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思嘉和自己大姨家的两个表姐关系不怎么好,至于说为什么不好, 那真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事情可能要从毛思嘉她大姨金春花和她妈金秋芬说起。
这个故事, 还是毛思嘉听她小姨金秋芳说的...她这个小姨脾气很怪, 不太好相处。主要是她这人阴晴不定,好说话的时候和一般人没什么差别, 不好说话的时候看别人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最关键的是,她的这种转换根本没有规律可言,更像是她自己乱来的。
当时愿意给毛思嘉说这个故事,也不是什么好心, 纯粹是觉得好玩儿, 是个乐子!不然一般的长辈哪里会给小孩子说大人之间的‘不和’呢...这不是有让仇恨延续的意思么!
据小姨所说, 当初大姨和毛妈,还有她,是胡同里的三朵金花, 人家说老金家有福气,得了三个漂亮闺女。因为这个,当时有不少小伙子打听金家, 想要娶这家姑娘。
当时大姨金春花爱上旁边一胡同里的青年, 说起来这没什么, 青年是好青年, 家庭条件也和金家差不多, 正是一门好婚事。但是她爱人家,人家不爱她,这就没办法了。
如果事情仅止于此, 那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情太多了。关键是,那青年爱着毛妈——狗血的跟电视剧里一样!
虽然毛妈最后和毛爸结婚了,没当年那青年的事儿,但这一重心结算是留下了。
其实,毛思嘉不知道的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大姨和她妈特别不对付,这是在更早之前就有苗头的了,这件事只不过是将一切都推到了明面上!
老金家有三朵金花不假,但人的手指头伸出去还有长短呢,三姐妹自然也有个高下。毛思嘉她小姨金秋芳还好一些,年纪和两个姐姐差的比较远,没有太多比较的机会。大姨和毛妈就不是了,真可以说是从小比较到大。
在这个问题上,大姨算是‘受害者’。
从小胡同里大人就更爱说毛妈的好,说她会办事、人聪明什么的,就连长相,也是她更出色一点儿。相较而言,大姨就没什么光彩了。
若是个心宽的人,就算心里有些不舒服,也能调节好。毕竟是自家姐妹,而且这种事情也不能说是姐妹的错...偏偏大姨没有这样宽的心胸,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之前姐妹间的嫉妒不好说,到底还是收着的。等到出了后来的事,这就有了说法,关系不好这才成为放在明面上的事。
有了这样的上一辈,下一辈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就算家长不会刻意地将这种敌对传递给孩子,孩子也会在不经意间受到影响。
毛思嘉还好一些,毕竟毛妈在和大姨的敌对上更偏向于被动。除了偶尔气不过了抱怨几句,还注意不让毛思嘉听到,其他的就没什么事了。大姨家的表姐则不同,大姨说起毛妈的坏话从来不避讳孩子!
而且连带着毛思嘉也成为大姨非常不喜欢的晚辈...觉得她和她妈就是一个路数...
这就没法说了。
大姨家有四个孩子,除了已经上班的表哥周小官,依次是周小玉、周小雪、周小宝。表哥周小官和表弟周小宝是男孩儿,男孩儿和女孩儿平常不在一起玩儿,没机会不痛快。表姐周小玉和周小雪就不一样了,那个时候和毛思嘉一样,两个表姐也因为没人带,常常被寄放在姥爷姥姥家。
特别是周小雪,只比毛思嘉大一岁,所以毛思嘉在姥姥姥爷家的时间段几乎和她重合。
因为这个原因,起矛盾的机会就大多了。
毛思嘉肯定不会主动惹周小雪的,对于她来说那就是欺负小孩子!然而,周小雪对她的敌意根本没有道理可讲...直到现在,两人的关系还是很差!
周小雪今天一家人来姥姥姥爷家,本来挺高兴的,还想着给家里老老小小展示一番自己的厨艺呢!然而看到毛思嘉,她觉得自己的好心情全没了,展示厨艺什么的更是再没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的孩子,即使是再娇惯的,也都得做一些家务活儿,这又和几十年后的孩子不一样了。
而在所有的家务活里,做饭无疑是最有技术含量的一种,一般小孩子干不了这个,得大孩子才行...至少得十岁上下吧,不然就算孩子敢做饭,家长也不放心啊——火给燎了、刀给切了,那可怎么办呐?就算没有这些,浪费了米肉菜、打了碗碟勺,这也让家长心疼啊!
大姨算是比较娇惯孩子的,周小雪上中学之前就没做过饭!当然了,这也和她上头有个姐姐有关。就算有时候爸妈没工夫回家做饭,姐姐也是会做的,这个活儿轮不到周小雪!
然而今年不行了,周小雪开始学着做饭。
一个是她姐姐周小玉没时间了,停课闹革命前周小玉是高中生,停课闹革命结束之后高中就停办了,自然也就无书可读。这个时候得帮着孩子找出路,最好是能够在城里找份工作。
好工作人人想要,却不一定能轮上。
周家没什么关系,最终只在一街道办印刷厂找到一份临时工的工作,给人打扫卫生。
这个时候的各种工作之间差距很小,大家都是工人,谁还瞧不起谁咋的?就算差距再大,比起后世的差距也相形见绌。但是临时工就是另一种情况了,工资很少,很多就二十出头一个月,而且还没有各种正式工人的福利。
比如看病,这个时候的国企的工人看病几乎都能全报,稍弱一些的工厂,报销大部分也很容易!不仅仅是工人本人能如此,工人家属拿工人的本儿也能享受这一福利!这样的好日子还能过十几年二十年,等到国企都走下坡路了,甚至开始工人下岗了,这才会结束!
这种临时工,大约只比去京郊农场工作强那么一丝丝。京郊农场差不多也是个单位,正式职工能有点儿保证。但是农场上班的话,工资和临时工差不多,而且进城出城不方便...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好歹算是找到一份工作了!此时因为没有了高中的关系,停课闹革命之前的高中生、初中生,也就是所谓的‘老三届’,可是同时涌进社会了!
这个时候,即使是首都,人口消化能力也没有那么强!
虽说每年各单位都要进一些人,但是这都是有数的!今年一次要消化六年的新进社会青年,怎么想怎么难...政府也在想办法分批分配,但也不可能凭空变出工作岗位来,估计到时候还无法找到工作,就得强制分配去农场,甚至去蒙古、新疆上山下乡了。
这种情况下,找工作这件事变得非常困难!很多同学就这么去了京郊农场做事。更差的,还有只能下乡插队的!留在城里有正式工作的本来就是少数。很多人现在既没有工作,又不愿意离开首都去插队,整日就混着。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怎么都不能维系的样子。
临时工...别看临时工这不好那不好,这也是要想办法才能得到的工作!不然首都还有一些根本没工作的人是怎么来的?不管怎么说,每个月得二十出头的工资,也比什么收入都没有强吧?
再者说了,这也算是‘骑驴找马’,这份临时工的工作先做着呗...各方面招工的信息都留意着,只要留在首都,以后总有机会找到正式工作的。
只是这样一来,周小雪有时候就不得不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了...而且不只是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周小宝呢,她得管着两个人的饭。
另有一个原因,下个学期他们就得出去学农了,很有可能得自己做饭。不少孩子提前打听到了这事儿,都打算提前学点灶上的功夫,免得到时候露怯。
学做饭还没几个月,周小雪就有一些看家本领了,打卤面就是其中一样——说起打卤面,算是老北京面条里面很讲究的一种了!特别是肉片卤的,这个时候经常是过生日的时候才吃!
平常吃点儿炸酱面、汆面也就差不多了!
今天来姥爷姥姥家拜年,听说厨房里要做面条吃,立刻就自告奋勇要担当主力。
这个时候家长是很能把这种事交给孩子的...这倒是和观念开放不开放的没有关系,事实上是,大家都不把这当回事!
比如毛思嘉姥姥姥爷吧,两老在旧社会生活的更久!旧社会,十三四岁的姑娘都能嫁人了,家里里里外外一把罩算什么呢?所以这个年纪的姑娘在家做个饭,都不当回事!既然愿意出力,就让她出力吧!
周小雪忙里忙外,两个舅妈要帮忙,她都说不用!
“小雪是长大了,大姐和大姐夫真有福气!我家爱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这么懂事呢!”小舅妈手上抓着一小把瓜子,站在客厅里朝厨房看了一眼。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瓜子、花生、大枣...还有各种干果,瓜子花生只有过年供应就不说了,各种干果也不便宜,这些对于这时的普通老百姓,真的就只有过年这段时间才能享用一回。
一家人享用着难得的休闲食品,聊着过去一年的东家长西家短,不管这个社会上发生多少事,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说,感受都是很浅的...偶尔还说说各家的难处和可喜的事情,说说新年的想法,也就算是过去了。
大姨金春花也在嗑瓜子,吐出瓜子皮,看了看外头正和院儿里孩子玩儿的金爱冬——她其实觉得小弟家这个小女儿有点儿傻,整天只知道和玩儿也就算了,这个时候的孩子谁不爱玩儿呢?关键是不聪明!一百分儿的考试,她能考十几分回来!
虽说这种事自家都不愿意说,但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家这么近的亲戚,谁还能不知道谁啊!
除了脑子不聪明,人也长的不漂亮。
说来也是怪,老金家兄弟姊妹五个,大抵都长得不错,这也是随了家里长辈。五个孩子再结婚,对象的长相有的不错,有的至少过得去,按理来说孩子应该没有差的。但是意外就出现在金爱冬这孩子身上了,她就像是照着爹妈的缺点长的一样。
别说这个时候的人不看长相...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颜控这种事情,从古至今,从上到下是一直存在的!家里哪个儿孙长得得人意,做长辈的肯定更喜欢啊!
金春花觉得就金爱冬那个样儿,估计是烂泥扶不上墙了,只是这话可不能明说。再说了,人家当妈的才说了自家的好,她也不好立刻给人家难看啊!于是笑了笑:“孩子大了就好了,前两年小雪一样让人头疼!爱冬今年才十岁,就是两三年的事儿!”
“闻闻这味儿,可真香!”大舅妈这人最嘴馋,显然是闻到‘砌油皮’时的香味了,立刻朝着厨房的方向咽了咽口水。
打卤面除了做卤,还有一个‘砌油皮’的工序——其实就是给卤上浇层花椒油,讲究之处在于浇的时候得隔着笊篱,笊篱上还得垫一层小葱。这样一来,花椒粒就渗不下去了,花椒油也能带上葱香。
老金家这厨房,就和如今首都胡同院儿内任何一家的厨房一样,都是私自搭建的产物,就临着客厅,谈不上隔音。周小雪在厨房内做饭,自然能听见客厅里的议论,心里得意极了。
就在这个时候,院儿里传来动静。姥姥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起身要去开门:“一定是秋芬来了!”
果然,提着大包小包来的是毛家一家人。
“怎么这时候才来啊?今儿姥姥这儿忙着呢!这都不知道早过来帮忙,姥姥算是白疼你了!”周小雪从厨房里出来,本来是想让大家看看她打的卤,然而大家的注意力一时之间都不在她身上了。
她一眼看到了毛思嘉——就算想装作看不到,这也是做不到的!
毛思嘉身上那一身崭新的呢子大衣就能让她嫉妒地眼睛发红了!
周小雪家的条件不坏,父母都是职工,兄弟姐妹四个也不算多,更别说哥哥在工作,姐姐是临时工,但好歹也挣钱了,至少不算家里的负担。这种情况下,她的日子在胡同同龄人中是中等偏上的。
但是,就和这时绝大多数同龄孩子一样,她是没什么机会穿新衣服的。姐姐哥哥捡大人的衣服穿,她就捡哥哥姐姐的衣服穿。如果说哥哥姐姐还有机会一两年做一件两件新衣,她就是彻底没机会了!
今年她好不容易才求爸妈给她弄了条红色的拉毛围巾、一双新的塑料底五眼棉鞋,穿着这过年,心里的美是没法对人说的——这几天拜年,更是不会落下,就好像大家都能注意到这些一样。
实际上大家确实注意到了!
五眼棉鞋也就算了,首都孩子只要不是条件太差的,都是有的,只不过新旧而已。大红色的拉毛围巾却不同,戴着这个可扎眼了,有些女孩子没有,又或者继承自妈妈姐姐,颜色都暗淡了...是非常羡慕她的。
但是毛思嘉一出现,她身上的光彩立刻就没有了——那可是呢子大衣!从小毛思嘉就有各种新衣服!她甚至从没见毛思嘉穿过打补丁的衣裳!每次她都心里嫉妒的不行,特别是年纪大了爱美了,心里就更介意了。
今天过年后第一次来姥爷姥姥家,周小雪穿着自己比较好的衣服,没有补丁,七八成新,洗的干干净净的。配上大红拉毛围巾和新鞋子,心里也算是有点儿底气了。但是天知道!毛思嘉她竟然穿了呢子大衣!
其实不只是呢子大衣,还有毛思嘉那双鞋也叫人眼红。
这个年代,即使是首都居民也没有太多可选择的余地。孩子在冬天,无论男女都穿条绒面的五眼棉鞋,条件再差一些的,穿自家老人家手制的棉鞋,这个并不受年轻人喜爱...如今的人不讲究手制的情怀,纯粹以现实的眼光看,直觉的土气而已。
毛思嘉这双鞋不一样,是一双平跟猪皮的靴子。虽说靴子不长,也就是盖过脚踝的短靴而已,在这时也非常罕见了。
这是毛爸同事,年末的时候跑了一趟上海,有门路搞了几双鞋子。相比较北京这边的款式,上海那边的要新潮好看一点儿。太过于新潮的不敢买过来,阿拉上海宁不在政治中心,很多事上大胆一些,首都居民可不敢那样。
但即使是这样,这些鞋子在首都也算是比较扎眼的了。
毛爸同事给家里老婆闺女留了,剩下的本来是想卖给亲戚朋友的。倒不图赚钱,纯粹就是赚人情!就像每次去上海回来带奶糖一样。倒手也不会赚钱,就是卖个好,显得家里不白出自己这个司机。
却没有想到,因为太扎眼,很多亲戚朋友都不愿意买,最终竟有三四双砸在手里了。
就算是工资比较高、待遇比较好的司机,这也算是值钱玩意儿了,可不能随便砸在手里!没办法,毛爸同事只能把鞋子带给同事看,看谁家愿意要,差不多的价格就拿走。
毛爸当时看见了,问过了鞋码,立刻拿走了两双。
毛妈和毛思嘉一人一双...毛思嘉的就是这双短靴,毛思嘉严重怀疑这靴子本身是要用来出口的。靴子里面是很厚实的绒毛,这在此时国人的皮鞋里几乎是看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首都的冬天没人穿皮鞋的原因——太冷了,扛不住!
毛思嘉很喜欢鞋子里软软的绒毛,这个时候的东西质量是很实在的,她根本不用担心稍微穿一穿,绒毛就没有新买时那种厚度。
皮鞋的鞋底踏在室内的砖头地上,‘噔噔’的响声就像敲在周小雪的心里!
她这个年纪已经很讲究好看了,只是社会风气、经济情况有限制,让她只能在范围内追求打扮。平常上学,她和学校里的同龄女生一样,两根辫子的高下前后位置都要斟酌再三,务必符合最新的流行风尚(这个时候的流行风尚也只能在这些地方做文章了)。
这个时候流行的东西其实很少,说起来就是军装、片儿懒、拉毛围巾等等,种类很少、后世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但是,无论怎么追赶流行,这个时候的流行都是一种‘将就’!比如说军装,其实继承的家里长辈的旧衣服!
如果一身新衣服、新鞋子,才不用管什么流行呢!站在人群里就能拔份儿!
皮鞋这种东西,好看又比较贵!除了新工作的年轻人,一般不会给孩子买这个。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家长或者哥姐,鞋子已经修了几次了,再穿去工作就不像样了,就会把鞋子传给家里的孩子。
中学里的孩子穿皮鞋是很拔份的,但穿家人的旧皮鞋就不行了。
周小雪前些日子还很羡慕姐姐周小玉的一双皮鞋,那是她第一个月工作之后给自己买的。
虽然说开始工作之后就要给家里交伙食费了,但第一个月拿工资,爸妈还是批准了姐姐买点儿自己喜欢的东西——姐姐买了一双平跟的丁字皮鞋,天气不那么冷的时候整天显摆,穿进穿出都是那双鞋!
周小雪想的是自己再过一两年也要毕业工作了,到时候也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才能心态稍微平稳一点儿。但是看到毛思嘉,心里一下就酸了!毛思嘉比她还小一岁,更没有工作赚一分钱了,可她就什么都有!
这、这和她的经历不一样啊!
毛思嘉知道周小雪又心情不好了,早就习惯这种事的她都懒得生气,只是皱了皱鼻子,抱着姥姥的手臂,靠在姥姥肩上,笑着道:“因为出门的时候耽误了嘛!天气好冷,起不来床...姥姥,你这儿有什么要干的吗?我来帮忙!”
姥姥笑眯眯地摸摸外孙女滑嫩嫩的小手:“小孩子就是爱睡!姥姥这么大年纪了,想睡都睡不着——没什么事儿要干,就算要干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孩子!有你舅妈、大姨、小姨,还有你妈她们呢!”
这话并不算假,如果不是因为周小雪自己强烈要求进厨房做饭,这厨房里的事儿也轮不到她。
但是听到周小雪耳朵里就是另一回事了,立刻觉得这就是偏心,当即把身子一拧,进了厨房。然后就是一阵乒乒乓乓声...这个时候打卤面都快做得了,实在不应该有这样的响动!在场有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心知周小雪这是在耍脾气了。
姥姥皱了皱眉头,本来想批评批评这个外孙女的。在她看来,周小雪和她妈妈一样,心眼儿特别小,还容易钻牛角尖,总觉得别人慢待她了。这种心态看似是小事,但往长远来看,一辈子都不得松快,说不定还会误了自己。
但是,到底是外孙女,女儿都没有说什么,她说太多也没意思。再者说了,大过年的来这一出,也实在不好看。
最终什么也没说,迎了毛思嘉进去,又忙着给姑爷倒茶。
倒茶的时候见毛爸毛妈手上满满都是东西,脸上的笑容更大。这倒不见得是贪图孩子东西,更重要的是心意!再者说了,谁还嫌弃东西多啊!
“你这丫头也是,又让姑爷买这么多东西!别人看了吓一跳,还当是我老金家的闺女净会往娘家搬东西呢!”姥姥把茶递给毛爸,转头又批评毛妈。
毛妈就没有别人给倒茶的待遇了,自己拎了暖水壶倒水,听这话就乐了:“这有什么好吓一跳的!一年能几回——妈,这回除了上海的奶糖,还有一些水果罐头和糕干粉!对了,毛铮还给爸打了几斤酒。毛铮,那奶油蛋糕拿出来,给分了吃了!”
家里的孩子都围着这些东西转,有的要吃水果罐头,有的要重糕干粉。但听到奶油蛋糕,一个个都不转了,纷纷看向毛爸。
其实过年的时候孩子并不缺吃的,平常从大人到孩子都紧巴巴的,但到了过年的时候也是放开了享用的。鸡鸭鱼肉这些不缺,平常吃不到的点心也能吃的丰富,什么动物饼干、江米条、桃酥、排叉、蛋糕,全都是平常生病了才有的待遇!
但是,基本上也就这些了,而且也不是说无限量供应。
毛思嘉家里带来的这些东西,相比起来更贵,也更受孩子青睐。
不过这些加起来也不能和奶油蛋糕相比!
这个时候的点心对于孩子们来说都是奢侈品,如果家里不买,自己是很难下决心去买的。但实际来说,点心的价格基本上都维持在一块钱一斤以内。以孩子们最常见的点心,也就是动物饼干为例,四毛八一斤!(还需要六两粮票)
至于别的点心桃酥稍贵一点儿,六七毛钱一斤...点心里面最贵的一种浅色蛋糕,也才一块钱出头一斤。
奶油蛋糕就不同了...这还不是所谓的‘蛋白蛋糕’,蛋白蛋糕对于吃过蛋白糖的人来说应该很好理解,甜甜的,是一层硬硬的糖粉。这个时候连这种蛋白蛋糕也被称之为奶油蛋糕,价格不算便宜,一个一个小小的,每个一毛钱左右,十个能装一个盒子,是走亲访友的好东西。
毛爸带来的这是真的奶油蛋糕!
一个不大不小的方盒子,打开之后露出裱花的奶油,香甜味儿是闻的着的!
这种蛋糕,这个大小得十块钱出头了...十块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能做多少事了!就算是去此时北京最好的几家大饭店,也能吃席。就买这么一个蛋糕,一般人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怎么买了这个!你钱多的没地方花了?”姥姥自然不如孩子嘴馋,立刻想到的就是姑娘姑爷家破费的厉害。
“没事儿妈!”毛妈笑意盈盈地把暖水壶递给老太太:“这一年才几回啊?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大方一回!”
其实并不是...她家的日子一惯好过。
毛爸毛妈对家里人大方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自己家日子过的那么好,却不能和最亲的人分享,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但是也不能真的把毛思嘉的‘秘密’说给老人家听,于是逢年过节的,总会多送些东西过来。
别说老人家势利眼,同样都是儿女,这边三节两寿总记得孝敬好东西,确实得看重一些...在姥爷姥姥这里,毛爸这个姑爷可以说是尊重到家了——看起来这就是一点儿东西的事,可老人该怎么想呢?其他人可不是连这点儿都没做到么!
虽说他们也理解,现在普通老百姓条件都这样,不能要求孩子们太多,所以从来不会对着孩子面抱怨这个。
但其他的方面就不好说了...心里都有杆秤,总会分出一些差别。
毛爸这边已经要去找东西分蛋糕了,忽然大姨金春花放下手里的瓜子,站起身来:“这会儿都要吃打卤面了,蛋糕不蛋糕的,晚上再吃吧。”
本来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这是实话,并不得罪人。谁成想金春花又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撇过了头:“明明看见面条要做得了,还拿蛋糕出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说是显摆吧也不能够,弄得像是谁吃不起奶油蛋糕一样。”
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奶油蛋糕十多块钱一个,确实不存在真的吃不起的情况。咬咬牙,狠狠心,一个普通正式工人月工资四分之一不到就能吃到了。但同时,很少有人生活上节省再节省,就为了吃个奶油蛋糕的,所以现实就是,即使是北京居民,也多的是没吃过奶油蛋糕的。
别说毛爸毛妈没有拿这个炫耀的意思,就算有,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同一个胡同里住着的大爷大妈,家里今天早餐吃的好一点儿了,是西四的包子和炒肝。那都要提着买回来的早餐满胡同转悠一圈,让所有街坊邻居都看见,这才回家吃饭!为此可以忍受早餐变冷,味道没有那么好...
这年头,吃一个奶油蛋糕无疑是时髦又奢侈的事情,拿出去都是能吹嘘的。今后说起奶油蛋糕来,也不至于露怯。
人家买了奶油蛋糕来给一家人吃,得不到一句谢谢也就算了,反而受挤兑——不管人家的出发点是什么,现实就是,人家出钱请大家吃蛋糕了,大家也得到好了。
坐在家里饭桌旁的姥爷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换做平常早就教训大女儿了!
姥爷是典型的北京旧社会一家之主,讲究个凡是说一不二!直到如今,家里上上下下依旧不许驳他一句!他倒不是偏心谁,但他讨厌任何一个不守规矩的家庭成员。在他看来,大姨这属于纯粹的没事找事,破坏家庭安定团结。
一个女人,做好分内事就可以了,学不会安分守己,就该教训!
姥爷就是这样的,重男轻女,对女人和男人的要求完全不一样。
然而,今天到底是年后孩子们第一次聚在家里,开头就教训儿女,今年一年那就别过了。而且,大姑爷也在,这就更不好开口了...这不是给女儿留面子,而是给姑爷留面子...没错,重男轻女的姥爷,思路就是这么别致。
最终也只是拿烟袋锅敲了敲饭桌:“就你会说话,咋咋呼呼的?去厨房,帮你闺女把打卤面给做得了。”
虽然大姨已经长大了,但从小到大父亲树立起来的权威却不是那么简单消失的。听到烟袋锅的声音就是心里一紧,再听老爷子的话,脸上一红,就起身钻厨房去了。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一碗打卤面,半晌没做得?”也不知道这通训斥是怎么想的。
毛妈本来心气不顺的,这个时候也好些了。毛爸更是笑笑,将蛋糕盒子重新盖好,放到一边去了...他一个大男人的,更不在意这种女人间的小机锋了。
唯一失望的只有家里的小孩子们,本来以为可以吃奶油蛋糕了,这下也不能吃了。虽说打卤面也是好东西,刚刚大家还一直往厨房张望呢,但是这又和奶油蛋糕没法儿比了。
不一会儿,打卤面的碗碗碟碟摆上了饭桌。
打卤面除了面条、一盆卤,还有别的许多菜码,反正大家按照各自喜欢的添加就可以了。
毛思嘉乐呵呵地摘下脖子上的黑色围巾,也捧着碗去盛了一点儿面...她饭量向来小,今早吃东西又比较晚,这会儿自然是不怎么饿的。之所以端上碗,就是眼睛饿,尝尝味道。
见到毛思嘉碗里那最多两三口的面条,周小雪暗暗翻了个白眼,觉得她就是装模作样,好像有多斯文一样!
毛思嘉端了碗,坐在毛妈身边挑面条吃,一小口一小口的,毛妈怜爱地帮她把一缕头发给理到耳后。
“我说思嘉,你表姐这打卤面怎么样啊?”看着毛思嘉吃的秀气,又看看旁边周小雪身上还围着围裙,大姨又不高兴了...活像自家孩子是上灶丫头,毛思嘉就是旧社会大小姐一样。她显然忘记了,这就是一家庭聚会,做饭这件事也是周小雪自己要求的,至少这件事完全怪不到毛思嘉身上。
毛思嘉笑着点头,咽下嘴巴里的面条才说:“...挺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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