脑中就嗡得一声炸响了。

    霎时间,有万鬼哭嚎钻入两人脑中,眼前俱是一片黑红幽火。哪是身处水月尼姑庵,分明就是一下子被弄到了九幽地狱。

    遍地白骨森森,魔音穿脑,血腥味熏得人连呼吸都是错。两人压根没有机会逃,就被飞来的恶鬼啃掉了脑袋。

    “啊!”“啊——”

    两个假尼姑迎面正对对镜背之后,且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两眼一闭仰面重重栽倒了。

    这一切突变,仅在两三息呼吸间。

    晏归舟听着咚咚两道结结实实的头砸地声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手心的镜背。

    这面手持镜是残缺的,并非史书上写的方镜模样,而是手掌大小的圆形。镜柄也断了,背面本来有铸字,却被故意磨去了。

    可以看得出来,铸字是最近才磨去的。除此之外,却没有显出什么特别的影像,怎么把两个杀手给瞬间弄晕了?

    『其他事稍后再说,尼姑庵里还有两人没中迷药。刚刚净虚与王熙凤在主持房内密谋祸害人的事,这会必会闻声赶来。你快点搜搜,地上两人有没有什么携带有价值的东西?』

    铜镜让晏归舟把它塞到怀里即可,无需一直以左手握着。刚刚镜气入她手心,一人一镜接头成功,只要别分开一丈远,自能继续以意念交流。

    晏归舟先卸了两个杀手的匕首,又探了探地上她们的鼻息。假尼姑们都是后脑勺开花血流不止,但还留有一口气没有死。

    『一个好消息。据我观察,尼姑庵里只有这两个假尼姑,没见她们的同伙在此出没。她们下迷药,对付你只是顺便,主要是开棺找东西。那是把秦可卿的棺内随葬品翻了一个遍,可惜没有找到想要的。』

    铜镜做着补充说明,『起码今晚你已经安全了,要不要给她们补上必死之刀?从前我看出人有问题,阿政都会选择斩草除根。半个时辰内,你用刀扎,这两个人也不会痛醒过来。』

    现在要她亲手杀人?

    晏归舟紧紧握住收缴的两把匕首,深吸一口还是将其都放入怀中。『你也说了,王熙凤与净虚没喝迷药茶,她们一会赶来后瞧着尸体,我要怎么解释惜春会杀人?这会留着假尼姑的命也好,说不定两人会交代出其来历。』

    这几句话,如果前一个理由还算靠谱,后一个理由却连晏归舟自己都不信。

    两个假尼姑一个多半月前潜入宁国府摸查,且毫不留情灭杀目击者贾惜春。

    今夜两人再是开棺寻物,还想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弄死她,这种人怎么可能老实交代。正如搜了个遍,两人身上没什么线索,只收获了小半包迷药。

    *

    话分两头。主持房内正做着一笔交易。

    净虚师太念着阿弥陀佛,说起长安知府的小舅子李荣,他两天前到水月庵拜佛。

    “李荣对张大财主家的姑娘一见钟情,奈何张金哥与长安守备之子早有婚约。张大财主想开了,愿意卖知府面子提出悔婚,但是守备华家硬是不同意。贫尼见李荣痴情,这就向琏二奶奶讨一个办法。”

    净虚师太半点不在乎颠倒了黑白,将李荣的强娶说成痴情,而将一叠银票推到了王熙凤跟前。“李荣很懂事,求神拜佛的香火钱都备好了。”

    王熙凤数了数足有三千两银子,眼神一转便猜着了实情,却笑得是满意,

    “李荣倒会办事。他既有诚心,我也该可怜他一回。不过,师太别瞒我,眼瞅着这桩婚事僵着了,里头只是守备与知府争锋相对?”

    “可不敢瞒您,没旁人插手,就是这两家杠上了。原因简单,张金哥与华睿是青梅竹马,两人之间有打小的情分,死也不愿意分开。华守备家喜欢这个准儿媳,那也死咬着不退婚。”

    净虚师太一脸慈眉善目,却轻飘飘地就断人姻缘。“其实感情什么都是虚的。张金哥坚持不愿悔婚,到底也得遵从父母之命。

    能怪谁?只怪华守备不懂敛财,张大财主却灵活得很,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给女儿换一个夫君。如今,这事只要说通了华守备就好。”

    “这有何难,让节度使云光去提醒一番。”

    王熙凤听闻不愿悔婚只因一对有情人的坚持,此外没有什么高官为其庇护,那是压根没把坏人幸福的事放在眼中。

    先将三千两银票先收入囊中,取过纸笔就刷刷写下一封短信。

    “云光岂敢不给荣国府面子,由他出面警告长安守备,姓华的还想保住乌纱帽,必会立即断了与张家的婚约。”

    信尾落款,王熙凤却写了贾琏的名字,此事必要借琏二爷的名头才行。也不麻烦,过两天悄悄借贾琏的私章一用盖上就好。

    至于张金哥与华睿的结局,两人会否因此余生尽毁,又与她何干。净虚说得对,怪就怪他们没本事拿出一笔孝敬银子来。

    “你让李荣放心,他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王熙凤保证着起身出门,又对净虚重提了一回,“对了。下个月腊八,让四姑娘出家的事必须办妥。师太可要弄得干净些。”

    “我办事,哪一回不是漂漂亮亮的。保证四姑娘一心向佛,再也没闲工夫给您添乱。”

    净虚师太笑着送王熙凤出房,忽而西面传来尖利叫声。两人皆是吓了一跳,寻声去瞧个究竟。

    一出主持院,发现庵内几近死寂,好些守门的侍卫都昏坐在地。

    这下谁还敢不管不顾往前冲。先用冷水泼醒了侍卫们,等他们勉强抄起家伙,才向西边客舍一起涌去。

    等王熙凤小跑到院门口,只见晏归舟神色惊恐地坐在地上。不远处地上,两个尼姑倒在血泊里昏迷不醒。

    有古怪!王熙凤心中怀疑顿生,尼姑庵的人几乎都被下了药,她与净虚没有喝茶,是在商量买卖。

    难道那么巧,还有一个人也有心事没喝茶?这四姑娘不会是想再次偷窥,好捏住她什么把柄?

    晏归舟才度过一次突发死劫,才搜查了两名杀手,又抹去了一些痕迹。当下,瞧着王熙凤的眼神,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又躺枪了。

    『莫做瓜怂!』

    铜镜感知到眼前一幕,对晏归舟喊到,『我瞧得清清楚楚,这女人与老尼姑都合谋什么,全是认钱不讲道。既然她认定你不安好心,你正好君子有成人之美,轰轰烈烈地曝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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