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妮一刻不停地守着自己的手机,上课、泡面、洗澡、上厕所、睡觉都不离身,但那一整天,她并没有接到克里斯蒂亚诺的电话或是短信。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
即便早就以最悲观的态度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她的承受能力也没有一点增加。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渐渐下沉到了地底,陷入无穷寂寞凄凉的边缘,前所未有的悲哀和痛楚一点点溢出胸口,而无法诉诸与人。在地狱滚油的煎熬中,她感觉自己又多了几根早生的白发,苦不堪言。她照例尝试专注于学习,看书排遣,然而,这一点也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无论教科书、小说、散文、哲学史,她认识的所有词语,全都变成了忧愁的森林,总能和她此刻悲惨的处境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一上了网,她很快找到了合理的原因宽慰自己——
克里斯蒂亚诺的三十岁生日晚宴本应完全对外保密,然而有人违背了规定,当天便将派对现场的图片和视频发布在了网上,结果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刚刚在同城德比中遭到4:0大屠杀,他便这般高调狂欢庆祝生日,立即惹来外界激烈的争议和批评,媒体和球迷骂声一片,据说部分因输球而拒绝参加派对的皇马队友亦对此感到不满,希望他作出解释,而俱乐部高层也被激怒,甚至要处罚当日出席的J罗和赫迪拉。
他的经纪人门德斯在最快的时间内作出了回应:克里斯蒂亚诺感到非常生气,派对几个月前就已订好,一百多位来宾还有不少是远道而来,不可能因为输球而临时取消。
虽然比赛是工作,生日是私事,不可能因为输了球而不过日子,但这些辩护在骂声中显得有些弱势。
——因为,非常要命,芳妮偏偏在这场风波中,以最不恰当的方式出镜了。
虽然流传的几张没拍到她的正脸,不过克里斯蒂亚诺与一个看起来丰满妖娆的女人耳鬓厮磨,贴身舞蹈的暧昧场景却是清清楚楚,颇为香艳热辣。
换了平时,罗纳尔多的风流韵事,无非茶余饭后看个热闹,可是撞上了这个敏感时期,在那些本就对他心有不满的人眼里,这一幕就格外刺眼了:和女友刚刚分手一个月,赛场表现萎靡不振,惨负马德里竞技,倒是立刻恢复了猎艳浪荡的本色——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射门腿软?
某些人还以此借题发挥,添油加醋,视之为罗纳尔多因外遇而与女友分手的铁证——呵呵?
芳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肯定他现在心情肯定很差。
本来他就是最好胜的那一个,输球没有谁会比他更难受,更愤怒,开个三十岁派对还要闹成这个样子,他多半暴躁得很,甚至或许有些迁怒她,哪还有闲情逸致找她继续风月之事?
等这件事过去了,他心里愉快些了,他或许就会来找她了吧……?
然而,这个自我安慰的效果也没能持续多久。
她又等了两天,克里斯蒂亚诺还是没有联系过她。
恐慌的感觉彻底着火,沸腾了,再也无法压抑。晦暗浑浊的迷雾,飘浮在她的整个心里,逼得她想失声大哭,想躲进被窝里再也不爬出来。
她像一个留在原地等待家长而期望落空的孩子,在周围不断的人来人往中逐渐陷入了焦虑,越来越害怕遭到遗弃,明明身心弱不禁风,却要独自面对整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如果他还记得她,还想见她,什么麻烦都阻止不了他吧?
他大概只是单纯地忘了这回事,忘了她这个人而已。她只是无数个女人中的一个,还是没什么长处的一个,有什么值得他挂念呢?
那时候,他说还会见面,还会打给她,也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是一个严肃的承诺,她本来听听就该算了。
她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却也不敢主动联系,唯恐下场是直接被不声不响地拉黑——甚至发现已经被拉黑了。
他就在几百米外,但她可没这个胆子真的翻墙去强吻他。她每天出门和回家都会走过他家门口,情不自禁地停留一阵,呼吸那里的空气,想象他在家的一举一动,依靠虚构的亲近取得小小的慰藉,但也不能太久——不知怎的,那只约克夏Abelhinha一闻到她的味道,就爱冲出来对她狂吠,吓得她只能马上落荒而逃。
如果他真的跑出来,又看见她了,认为她是在没有得到任何鼓励的情况下自动送上门,她真该羞耻得立刻自杀了。
结果,明明近在咫尺,她还是只能上网了解他。
没什么有意义的消息,只有恶意吸引眼球的绯闻,什么模特,美臀小姐,电台女主播应有尽有……有些是炒冷饭,有些是新的,不过全部无凭无据,很可能是假的。
然而……也不是不可能是真的——他当然从来不缺投怀送抱的对象,而在单身状态,面对女人,面对诱惑,就像看到一杯摆在眼前的水,他渴了就自然而然地随手拿起喝下,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拒绝的理由。
那么这几天,他是又有新欢了么?她无法确定,可是她只要想象一下,心就抽缩起来,把她的灵魂一片片撕裂。
总之这一刻,和他有关的一切,给她的都是痛苦,都是折磨。
他像一个害人的陷阱,外表美艳光辉,实质却藏满了危险的刀锋尖刺,只要一想起他来,就疼得皮开肉绽,血流满地。
于是,芳妮试图不再介怀,不再想他,还把珍爱如命的那只钻石耳钉和范思哲裙子收了起来,免得老是对着它发呆。
怎么样都好,她该满意了。
犹记得一位高中同学曾私下感慨,若能与神仙姐姐刘亦菲一度春宵,他甘愿折寿十年。她听了,默默想道,换成C·罗纳尔多的话,她甘愿当场暴毙身亡。
而今阳寿未损,便已得享此等艳福,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她苦中作乐地想。
……
她现在可真宁愿那时就暴毙算了。
活着,她对他的恋慕和执着就无法死去,直到她自己死去。
活着,除了等待他,等待好运,她就没有别的选择。
即使她真的能够不再期待,不再等待,也并不意味着解脱,只意味着绝望。
从八岁那一年,那着了魔的第一眼开始,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就是她命运的主宰了。
当时,她首先听到的是他那个奇特的中文名。
电视机里的人叫他,小小罗。几个轻快的字眼,她不了解其中的含义,不过对于一个真正的名字,那显然过于儿戏顽皮了。它们像妖精的翅膀一样震颤抖落,从空气的振动中传递到她的耳朵里,令她感到异常的新鲜有趣,彻底激起了儿童特有的那种追根究底的好奇。
很快,她见到了这个怪名字的主人。
一身鲜红的球衣,点缀着灿烂的少年花季。细胳膊细腿,长长的脖子,细巧的小脑袋,身形瘦长,动作灵巧,像一只美丽的小鹿,敏捷的羚羊。
他用令一个孩子拍手叫绝的华丽动作带球过人,狡黠灵敏得仿佛是在勾引对手与他共舞,然后趁人眼花缭乱毫不留神之际便突然像鳗鱼一样溜走,一球入网。
然后,她看到了他快乐的笑脸——清秀、玲珑、稚气,溢满了童真,质朴无邪,美得纯粹至极。
由于那迥异于成人世界的单纯坦荡的气质,她几乎误以为他是她的同龄人,不过完全是她的反面:热情贪玩,轻浮活泼,热衷于挑战,喜欢奇遇和冒险。
她有懵懂的慕美意识,但还没有明确的审美思想,更不识情`欲,只觉那个好看的男孩是世上最干净,最可爱的东西,在她无尽阴郁忧愁的小天地里,照进了刺眼灼人的强光。
那一刻,潜藏在她内心深处,颓靡不振的生命精灵舞动着开始苏醒,令她每一个最细小的脉管都可怕地悸动起来。
后来,他长大了,岁月在他身上缓缓流逝,他也不再叫那个调皮的名字,但那吸引她的纯洁气质,少年式的生动灵气、傲慢顽强,还有那极致的坦荡率真,那毫不屑于圆滑虚伪的风骨,始终未曾变化,而越来越精彩强大,写下一篇篇独属于他的传奇史诗。
同时,随着她身体的成熟,欲望的苏醒,他青涩的容貌也被时间磨砺得越发锋锐艳丽,瘦削的体格变得壮硕健美,性感得咄咄逼人,引起遐想万千。
这就是全部。
从见了他以后,人生真正开始了。孩童的执拗,少女的痴迷,青春的激情,全部献祭给了他,她也有了活着的快乐和烦恼,希望和绝望。
但烦恼是习惯,快乐是惊喜。
绝望之手不断撕裂她,毁灭她,希望之手则总在她濒死之际为她缝上补丁,让她继续苟延残喘。
她生下来就没有双脚,无法涉足尘土,无法脚踏实地心平气和地接受乏味的现实,接受生活的寡淡平庸,接受生命的荒谬和虚妄。
她长了翅膀,然而只有一翼,给她产生愿望的能力,而难以实现愿望,能看清天空,却无法飞离地面。
她多愁善感又偏执狂热,却空有感情澎湃,野心勃勃,而没有果敢决绝的勇气和决心,畏惧孤独,畏惧疼痛,畏惧不幸。
她钦佩但丁,识得了贝雅特丽齐,他也知远处春光虽美,却不属于自己,便只虔诚赋诗歌颂,多一人知道爱人的好,他就多一份快活,犹如神佛在莲花台上受十方供奉,雷霆雨露无非天恩,见了已是喜悦幸福,心满意足,怨不得贪不得。
她更是羡慕希刺克厉夫,羡慕莎乐美,能用绝对的魄力贯彻热烈的爱情,狂暴的憎恨,哪管惊世骇俗,悖逆自然天伦,道德常理,只管随心所欲,以峥嵘奔放的生命意志,让身心神魂在烟花的瞬间完全绽放到极致,上演一出酒神的悲剧狂欢。
至于她,连少年维特都大大不如吧?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是她唯一的理想和美梦,不可替代,不可质疑,放不了手,而她就只能无助地跪曲着,日复一日地向命运乞求爱怜施舍,被动地等待好运。
无论有意无意,愿是不愿,她都已不可避免地拒绝了生活的其他可能性,只趋光而行,只对他的存在感兴趣。
她试过向孤独妥协,与生活和解,接受他人的追求,最后也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而现在,她已经真正遇见了他,摸到了遥不可及的日和星。他和她说的每一句话,看她的每一个眼神,给她的每一点惊心动魄的浪漫,还有那销魂一晚的浓情蜜意,足够成为她的一生,注定令她彻底万劫不复了。
和别人恋爱根本不可再想象。
见过了太阳,又怎么可能忍受以萤烛之光将就?
自从开始穿衣打扮,她走在街上,走在校园里,异性就开始回头看她了,还有克里斯托弗,他已经和埃尔莎在一起了,她却在碰面的时候看出了他脸上的后悔留恋。然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令她感到生气恼火——除了克里斯蒂亚诺以外的一切男人,都浊气冲天,惹她厌烦,只有他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高贵,而被他触碰过以后,她隐隐觉得自己也是神圣的了,谁都不该对她有非分之想。
于是,芳妮只有继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等待。
天黑了,她开着电视机,浑浑噩噩地看完了西甲第23轮比赛——克里斯蒂亚诺持续球荒,不是擦着横梁飞过就是击中立柱,怎么都破不了门,焦躁显而易见。
不知道他是否需要关心和安慰,不过就算需要,明显也轮不到她来。
然后,她带着苦涩的心情,默默吃光代餐粉,完成了两篇论文和演讲稿,独自清扫了一遍大屋,心不在焉地开始翻阅《呼啸山庄》。每隔几分钟,她就要往手机上瞅一眼,让周而复始的失望一次又一次地打击她。
整本小说被她囫囵吞枣地翻到了最后一页,她的三星手机也没有任何动静,跟死透了一样。
心浮气躁,仍然无法沉浸于阅读,她懊恼地丢开了书,拿起手机,准备一边上网打发时间一边等电话,结果瞬间变了脸——屏幕忽然暗了下来,传来电量不足的提示,她这才瞧见电量槽完全空了。然而,从回家以后,除了洗澡和进厨房,她明明一直都在充电,从来没拔掉过数据线。
她恼火地拔掉所有插头,再对准接口,重新插紧,却怎么都不灵光,没法充入电。几次试验之后,她确认了问题所在——这根数据线失灵了,而她现在没有任何备用选择。
芳妮急得差点掉眼泪,徒劳地做着最后的尝试,希望她的数据线回光返照一次,别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和她过不去,但一点用处也没有。
万一克里斯蒂亚诺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她了……
她霎时如坠冰窟,头冒冷汗,再也坐不住了,立即怀揣着手机,匆匆换下了身上的睡衣,冲出屋外取她的自行车。
现在很晚了,她也不确定打不打得到车,跑多远才能找着便利店买一根新的数据线,不过要她等到明天再去是万万不可……
夜深了,暗紫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和树木的浓荫形成鲜明对比,金黄的圆月以静谧庄严的姿态高居天穹,默默俯视着这个痴心少女在阒寂无声的道路上张皇失措地骑车疾行。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她越骑越快,两腿跟失控的机器一样疯狂摆动,遇到上坡也不减速度,生怕耽搁了一秒就会错过一辈子的快乐。
直到她经过克里斯蒂亚诺家门口。
一见了那个房子,她便被深深地吸引,陷入了感情的深渊,拔不出脚掌,情不自禁地急停在了原地。
她虔诚地看着他的房子,回忆里面的一切陈设,反复深呼吸,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日常生活的氛围都吸收进去,为她的美梦提供养分。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灯还亮着,不过按照他健康的作息习惯,这个时候,他也差不多该准备睡觉了吧?
突然,芳妮完全泄了气,搞不明白自己这样火烧眉毛的意义何在。
他分明压根就不记得她了,怎么可能大晚上的忽然想起她,打给她呢?这不是自作多情是什么?
这般想着,她自嘲地苦笑起来,却无法抽身离开。
即使从孤独中脱身,从迷恋中脱身,她又能去往何处呢……?
这时,一声狗吠又破空传来,吓得她一个哆嗦。
——又是Abelhinha。
“嘘……嘘!你干什么?”她慌忙作噤声的手势,语气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埋怨,“我就这么看看也不行吗?我也只能看看了……”
那只约克夏歪了歪头,继续在她脚边狂吠。
芳妮无奈投降,赶忙急急地踩上踏板,可Abelhinha的叫声搅得她六神无主,自行车刚一挪动,她便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她的右手掌边缘擦伤了,血迹若隐若现,刺痛钻心。她的膝盖也有点儿破了,举步维艰,不得不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查看自己的伤势。
真他妈倒霉透顶。
那只可气的小狗却还在落井下石,在一边越叫越欢快。
她狠狠瞪了它一眼,心里突然又酸又胀,被委屈和悲哀的感觉淹没了,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滑稽,也最孤单的一个可怜虫,喉咙哽塞了起来,险些潸然泪下。
然后,她忽然战抖了一下,浑身僵硬起来。
噢,真见鬼。
——Abelhinha的主人走出来了。
芳妮不敢抬头,只看到那双细长漂亮的小腿,在银色的月光下优雅地移动着,逐渐向她靠近过来。它们每移动一步,都似在她心里隐秘的热情之弦上拨动了一下。在某一个侧身的瞬间,她还瞥见了他挺翘的臀部,与那细腰衔接的曲线犹如完美的女神雕塑。
然后,那双长腿在她面前停下。他身上的浓香也飘散开来。
“芳妮?”他轻声开口,似乎有些讶异,“你还好吗?”
葡萄牙人温柔的声音屈尊降临到她耳边的一刻,她不禁又是一颤,深深地陶醉于那种甜美的暖意,简直可以直接带着那一声美妙的问候沉入幸福的梦乡了。
她激荡的心还未平静下来,克里斯蒂亚诺便替她搬开了那辆压在她腿上的自行车,挪到一边停好。
紧接着,他在她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拉过了她受伤的右手,仔细检查。
“疼吗?”他关切地细语道。
芳妮总算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柔情似水的暖棕色眼睛。在他明眸闪动之间,一股热血涌上了她的脸颊,她什么也无法考虑,便不由自主地又想低头,甚至想从他身边逃跑,逃离可能的灾祸和厄运。
最终,他无瑕美貌的吸引力战胜了怯懦,她专注地凝视着他,下意识地回答:“我很好。”
克里斯蒂亚诺微微地笑了,柔和的目光依旧勾魂摄魄,包容了黎明和落日,是纯洁天使混合了美杜莎的注视。
“这个夜晚比我想象中美好多了。”他悠然说,“有最美丽的小龙飞过我的家门口。”
她几乎完全没留意他说了什么,只痴痴地想道,他真是自然世界最完美的缔造,全是因为他,美的概念才有了明证。
她入迷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才因他戏谑的笑意而回过神,慌忙干咳一声,抽出了自己的手。
“我……我刚刚准备出去。”她干咳说,“正好路过。”
他好奇地歪了歪头。“你有什么急事吗?”
“现在已经不急了。”她回答,回避着他的视线,逐渐感到了难堪。
“还有,我这次真的是路过。”她困窘地强调说,“但你的狗,好像跟我有仇,每次一闻到我,就要冲出来向我示威。”
闻言,克里斯蒂亚诺转过头,用力摸了一下Abelhinha的脑袋,稍微想了想,便好笑地说:“我认为这是因为他特别喜欢你。”
芳妮心有余悸地瞥了小狗一眼,暗道无福消受,而克里斯蒂亚诺很快又把他那要命的亲昵眼神投到了她的身上。
“不管怎么说,是他害你受伤了。”他意味不明地淡笑道,“如果你不急的话,到我家里坐坐,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听到这,她的心瞬间狂奔猛跳,全身亿万个细胞组织都在为他的邀请而大肆欢呼,几乎迫不及待地就要点头——她怎么可能拒绝他呢?这正是她日日夜夜期待的全部啊。
然而,一股可怕的疑虑又马上制止了她。她对视着他含笑的眼睛,惊慌地想,她这样的出现,岂不是被当作处心积虑的故意碰瓷了?他这是抱着一丝轻蔑的同情,把她当作小丑,才决定好心接收么?
芳妮心里一抽,憋了口气,对他说:“不用那么麻烦你……我真的,真的只是路过,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我也不是故意摔在你家门口的。”
说到一半,她自觉越说越错,不打自招似的,立刻抓狂地挠了挠头,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
她正想补救,又在这时听到葡萄牙人发出了一阵悦耳的轻笑声,不禁无地自容地捂住了脸。“总之,就是这样,这完全是意外。”她绝望地努力维护自己的薄脸皮,“毕竟,我怎么知道你的狗会那么喜欢我,每次都——”
“我知道。”克里斯蒂亚诺打断了她,并向她作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以示安抚,“我没别的意思。”
芳妮立即怔住,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他对她莞尔一笑,好声好气地说:“我知道,和上次一样,这只是意外,并不是你存心想引起我的注意。”
听到这句话,她一时之间觉得更尴尬了,不过她注视着那双温和的棕眸,但见他的态度诚恳至极,毫无一丝揶揄之意,并不像是在说反话讽刺她,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而克里斯蒂亚诺却又突然挑了挑眉,露出了那种调皮的眼色:“如果你真会那么做的话,我倒挺高兴的。不过可惜——”
他顿了顿,唉声叹气,一脸无奈地说:“我的小龙明显太害羞了点儿,做不来这样的事。”
芳妮不知作何回应,被他这般一调侃,便只得羞愧地低着头,呐呐无言,心中瞬息之间转过了无数浮光掠影的闪念,七上八下。
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见了她,他没有装不认识,冷脸相对……可是,他不联系她是什么缘故呢?她不敢问。反正,她若一直不出现,他也不会多记挂,更不会主动找她的吧?总之,她可有可无,有了也不讨厌,没有也无所谓,是这么回事么?那么……他那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没等芳妮想出个结果,克里斯蒂亚诺脸上便浮现了一抹明朗的笑容,如天空和大地,辽远而亲切。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意外被我的Abelhinha弄伤了,作为一个绅士,我想要尽义务为我的好邻居提供一些帮助,正如我上次为你被毁的论文负责到底那样。”
话音落下,葡萄牙人彬彬有礼地向她递出一只手,翩翩风度令人心折。“可以吗?”
她呆呆地吞了吞口水,凝望着他温柔和煦的笑脸,那隐隐作祟的幼稚自尊也不自觉间平静下来,不再刺痛她的心。
于是,芳妮轻轻点了点头,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
“当然,谢谢。”她不好意思地说。
“不客气。”克里斯蒂亚诺轻笑着将她从地上拉起,牵着她走向他的大宅内。膝盖的疼痛令她一瘸一拐,他便特意放慢了脚步,并用手臂扶住了她的腰,使得她浑身战栗发热。
途中,Abelhinha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芳妮回头看了它一眼,突然发觉它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反而相当的可爱。
离大屋越近,她的心跳就越疯狂。她偷瞥了一下他精美绝伦的侧脸,看到他的长睫毛在月色中闪烁着细碎的微光,禁不住心醉神往。
显然觉察到了她的凝视,克里斯蒂亚诺扭过头,默不作声地向她望去,笑意盈然。
芳妮霎时红了红脸,连忙移开眼,将视线下移。然后,她无意间留意到,他空出的一只手上,一直握着手机。
为了替自己解围,她随口问了一句:“你刚刚不会是在打电话之类的吧?”
克里斯蒂亚诺朝手机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差不多吧。”
她怔了怔,对此颇为意外,迟疑地问:“呃……那是我打断了你吗?”
“差不多吧。”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她顿觉有些不安,用受伤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发辫。
“噢……抱歉。要紧吗,急吗?”
大门口到了,克里斯蒂亚诺停下脚步。开门前,他松开扶着她的手臂,又微笑着向她投去了脉脉含情的一瞥,仿佛在用目光搂抱她,亲吻她一般,让她心驰神荡,无法自拔。
“现在已经不急了。”他轻快地说,心情好像十分开怀。
芳妮竭力控制不断失控的心跳,让奔流的热血平复,却倏然一怔,胸中毫无征兆地升起了一种狂喜的预感。
良久,确信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她故作随意地问:“为什么?”
葡萄牙人淡笑着挑了挑眉,给出了她所渴望冀求的答案。
“我本来在给你打电话,不过打了几次都不通。”他回答,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差点怀疑自己被讨厌了呢——还好现在看来不是。”
夜空中完美的满月皎洁辉煌,映照着克里斯蒂亚诺无与伦比的俊美容颜。这些天经历的一切挣扎苦难,瞬间灰飞烟灭,在甜蜜的晕眩中,她忽然想起了阿多尼斯的一句诗——
什么是梦?现实升起来,以便配得上幻想。
良久,她堪堪镇静了下来,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尽量用心平气和的淡然态度说:“是我的手机正好没电了,而且那根数据线坏了,没法充电。我刚刚就是想出去买一根。”
葡萄牙人轻轻地笑了起来,明媚快活,一排齐整的牙齿在深沉的夜色中同珍珠似的反射白光。
“那正好。”他愉快地点点头,“我有一根多余的线,你不用出去买了。”
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的手机和那根该死的破线了。
“是吗?”她无意识地应道,盯着心上人的脸,喜悦的笑意一点点扩大,“那么……谢谢。”
克里斯蒂亚诺低垂着脑袋,和颜悦色地俯视着她,突然勾起嘴角,轻轻牵起了她的手。
“所以……你也可以在我家多坐一会儿了。”他低声对她说,“是吧?”
他身上由古龙水和荷尔蒙所营造的香气,仿佛薄雾般笼罩着她。她毫不思考,便本能地回答他:“是的,当然。”
于是,他浅笑着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终于带她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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