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真灼难得心直口快一次,而将问题问出口后她却没能看到奚幼琳的任何反应。回答没有,动作没有,甚至连一个眼神或一声叹息都没见。就像是偌大一块卵石沉入湖底,却连一圈涟漪都没留下。
奚幼琳像是根本没听见,仍旧自顾自垂着眼睫在喝茶。
这样的沉默延续几秒后,卫真灼立刻就知道了奚幼琳绝对不是“没事”。以她对奚幼琳的了解,如果真是没事,奚幼琳就根本不会来登她的门。如果真是没事,面对刚刚那个问题奚幼琳就至少会开口回堵她一句。
可眼下却是什么都没有,这难免就让气氛开始变得怪异了起来。
数秒过去后,卫真灼又开始觉得自己看不透奚幼琳了——她一般只能清晰辨认出奚幼琳的一种情绪,那就是不高兴。可据她观察,奚幼琳此刻似乎并没有很明显地在生气。
茶杯中氤氲升腾的朦胧水烟里,卫真灼只能看见她的表情很淡。既没有微恼时常见的那种眯眼笑,也好像没有发脾气前会显出端倪的特殊情绪。
动作仍旧缓慢优雅,垂着的纤长眼睫遮住了眼底光彩,一切都让人捉摸不透。
……
这样的揣摩和猜测过去了片刻,卫真灼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其实一个人在家闷久了确实会感到发慌,因此奚幼琳能来陪她,不得不说此刻她心里是有些高兴的,也不得不说她甚至有些享受奚幼琳意料之外的陪伴——可为什么事情发展到这里,变成了她单方面猜奚幼琳是不是在生气?
就算她在生气又如何?说到底,奚幼琳到底有什么立场忽然敲开她家的门,然后坐进来一言不发地开始生她的气?
想到这一点后,卫真灼就开始觉得这一切简直是莫名其妙。
低烧带来的昏沉目眩之中,她也不愿意再和奚幼琳坐在这里演无声剧了。
“谢谢你今天来看我。”卫真灼让自己冷静了下来,随后便看向奚幼琳说道:“可我实在身体抱恙,有什么事的话今天都不太方便……下次有空,我一定再请你。”
奚幼琳听明白了,这倒是十分直白不绕弯的逐客令,简直半点也不符合卫真灼平时说话爱打太极的个性。
于是她闻言就放下了手中的水杯,眼底平静无波地回看向卫真灼。她就这样看了好几秒后,最终才颇为冷淡地答了一声:“哦。”
她虽然是答应了,却仍旧坐在沙发上一动未动。卫真灼和她对视片刻,最终不由得蹙了蹙眉,率先站了起来。
“我送你到门口吧。”卫真灼忍着摇摇欲坠的感觉扶住沙发背,示意奚幼琳起身。
都到了这地步,奚幼琳总算不得不起来。可平心而论,事情到了她这儿才算是刚刚开始。
于是跟着卫真灼走到大门口后,奚幼琳终于迟迟开了口。
“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她抱臂站在了门边,微眯着眼盯住眼前人。
卫真灼一定是有话要说的,这一点奚幼琳十分笃定——从最初开门到后来两人坐下,卫真灼都一直是有话想说的。
奚幼琳好几次瞥见她唇微微翕张、看见她眼神抬起复又垂下。以她对卫真灼的了解,这就是她欲言又止、心事重重时才有的状态。
既然有话要说,为什么又一言不发?明明眼下她比平时都要心直口快了好多倍,连“你到底有什么事”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还会完全不绕弯地对她直接下逐客令,甚至径直当着她的面甩了门——奚幼琳想不明白她都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话是非得憋着说不出的。
于是她此刻颇有些气势凌人地抱臂看向卫真灼,在等一个答案。
“……”一旁卫真灼见她这样,一瞬间便察觉到她是生气了。可为什么?卫真灼也开始有些不耐:奚幼琳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说。她都没有生气,奚幼琳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
想到这里,卫真灼就开始不可抑制地想要逃避。她伸手打开了门,表情有些冷淡地伸手示意奚幼琳离开:“抱歉,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奚幼琳一瞬间便觉得深遭冒犯,不由得也没那么顾得上仪态了,咬了咬牙说道:“卫真灼,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吗?”
“不能好好说话的人是你。”卫真灼有些头疼,她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却昏昏沉沉来不及想明。
“你要我怎么和你好好说话?”奚幼琳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她攥紧了指尖努力控制情绪:“如果我好好说话,你就会认真回答我吗?”
“我回答你从来都很认真。”卫真灼隐约感到奚幼琳这是要和她翻旧账,不由得头疼不已,立刻就恨不得逃开得远远:“这次也一样——我没有什么想和你说的,幼琳,你回去吧。”
她这话里带着自己都可以察觉出的敷衍,果不其然话音落后,她就看见奚幼琳的眼神已经冷了下去,一瞬不错地盯着她。
“你还是这样吗?”奚幼琳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了冷静,只是仍旧指节紧握:“你真的不说,也不愿意听我说吗?”
卫真灼蹙了蹙眉,纵使心里犹豫,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她不明白——两人间的暗潮几周以来一直汹涌,而这几年来她们也偶尔会有不同的矛盾。可为何奚幼琳就偏偏选在今天要和她算账?
卫真灼头晕目眩、低烧未褪,半点也不想和奚幼琳多谈论她们之间的那些破问题。
于是好几秒的沉默过去,卫真灼也仍旧只是定定地盯着奚幼琳看,面上连个多余的表情也欠奉。
这样对峙了片刻过后,气氛终于怪异到了顶点。奚幼琳再也无法忍受,便抬手推开了门边的卫真灼,拿起自己的包走了出去。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卫真灼。”她走出几步后又顿了顿,只是没回头:“……都快五年了,你到底要这样多久,我已经不想等了。”
“我不会再见你了。”奚幼琳的声音非常冷淡。卫真灼就算再头疼昏沉也难免被惊了一惊。
她见过几次奚幼琳生气,哪次不是任性至极、一定要搅得无人安宁,可这次太不一样——奚幼琳什么都没有做,她要走了。
再也不见的意思,是什么?
卫真灼忽然便有些急,她趔趄着从门边站直了身子,忍着眩晕感追了上去。
“等等……”她有些气弱地企图伸手握住对方手腕,却发觉两人间还隔了好一段距离。她喘了口气,更加急切地趔趄了上去:“奚幼琳!”
奚幼琳正气不打一处来,一时便连电梯也懒得等了,只径直转身走向了楼梯间打算立刻离开。
她边快步走着边盘算怎么才能够全身而退、怎么才能够报复卫真灼,然而冲动之中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什么,就听见身后忽然乒乒乓乓一串响动,随后是自己的手腕被猛地抓住。
奚幼琳知道一定是卫真灼要来拉住她,可她此刻半点也不想和卫真灼多说话,一时便只是头也不回地将自己手腕往回收。
“你别走。”
身后卫真灼的声音居然有了点慌张,这让奚幼琳心下大感诧异。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就看见卫真灼正脸色一片绯红,气息不定地攥着她袖摆,直直盯着她看。
“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卫真灼对奚幼琳的反常感到畏惧和恐慌,不由得下意识便选择了妥协,然而她此刻的语气里都是无奈,眼神里也真情实感全是困惑。
——原来她根本不明白,她什么都不明白。她还是认为自己在任性,以为自己在无意义地幼稚胡闹。
读懂了那种困惑后,奚幼琳心里的受辱感便瞬间高涨。一瞬间的羞恼点燃了愤怒,这让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打算离开。
可她忘了,两人现下正站在一段台阶的最高点——一步的踏空后,一切便都彻底乱了。
卫真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发生,就看见奚幼琳已经跌跌撞撞摔下了大半段台阶,最终颇为惨烈地跪在了整段楼梯的最底部,长发散乱地垂下了几缕,遮盖住面上神情。
反应过来的同一瞬间,卫真灼就几乎停止了呼吸。
“你没事吧!”她扶着阶梯扶手快步追了下去,随后跪在了奚幼琳身旁,喘息间语调里的慌乱攀上了巅峰,甚至还带了点预兆性的鼻音:“奚幼琳,奚幼琳?你还好吗?怎么了,断了吗?还能动吗?需要我打120吗?”
她一刻不停地说着,却又不敢去贸然触碰,便只是跪在她身边撑着地面,急切地发问。
奚幼琳看起来不太好,卫真灼能看见她紧紧蹙着的眉,也能看见她一瞬间渗出的诸多冷汗,甚至还能听见她连呼吸都变得紊乱了起来。
看着她咬牙面色苍白的样子,卫真灼终于忍不住哽咽了一声,伸手扶住了她肩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推你,你还好吗?你理理我好不好?我带你去医院,我和你说话,对不起,我……”
奚幼琳其实确实很疼,右腿传来的痛感几乎让她忘记了怎么呼吸。
但当她渐渐听清了耳旁卫真灼的声音、抬头看见了卫真灼脸上的泪痕时,便不由得头脑蓦然陷入一片空白。
卫真灼好像哭了。
一瞬间的冲击让奚幼琳忘记了疼痛,只顾这样昏沉地想着——她居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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