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边顾客来了又走,人换过好几轮。卫真灼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见奚幼琳没走便也一直留在原地。
到了后半段将近十一点时,奚幼琳那边的谈笑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卫真灼借着服务生来往身影的遮挡回过眼去看,便见到她对面的两个女人已经起了身,看样子是要散场了。
在这半个多小时内,奚幼琳始终都没有注意到吧台边上的卫真灼,直到她送别了两个合作对象、端着半杯没喝完的酒水打算过来继续自斟自酌,才发觉了坐在这里的人是谁。
“哦,挺巧。”奚幼琳很快掩住了眼底第一秒冒出来的闪躲,装作只是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又避嫌似的在隔她两个座椅的空位上坐下,伸手招来侍应生:“再来两杯这个……不,不是给她,是我要。”
卫真灼闻言便笑了,也招招手朝那侍应道:“给她两杯,账算在我上面就行。”
奚幼琳听她这样说倒也没拒绝,只是捻着酒杯兴致不怎么足地道谢:“那就多谢了。”
卫真灼听她语气有些反常,心下暗自怀疑她可能喝多了,不由得侧了脸看过去和她搭话:“这么晚了还喝酒,明天早上不去展会吗?”
眼前奚幼琳的脸颊有些微绯,她仰头饮酒间伸手将一缕细软鬓发撩回耳后,一时连露出来的耳尖也是浅红的。
“去,怎么不去。”奚幼琳咽下酒后将空了的杯子放在桌面上,指着它打两个响指示意服务生再来:“我再喝两杯就回了……谢谢,付账。”
前半句语速快得有些敷衍,后半句虽然温和客气却是和服务生说的。
“明天还要见人吗?”卫真灼朝准备也给她添酒的侍应摆手表示不必:“要是没事的话,明天我们一起?”
她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且随意,一旁奚幼琳单手撑着脸,听完便一瞬不眨地看向卫真灼,随后“嗤”一声笑了:“——干什么?我可不和你一起。”
卫真灼闻言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倒也不反驳什么,只是视线一转垂落在了手边的玻璃杯上。
短暂的沉默之中,酒吧昏暗的光微微在两人身旁摇曳,掠过晶亮的玻璃杯沿,带起微弱的光。奚幼琳看着摇移光影中卫真灼轻轻颤抖的眼睫,视线在她白皙的鼻梁侧线上扫过几回。
其实还是很好看的。就这样不自禁地盯了数秒,奚幼琳忽然就别开脸起了身:“你别问我的行程……我事儿多得很。你明天要回去的时候,记得打电话给我就行,我不跟你一起我……”
她说到这里站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下,话音微微一飘,眼看着就要往一边倒。
卫真灼见状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了她一把,边敷衍地回答道:“好,知道了。不和我一起。那我现在先送你上去,可以吗?”
哪知道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到奚幼琳立刻露出了几分戒备,还接连往后退开了几步和她拉出距离:“……我没醉。”
“嗯。”卫真灼懒得和她多废话,只是伸手示意她往前走。
奚幼琳略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却最终还是熬不过沉默,缓缓朝电梯方向走了过去。卫真灼在她旁边跟着,问道:“几楼?”
“我自己会按。”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奚幼琳伸手在数字26上戳了一下,却不知怎么地接连两下都没把它按亮。
一旁卫真灼见状终于忍不住笑了两声,伸出指尖替她按:“奚幼琳,你喝多了。”
“难道你没喝?”奚幼琳不喜欢眼下这样的气氛。她有些晕乎,而电梯的小空间里又只有她和卫真灼两个人,这让她心下觉得有些不安。
“我没喝。”卫真灼只点了杯低酒精饮料,几近于无。她原本是打算小酌几杯的,但后来见到奚幼琳像是醉了,她便没敢再多喝。
上一次两人双双喝醉的后果还在记忆里十分深刻,卫真灼不想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她想着便忍不住劝了奚幼琳一句:“一个人在外面少喝酒。你酒量不怎么好。”
这语气听起来和当了妈似的。奚幼琳知道她可能是在关心自己,却还是习惯性难以克制地觉得别扭讨厌。于是她下意识就不领情:“醉没醉我自己知道。”
然而说这话时她面上神情自若,实际心里却没什么底气——其实在喝最后那两杯前,她肯定是没醉的。但或许是因为卫真灼在,她便不知不觉贪了杯,导致眼下虽说不至于飘得过分,却也确实不能说是一点都不醉。
但当着卫真灼的面,奚幼琳觉得自己面子不能丢。于是她吸了口气撑住,说道:“……你别管我了,我自己有分寸。”
然而说这话时她的眼神十分迷离,面上的潮红颜色也在敞亮灯光中显得再明白不过,因此卫真灼也就一眼看出了她在逞强。
见此卫真灼也就没再和她讲道理,只是边听她断断续续辩解边象征性地点头,动作上仍旧是半扶着人往房间送——毕竟不论平日里如何地刻意疏远奚幼琳,到了这会儿卫真灼也总还是不好真的就放她不管。
就这样别别扭扭一路走来,直到“嘀”一声响后房门打开一线,奚幼琳才扳着门框撑住身体,目光定定地看向了将她一路送上来的卫真灼。
卫真灼本以为她是要开口道谢,便已经做好了说“没事”的准备。哪想到奚幼琳却迟迟不说一句话,最终竟然只幽幽叹了口气。
“你到底什么意思呢。”一声叹息过后奚幼琳的声音听起来很轻,若不是此处安静,便大有可能被其他杂音掩盖。
然而此刻明亮的走廊中恰好四下无人,周边安静得异常,以至于一切细微的声音都足够让人无法忽视。
短暂的沉默之中,卫真灼见她眸光粼粼,便忽然有些不确定她到底醉了没有,于是就只先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最终慢慢地反问一句:“……我什么意思?”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奚幼琳微微眯起了眼,气势颇有些凌人:“这几天又忽然跟着我不放,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真灼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种问题——从前两人出于类似避嫌一样的理由,都早就习惯了刻意疏离并忽视对方,因此像这种直白话语,记忆中倒还真是极少说。
不过仔细想想,奚幼琳说得实在也没错。
按理说发生了那种事情,两个人确实应该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彼此不要接触,等时间慢慢过去一切自然便都会好了。可这次不知怎么的,两个人的接触却频频不断。
不该发生的一夜之后,还有不该发生的吻、不该有的同行,甚至是现在这种不该有的对峙。
于是沉默中卫真灼垂下眼睫,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抱歉,我只是怕你喝醉不安全,没有别的意思。你休息吧,明天……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她说着便后退了一步,准备离开。
一旁奚幼琳没想到卫真灼开口就是句“抱歉”,更没想到她之后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简直完全是曲解。奚幼琳难得想将心事摊开一些说给她听,却没想到就换来了如此敷衍的应。
这样想着,她便不可抑制地觉得有些憋屈,而再抬眸看见卫真灼要走的动作,奚幼琳就忍不住说了句:“站住!”
这声音虽然并不大,却饱含了威慑。卫真灼闻声果然愣了愣,顿住了要走的动作。
“我是这个意思吗?”奚幼琳上前逼近她,平日里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这一刻已经全然不见,变成了另一种少有的、十分认真的薄怒:“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每次都装没事人,你到底是会失忆还是没有心?”
“……”被控诉为没有心的卫真灼翕了翕唇,想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发觉这四五年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隐形问题已经太多,以至于她一时还真是无法给出理智的回答。
更何况奚幼琳此刻肯定是醉了,否则她决计不会有这么明显且强烈的感情流露。
卫真灼并不想和醉酒的人去解释一个理不清的问题,不由得也干脆选择了不再心软和她纠缠,而是一咬牙快刀斩乱麻:“我解释过很多次了——没什么别的意思。你总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此话出口效果立竿见影,这硬到硌人的回答让奚幼琳觉得心里一堵,一时想不和她争几句都不行:“膈应我就让你那么开心?好好说话行不行?”
这话由奚幼琳说出来未免也太过不讲道理,卫真灼立刻就哂笑着反驳道:“你不也一样么?要比膈应人……我们谁比谁好?”
奚幼琳有些醉昏了头,当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答,便出现了一时的犹豫和愣怔。
这话倒还真是没错——谁比谁好?卫真灼是总对她一副避而远之的奇怪态度没错,可她自己这几年来也没少挤兑卫真灼。两个人明面上看起来合作愉快、关系进退有度,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彼此其实是有来有往,招惹对方的手段称得上半斤八两。
一时间趁着奚幼琳愣怔的空隙里,卫真灼便见缝插针地握住了她肩膀,将她整个人往房里塞,企图将她塞进去后关门,让自己得以脱身。
可奚幼琳到底还是没有醉得透彻,因此在卫真灼碰到她的第一秒就回过了神,反手制住了卫真灼,将她按在门框边。
“别。”熟悉气息倾覆上来的瞬间,卫真灼很明显地皱起了眉,制止奚幼琳接下来可能的动作:“奚幼琳,别闹。”
她动了动被压制住的肩膀,将按着她的奚幼琳往一边推开:“这样做不合适。我们……不合适。”
她说到这里,又垂下眼睫低低地补了一句“对不起”,不知道在对什么事道歉。
奚幼琳见她姿态放软,纵使心里会有所不忍却还是握着她不放手。半晌沉默过后,她忽然微眯起眼笑了笑。
“什么是合适呢?”她说着,想起了两人之间许多的陈年往事,包括上个周五,也包括四年前两人相识不久的某天。
果然,奚幼琳知道她还是根本没有办法将一切都当做未曾发生。她其实记得很多事情,且从来都不曾忘怀。
——她记得许久以前第一次见到卫真灼时自己的心情,记得她后来第一次说出不可挽回的话时对方的神态,也记得这五年间两人许多次隐忍的不欢而散。
她也记得上个周五。记得那时候卫真灼吻上她耳际的呢喃低语。
“卫真灼。”她想着,就问出了口:“你说你不喜欢我?”
“是。”卫真灼垂着眼睫,回答的声音很低,却万分笃定。
“那你告诉我。”奚幼琳说着便冷笑了一声,眼里闪过了一瞬的不信任:“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和我说……”
她伏在卫真灼耳边,逐字逐句地复述了几句话。
卫真灼原先还只是狐疑,而听到最后脸色便禁不住开始不停变幻。她翕了翕唇,半晌只能冷硬甚至微怒地回了一句:“只是喝醉了,酒话而已。这样的胡言乱语……你也相信?”
奚幼琳闻言却丝毫不动摇,只是看着她嘲讽地笑了一声。
——她当然相信。她此刻也喝醉了,有什么不敢相信?于是她立刻便笑答道:“我信。”
奚幼琳说着,就这样毫不退缩地径直看向卫真灼,眼里浮上了带着点微醺气息的迷离笑意,半晌后放软了音调轻声问道:“……你也信。对不对?”
“……”卫真灼迎着她的眼神,鼻尖萦绕着她身上微显陌生的淡香味。在一时依稀的酒气缠绕间,她便不知怎么地有些乱了心神。
这个问题她是不想回答的。连带着奚幼琳复述的那句话她也一并不想承认。可即便如此,她也难逃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小声提醒——那就是真的。
“你信不信?”耳边奚幼琳又重复问了一遍。
然而这次她再没有刻意去等待一个回答,只是在对方渐渐急促的呼吸中轻笑了一声,就缓缓覆上了卫真灼柔软的双唇。
而从对方并不推拒的姿态里,奚幼琳便也在昏昏沉沉间明白——她一定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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