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在半梦半醒间昏昏沉沉, 眼前布满了斑驳的色块, 一切都是光怪陆离的,充满了虚幻和缥缈的不可置信。他恍惚间感到了母亲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脑袋的掌心, 听到了父亲责骂他的声音, 闻到了第一次杀死妖怪时充满鼻腔喉口的血腥, 还有从鲤鱼小姐嘴角绽放的笑音。
在这模糊的薄纱下,上野睡在磨砂瓶子里, 失血过多让他意识不清, 卖药郎施加的药物却又吊着他的一口元气,让他不至于把胸口的那口气就这么散个干净。
然后他就感到了一阵冰凉至极的杀意, 就像一粒冰块从他的脊梁滑下去,那冰冷的寒气从针尖大小的孔洞扎进他的脊椎里, 将骨髓都凉了个彻底。
他骤然清醒, 猛的睁大了眼睛, 却感到脸上一片温暖的湿润, 鼻尖萦绕着馥郁的血腥, 他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的一点,直勾勾的盯着面前滴落着鲜血的刀尖。
就在物怪袭击上野的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也不知道松本是如何反应过来的,竟然抢在刀尖刺来的前一刻倾身向前,将他的后背送到物怪的刀下。
松本年轻的时候净想着埋头往前冲,等到后来因为天赋不够摔跟头时才想着停下来,和妻子结婚的时候已经年近三十,如今也人到中年了。他年轻时不管不顾, 身体亏空了太多,如今身体也不好,干巴巴的就像一张纸片。
而就是这样一张一碰就碎的纸片挡在了上野身前,松本在刀尖扎进后背的时候将年轻时学到的东西统统翻了出来,浑身的力气未来的力量统统透支,生生将这截刀刃夹在了身体里。
刀尖从他的后背插入,又从胸前透出,以物怪的力气完全可以穿透两个人不带停的,但此时却在松本的胸前寸步难行,生生停在上野鼻尖前。
松本用了全部的力气,用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骨骼将刀刃堵在了胸膛里。
卖药郎反应极快,一瞬间的震惊没能让他的动作慢半拍,符咒比他的手更快,散发着片片红光的符纸像一阵狂风一般将物怪卷袭笼罩,在压力下物怪被迫松开了握紧刀柄的手掌,被赶来的小金一脚踢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长刀在脱离物怪的触碰后便开始寸寸崩裂化作灰烬,不知道是不是大宇宙的恶意,这振穿透了松本胸膛的太刀竟是一振小乌丸。
卖药郎扑了上去,正好赶上了刀刃化为灰烬消散的那一刻,在失去堵住伤口的刀刃后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而他的身体也软倒了下去。
松本的身体软倒在他的儿子身上,鲜血喷洒了上野满头满脸。
卖药郎的手按在松本后背那处穿透了的贯穿伤上,灰白的皮肉迅速扩散,眨眼便将刀口周围一圈染成腐/败的灰色。
卖药郎松开了手,将松本的身体翻过来,将他的后脑垫高,以免喷涌而出的鲜血呛住他的气管。
物怪的刀刃有毒。
上野的眼神还怔怔的,脸上的神情十分呆滞,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样,卖药郎皱着眉,推了他一下,没反应,于是狠狠给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上野的脸直接打偏了过去,也彻底将他打清醒了,卖药郎捏着他的下巴对准了气若游丝脸色灰败的松本,淡淡道:
“你的父亲要不行了。”
上野悚然一惊,整个人仿佛触电了一般抖了起来,临近死亡,松本的眼神却奇异的平静又哀伤,他注视着陷入迷茫的儿子,将祈求的目光投向了卖药郎。
卖药郎打开药箱,从药箱里摸出一枚裹着锡纸的红色药丸,喂给了松本。
药丸入口即化,松本顿时容光焕发,灰白的面容变得红润起来,却诡异的透露出一股死气。
这是吊命用的虎狼之药,松本这是回光返照了。
松本紧紧地抓住了上野仅存的右手,将手腕都握得发白,而上野这会儿仿佛才回过神来,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他本来脸色就不好,此刻更显得他像具会呼吸的尸体。
卖药郎将目光移开,不再去看上野和松本,在这位父亲的弥留之际,大概很多从前说不出口的话都会说出来的吧。
而另一边,小金和物怪缠斗在一起,物怪仍旧杀气冲天,冰凉的气场将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这并非体感上的温度,而是一种正常人类对于杀意的本能惧怕和躲避。
松本的回光返照极为短暂,他病态的红润脸色极速衰败下来,上野紧紧的握住父亲的手,却宛若握着一把流沙,他掌心的温度愈发的冰凉,很快就比失血过多的上野更加寒冷。
松本大概是物怪误杀的第一个人。尽管他是造成上野畸形性格的罪魁祸首,但是在迫害付丧神的这件事情上,他确实不在物怪的狩猎复仇范围内。
失去生机的灰白在松本全身飞速蔓延,很快就侵蚀到了脸颊,上野木然的看着父亲的脸庞被灰白覆盖,变得僵硬又充满死气。
他死了。
刀刃上特殊的毒让尸体的温度下降得非常快,短短数秒就变得彻底冰凉,上野偏过头,“哇”的喷出一口血,也不去抹嘴角的血渍,讷讷道:“父亲?”
当然没有人回答。
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好像被分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杀气冲天的两个付丧神在进行生死搏斗,另一边却死气沉沉,毫无波澜。
卖药郎正放出更多的符咒来干扰物怪的行动,在他和小金默契的配合下物怪被几乎是被压着打,但这终究无济于事,在三要素无法集齐的情况下,物怪绝不会就这样被随随便便的退治。
而就在这局势焦灼之时,上野突然抬起头,在这之前他一直将整张脸埋进松本的衣服里,他们两个低声说了几句话。声音非常轻,卖药郎并没有注意去听,他的听力很好,这么近的距离只要想听就一定能够听清,但他并没有这个想法。
他虽然见惯了人世间的诸多生离死别,也逐渐将这种遗憾悲伤的事情化为平淡,但并不代表他对这些事无动于衷。
无论如何,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临终遗言总归不会是让人感到轻松愉快的。
松本死亡得悄无声息。
上野一直保持着不闻、不听、不见的屏蔽状态,大概是身心受到的双重打击让他无法正确的集中思绪,他的大脑该是一片混乱的,像一团粘稠的浆糊,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清。
最起码卖药郎是这么想的。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感到了诧异——上野猛的把头抬起来,他弓着腰背,转过上半身抓住了卖药郎操控着符咒的手。
上野的手如同他的脸一般惨白,冰冷至极,他竭力握住卖药郎的手,大概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到了这上面去,卖药郎甚至感到了疼痛。
“卖药郎先生!”上野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些话语,眼睛睁得极大,几乎迸裂眼眶,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即将夺眶的泪水,悲痛欲绝的情感统统盈在泪水里。
“对于我伤害付丧神们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
他掷地有声,毫无怨言,真心诚意的将灌注于胸膛之中的悔意倾倒了出来。在斩除了扭曲他情感渴求的物怪之后,上野崩断的精神终于开始重新连接,之前他一时之间无法面对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不敢面对自己造成的恶果,所以他病了,病到行动迟缓,无法及时跟随时政的员工离开这间病房。
而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失去了他的左手,也失去了他的父亲。
上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本来就聪明绝顶,难道这还看不出这物怪是冲着他来的吗?
但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感到了无边的痛苦。
上野的额头触到了地上,用力的往地上砸,磕得地板咚咚作响,甚至能够看到磕破的血花。
“我做错了事,即使是在怨罗的影响下才造成这种结果,但是并不能就这样抹去事实!对于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以后一定会赎罪的!”
上野悔过得真心实意,也憎恨得真心实意。
“那么——就请您退治他吧!!”
退魔剑的剑身颤动了一下,重重地合上了牙齿。
“咔!”
……
小金周身陡然灵力暴涨,就如同解开了封印一样气势节节攀升,他的手握住了退魔剑的剑柄,缓缓地拔剑出鞘。
这是和之前随随便便拔出的退魔剑完全不同的气势,不规则的剑刃从剑鞘中一节节的解放出来,边缘呈现出不断改变的形状,远超剑鞘长度的剑刃终于完全吐出,小金握紧了退魔剑,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面对着物怪。
物怪明显的瑟缩惧怕了起来,再也无法维持付丧神的武士形态,从他黑紫的盔甲下飞快的溢出了粘稠的液体,整个身体被液体覆盖变形,膨胀扭曲成一大团狰狞可怖的怪物。
从在这怪物的庞大扭动的躯体里伸出无数只手,这些手形态不一,有的洁白细腻,有的粗壮有力,有的纤细修长,有的还是只稚嫩的孩子的手。
每只手里都握着一阵刀剑,有短刀,有太刀,有打刀,有枪,只要是政/府实装的付丧神,都有。
这大概才是物怪【付丧神】的真正的形态,一个由付丧神们产生的怨恨凝结成的实体。
他没有凭依影响的妖怪的实体,他由无数刀剑的碎片组成,这是从恶意和怨念中诞生的复仇的物怪,裹着恨意的毒,去猎杀那些他要复仇的对象。
小金冲了上去,一剑刺入了物怪的躯体。
卖药郎在小金身后,侧着头,上野眼中迸发出的惊人的恨意,以及无比的悲恸。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他也正是让物怪诞生的诸多罪魁祸首之一,所以他说出的有关物怪的真实想法,正好吻合了第三个要素。
上野为他所做的错事感到后悔,并许诺为之赎罪,上野对杀死他的父亲的物怪感到痛恨,并希望卖药郎能够将他退治斩除,这就是物怪——付丧神的【理】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描写松本弥留时和上野说的话,反正说什么大家都能猜到,认真写反而有点强灌鸡汤。
其实我就是有点怵这个啦。
以及最近几章怎么评论少了那么多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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