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外祖父

    斯科皮的外祖父姓凡伯伦, 原本在距离特拉福德和曼彻斯特市都很近的索尔福德作渔民。

    做渔民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提到曼彻斯特, 很多人都会想到工业、棉业、还有球队。

    渔民很穷, 再加上十九世纪爱尔兰发生饥荒，大量的爱尔兰人都来到了曼彻斯特做工，让这座原本就吵闹的城市更加拥挤。

    那时凡伯伦家很穷，一家人拥有一家距离港口处不远的破屋子。

    但是他们很快乐, 凡伯伦的妻子是外来的犹太人，他们有四个孩子, 汉娜是最小的一个。

    当然, 后来她改名叫做奥丽安娜了。

    现在凡伯伦夫妇搬到了大曼彻斯特行政区最西边的维冈, 儿女都有自己的事业。

    他和两位老人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因为奥丽安娜并不喜欢她的父母, 敏感地察觉到女儿的态度后，两位老人就再也没有来拜访过。

    斯科皮顺路买了束花和葡萄酒, 就敲开了镇上这座写着“凡伯伦”门牌的屋子。

    他到的时间已经很晚了, 昏黄的阳光和橘色的晚霞将年轻北爱人的侧脸照亮, 父系的亲人去世早,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与老人相处, 不知道该穿的正式些还是该随便些, 索性中折了一下, 挑了那套休闲西装。

    绿篱圈起小小的花圃, 里面种着的却是大片的爱尔兰三叶草。空气中弥漫着那股三叶草特有的酸酸涩涩又清新的味道, 让他想起他前不久送给克里斯的那瓶香奈儿限量版香水。

    门前石阶上趴着一只缅因猫, 黄昏的光芒照亮它的尾巴，尾巴尖来回敲打着地板。

    猫一点都不怕他，看见陌生人也不愿意移动位置，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抬起琥珀色的眼睛看他。

    镇上远处的教堂传来悠扬的晚钟声，然后浮云便就着这日最后的一抹阳光，下起了太阳雨。

    他按响门铃。

    等了没有几秒，便听到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带着眼镜的女士前来开了门。

    “亨利不是说把晚报放在信箱里就行”

    老太太抬起头，看清了来人精致的面庞“哦，上帝，斯科皮”

    她回过身朝着屋内吼了一嗓子“该死的老汉森，快别坐在那个电视机前喝啤酒了，看看谁来了。”

    说完她脸上露出了腼腆又慈祥的笑容，双手在围裙上来回擦拭两下，连忙拉着他进了屋“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穿着小短裤跑来跑去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你外公看了你在国家队的比赛，事实上，我们都看了，精彩极了。我和他一起去了镇上的酒吧，老家伙喝多了，一个劲地指着电视上吼这是我外孙斯科皮威斯汀，英格兰的骄傲”

    说话间，有些昏暗的屋内响起了物品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个人迅速的脚步声，一个干瘦的老头站在了他的面前“哦，上帝。”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给了年轻人一个有力的拥抱“看看这是谁，斯科皮，哦”

    一切都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外祖母烤的热乎乎的小饼干与甜酒放在桌上，和他同名的缅因猫懒洋洋地躺在他的身旁摊在沙发上朝着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外祖父就坐在他的对面，打开了那瓶他带来的葡萄酒，拿着老相册絮絮叨叨地讲着从前的事情。

    而外祖母正在厨房里忙碌晚餐，她刚刚趁着时间还早去了一趟镇上的集市，又从邻居那里借来了些从乡下买来的上好黄油。

    他垂下头，温顺地像只小羊羔和外祖父聊着天。

    凡伯伦全家都是曼联的球迷，只是从来都没有到现场看过一场比赛。

    过去是因为穷，后来是因为不想走那么远。

    老凡伯伦兴奋地告诉他，他想尽办法买到了曼联的季票，以后每一场他的比赛他都会去看。

    他还向他说起汉娜，她的母亲。

    谈到最小的女儿，老凡伯伦的表情有些复杂。

    汉娜从小就是与别人不同的，凡伯伦夫妇是一对随和的夫妻，尽管贫穷，却只想着为孩子们带来快乐。

    但是小汉娜并不想住在哪个充满了鱼腥臭味的窄小房子里，不想一直和她的哥哥姐姐一起挤在窄小的地下室睡觉。

    那一年，当汉娜拿着优异的成绩单冷眼看着父母苦恼地商议该如何凑够让汉娜继续读高中读下去的高昂学费时，幸运终于降临到了这个不幸的小渔民的家。

    一位星探认为汉娜的长相非常适合在娱乐圈发展。

    于是从一只小小的广告开始，奥丽安娜开始了她在英国国内的演员生涯。

    她很看重自己的事业，或许是想要彻底摆脱过去的那种生活。起初她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她年轻，她不择手段，在欧洲各国来回周游，在剧院中拼命磨练自己的演技。终于，她凭借在一部电影中出色的演技，一夜爆红。

    后来她在国内拿遍了奖项巩固了自己的位置，又将目光瞄准了好莱坞。

    再后来她在一场派对上邂逅了曼哈顿新新崛起的商业巨子，威廉汉姆威斯汀。两人陷入了热恋，很快就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有着一头红发，漂亮的就像是童话中小美人鱼的女孩。

    这对夫妇溺爱这个孩子，他们甚至给她起名叫做公主。

    那时他们是人人羡慕的英国国内人气流量第一的夫妇。

    在美国的人气也一度很高，事业一度达到了巅峰。但是奥丽安娜为了照顾女儿，拒绝了一些列电影的拍摄，其中不乏让那部埃及艳后。

    但是不幸发生了。

    他们最宠爱的那个孩子，不幸患上了罕见的难以治疗的疾病。

    她仅仅在世上停留了两年，就撒手离去。

    奥丽安娜一度崩溃。

    她尝试着站起来让一切重新开始，但是三年的歇影期实在是太长了。

    她付出的第一部电影因为过去的口碑吸引来了大量的关注，但那部高成本两千万片酬的电影却实在是让人太过失望，idb上的评分仅有52。没有人再敢邀请她。

    于她而言，一切都毁了。

    而威廉汉姆也心灰意冷，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公司上。

    他们的婚姻近乎破裂。

    那个沉浸与甜蜜恋爱的女孩一下子清醒了，她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她，野心勃勃，她想要更高的位置，想要奥斯卡，想要终身成就。

    人终究会死去。

    就像她的女儿，但她甚至没有在这残酷的世界上留下自己的一点印象。她那么小，就像是一阵风，人们表面上为他们感到可惜，表示同情，却转眼就忘记了那个小女孩。

    奥丽安娜不想那样。

    她想要自己能够永远留在人们的心底。只有这样，才有活着的价值。

    她拼命地想要触及最高的位置。

    但人们似乎已经有了新欢，伊丽莎白泰勒。

    那双紫眼是多么的璀璨夺目她是那么的美丽动人。

    那双眼睛啊。

    紫罗兰一样动人的眼睛，就让她永远地留在了人们的心底，人们就永远的记住了她的名字。

    她着迷地看着那双眼睛，甚至希望能将那双眼睛挖下来装在自己身上。

    如果那双眼睛是她的该有多好

    她不用在充满腥臭的小鱼房度过黑暗的几年，她会是生来就被上帝亲吻的，她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拿到该属于她的一切。

    于是上天又向她开了个玩笑，幸运第三次降临在她身上。

    她有了第二个孩子，一个睁开眼睛就让她愣住了的孩子。

    那是一双璀璨的如同紫水晶一样闪闪发光的眼睛。

    这个孩子的降临不仅挽救了她的婚姻，还挽救了她的事业。

    她不再像对待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样小心翼翼，她抱着他找来各种各样的媒体，常年霸占英格兰娱乐版的头条。

    她的孩子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孩子，他是她的宝贝。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他会因为她成为一百年来最影响好莱坞的人物。

    她会给他最好和最严格的训练，他会长成自己心中完美的样子，他将是人们眼中完美无缺的神明。

    而他们的名字将会被放在星光大道上，永远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这才是，活着的价值。

    斯科皮，他是她生命的延续。他将从她的手上接过权杖，在她的笑容注视下，走向最高的位置。

    但是娱乐圈里那群恶心的差点毁了他，她无奈，认为或许应该给斯科皮找些别的事情做，让他有了自保能力后再回到好莱坞。

    而这时，足球进入了她的眼中。

    斯科皮喜欢足球，而且她相信自己的宝贝是完美的。

    而人人都知道，娱乐圈在英国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浪，人们的注意力全在足球上。

    足球、足球、足球。

    看看最近大火的贝克汉姆吧，她想她为斯科皮找到了最好的去处，一个不会让他人气下降却暂时远离娱乐圈的最好办法。

    而抑郁症是她没能想到的。

    但是没关系，圈内的很多人都十分病态，抑郁症并不算什么。

    这只会为他带来同情，让他的事业更进一步罢了。

    她早已经忘了。

    当她作为一个母亲，颤抖着伸出手臂抱着那个柔软的小生命时，她是怎样在心中默默起誓言。

    她会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会是她的小公主，她会带着她躲开烦人的媒体，教会她做一个世上最漂亮最快乐的小公主。

    当她作为一个母亲，在心电图变成直线，颤抖地伸出手握住她下垂的手时。

    当她作为一个母亲，再次伸出手臂抱起一个小小的生命时。

    她告诉自己，人活着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记住他罢了。

    所以他将完美无缺。

    他将回应每一份期待。

    斯科皮在心中叹了口气，抬起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他从不喝酒，此刻却有些贪恋酒在口腔中留下的辛辣。

    混合着香甜、浓稠、纯净。

    他闭上双眼。

    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风将洁白的窗帘吹起，缅因猫打了个滚，朝着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奶酪浓汤在锅上炖着，散发出醇香而柔软的香味。

    斯科皮将杯子放在桌上，从身旁抱起身形硕大的缅因猫，抬手挠了挠它的下巴。

    半垂下纤长而卷曲的眼睫。

    他明白，或许奥丽安娜和很多家长一样，是希望孩子们能做到他们从未做到的事情，也或许，她现在向上爬还是为了给他争取更高的机会。

    但是她却从没给过他选择的机会，她只是将他当作延续人生的工具。

    老凡伯伦虽然对最小的女儿满是愧疚，却不想再过多的提起她。

    他只是朝着斯科皮举起酒杯“敬你的前程。无论还是曼联还是英格兰，能够拥有你是他们的荣幸。”

    干瘦的老头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脸上也有常年的海风在他脸上刻下的道道痕迹。

    但是他的笑容却憨厚和煦，满心都是对外孙的骄傲。

    外祖母端着餐盘将热腾腾的食物摆在桌上，嗔怪地拍了一把老凡伯伦的手“运动员喝什么酒，你喝就算了。让斯科皮喝什么”

    她转头望向斯科皮的目光闪烁着担忧“上次我可看到了，叫欧冠是吧伤成那样咱们非踢这个不可吗太危险了吧。”

    斯科皮笑了笑，也为自己倒上了酒，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掌，举起了杯子“敬足球。”

    也敬这，永恒的希望之花，熊熊燃烧的竞技之火。

    还敬

    他笑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还敬他始终不明白的，裹挟着黑暗而来，却带来了光的红衣七号。

    自己拒绝过了。

    但是他还是来了。

    他给了自己选择的机会，也在乎，他的想法。

    他对他而言不是要实现他期望神明、不是达成某种目的需要的工具。他不要求他赢，不需要他完美。

    自己只是他的一个有些奇怪的朋友。

    敬足球。

    足球并非是那个对他而言充斥着公式和计算的黑白皮球，而是场上奔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