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洗澡去了!”毛思嘉抱着一大包衣服, 手腕上还挂着一网兜, 网兜里是脸盆、毛巾、肥皂、洗发膏之类的。
毛妈原本一边听收音机, 一边织毛衣,听毛思嘉这么说, 立刻问她:“这时候去啊?怕是要排队...到时候你爸去接你吗?”
毛思嘉看了一眼正在脸盆架子前刮胡子,嘴唇周围一圈白泡沫的爸爸,转过头用脚把门给捅开了:“看时间!七点钟我还不回家,爸爸再来接我吧!”
等毛思嘉出门了, 毛妈才重新坐下来织毛衣:“我说毛铮, 你刚怎么不吱声, 你不是也三天没洗澡了,怎么不和你闺女一起去?快过年了,澡堂子那么多人, 乱七八糟的...”
对着小镜子刮胡子的毛爸瞥了镜子里的毛妈一眼,无可奈何:“不就洗个澡,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者说了, 小嘉去的是女澡堂那边儿, 洗完澡就回来, 能出什么事儿?”
毛思嘉当然不知道家里爸妈的对话, 她正骑着自行车, 脚下蹬的飞快,要去洗澡呢。
后世的孩子也有泡澡堂子、泡汗蒸馆的,但绝大多数都没有相关经验。住房的极大改善让普通人家也拥有了可以洗澡的浴室, 以及浴室标配的热水器。大家都在家里洗澡,想洗就洗。
这个时候的城市居民,很多都在用着公共厨房公共厕所呢,浴室什么的根本不用想!大家想要洗澡,只能去公共浴室。
夏天的时候还可以利用屋顶晒水,然后接橡胶管子下来洗淋浴。很多人都会在狭窄的厨房里留出一个可供一人站立的位置,洗澡的时候挂上一面帘子,还算是方便——至少比跑老远去公共浴室洗澡要方便。
冬天就不行了,寒冷的首都只能去公共浴室。
一般来说,毛思嘉一周洗两次澡,比此时的人一周一次已经算是勤密的了,但是这已经是她‘妥协’的结果。毛思嘉洗澡的地点是毛妈她们单位的浴室,那里职工洗澡不要钱,职工家属洗澡则是要买澡票。
澡票不贵,一次五分钱——这是明面上的价格,事实上,职工家属去洗澡常常是不收澡票就放进去了。毛思嘉就是这样,之多四五次里面收一次澡票。
只不过不收钱的澡堂子也有一个不好,就是供水相当不稳定,会有洗到一半没热水的情况。幸亏这种澡堂子里面都有烧锅炉的暖气,不然浑身打着肥皂等水来,还不得感冒发烧啊!
相较而言,外面开的澡堂子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了,只是要价也贵了不少。
毛思嘉很少去外面的澡堂子,但是没办法,毛妈单位的浴室昨天就关门了——这也是单位澡堂子的缺点之一,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关门。反正这也是给职工的福利,而不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关起门来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谁也不知道是明天重新开门还是后天重新开门,可明天就要过年了!反正过年之前毛思嘉是一定要洗一次澡的。
大概是和毛思嘉抱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不少,骑车到了最近的澡堂子,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毛思嘉叹了一口气,只能赶紧去排队——这是可以预料的,这个时候外面经营的澡堂子少得可怜!如果单位不提供浴室,大家只能来外面洗澡。就算是平常,澡堂子也常常人满为患,更不用说这马上就要过年的时间了。
毛思嘉足足排了三个小时,到了下午四点钟左右才轮到自己。
花了两毛六买了一张澡票,拿到了一把钥匙...钥匙是用来开储物柜的小门的,这个可以存放一些私人物品。
这家澡堂子还提供毛巾、拖鞋和肥皂,不过毛思嘉只要了洗澡的时候穿的塑料拖鞋,其他的她都自带了。
脱掉衣服,走进浴室,里面冒着白气,一片雾蒙蒙的,毛思嘉眼明手快地占了一个花洒喷头。仰着头闭着眼睛淋湿头发,打上洗发膏,揉搓出泡沫的时候毛思嘉和周围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看起来很正常,其实里面是一把辛酸泪啊!毛思嘉过去是个从来没体验过澡堂子的南方人,面对公共浴室是非常不自在的!周围一点儿隔挡都没有,举目望去都是白花花的身体,这......
但这种事情一样逃不过‘习惯’两个字!反正毛思嘉逐渐长大,也逐渐习惯,现在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在公共浴室里进出了。
头发洗完了洗身体,毛思嘉洗的很仔细,和身边不少匆匆忙忙洗一遍,然后就去泡池子的人不一样...对于许多人下饺子一样泡的池子,毛思嘉是敬谢不敏的。虽然有不少人有意识地保持池子的清洁,会尽量洗干净了再去泡,但总有一些人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而且就算是人人都注意了这一细节,毛思嘉依旧不太想泡...光是清洗是不可能完全做到‘干净’的!这么多人泡来泡去,根本没办法不去在意。
源源不断的热水淋在身上,直到手指头都发皱了,毛思嘉才离开莲蓬,这个时候原本洁白的肌肤也变得红通通的了。
打开放衣服的柜子门,毛思嘉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
内衣内裤、秋衣秋裤、毛衣毛裤、上衣下裤、袜子棉鞋、最后棉大衣、栽绒帽子,整整一套,暖和的很!同时也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确实非常扎眼,谁让毛思嘉穿了一整套军装呢。
这个时候正是军装流行的时候,所谓‘狂不狂,看米黄’,米黄就是陆军军装的颜色!无论是谁,都已穿军装为荣!对于住在军队大院里的孩子,家里父母至少有一个在军队,捡父母的衣服就能穿上军装,这不是难事。但对于外面的孩子来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家往往用尽了办法才能弄到一两件,而更多时候想要满足穿军装的愿望,只能去扯一些军装颜色的布料,有家长缝制所谓的‘军装’。这种军装往往和正版军装有着这样那样的差异,穿出去就别想拔份儿!
这类似于几十年后的孩子穿名牌,在朋友中算是有面子了,但若是穿的是假货,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军装走俏,特别是冬季军装又比夏季、春秋季军装更难得!其他季节的军装在胡同里也常能见到,大家想想办法总能淘换到一两件,但冬季军装就真的扎眼了!
毛思嘉这套是毛爸淘换来的,毛思嘉从没要求过要这个,但是他看着外面的风气正流行这个,有一回出门回来就带回了这个。毛爸以前是军队的人,如今虽然不在了,认识的人却是不少的,真要是不惜本钱,换到这么一身也不是不能够。
棕绿色的棉军服,上衣是小翻领、五粒铜纽扣,四个袋,裤子就是很普通的裤子。至于外面的军大衣是斜插口袋的棕绿色棉大衣,这个非常眼熟,几十年后依旧有人穿的‘军大衣’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些衣服的料子都是平纹棉布,昭示着这是普通士兵的衣服...尉官应该是斜纹棉布的,而将校则是呢料,即所谓的‘将校呢’。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反正这样已经够‘拔份儿’了。
毛思嘉看的出来,这是簇新的一套,之前根本没人穿过,而且尺码什么的大致合适。稍稍有些不合的地方,毛妈也给她改过了。现在她穿这一身出去,在时下人眼里就是最入时不过的。
说实话,如果是曾经的她,绝对不会多看这一身一眼。男孩子穿着还好一些,军人气质是很加分的。女孩子穿这个...恕她直言,她真不觉得美在哪里。有人说是英姿飒爽也是美,但她心中的‘英姿飒爽’是几十年后的‘英姿飒爽’,和现在的样子显然不同。
这种差别是时代环境不同导致的,根深蒂固,是很难扭转的。
但是,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切,看久了竟然也看出了一些感觉。毛思嘉过去没有打算尝试军装,现在军装被毛爸费心弄来了,在家的时候又试穿了几次...倒还好。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真香’了。
过年后毛思嘉就是穿着这一身和毛爸毛妈去的姥姥姥爷家的,只是多了一条红色毛线围巾而已。
摘下围巾,摘下栽绒帽子(这就是冬季军帽,俗称雷锋帽),最后摘下手套,叠放在口袋里。最后毛思嘉将军棉衣也脱了下来,挂到大衣架上——周小玉一眼就看到了毛思嘉一身的军装,嫉妒之情比之去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去年毛思嘉的呢子大衣其实更惹眼,但今年的军装是另一种羡慕。军装对于这个时候的孩子来说不只是价值的问题,更是一种流行。穿不上的人看到别人穿上了,那种羡慕嫉妒恨是由内而外的。
就连姥姥都注意到毛思嘉这一身了,笑了起来:“小嘉穿这一身精神!特别是那栽绒的帽子,戴着好看!”
栽绒帽子绒面是深棕色的,又大了一点点(其实毛爸已经尽力换了最小号的帽子了),衬的毛思嘉皮肤更白、脑袋更小。确实挺好看的,也是军装一套里面毛思嘉最喜欢的,保暖又好看,就算不是赶流行,她也愿意戴。
大姨金春花也看见了,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上下打量着毛思嘉,转头就问毛爸:“毛铮是部队里出来的,弄这一身也容易,回头给你侄儿侄女也弄一身!穿出去体面,也省了家里做衣裳的布票!”
毛爸弄这一身军装不能说难,但不难的前提是做交换的东西准备好。就算他认识现役军人,人家的军装以旧换新的时候能给节省出一套来,那也不是随随便便来的!白送?就算有,那也意味着欠人情!
比较起来欠人情才是最麻烦的!
毛爸可不是脸皮薄的,笑笑,正准备说什么,就被毛妈给抢先了。
“就算毛铮认识部队里的人,这军装是想要就有的?要是大姐是为了省布票,那还是算了吧!这可一点儿也不节省!”毛妈随口一句就堵上了姐姐的嘴。
金春花对她怒目而视,她却是不痛不痒的。反正她这大姐一直看她不顺眼,她再示好,再想搞好关系都没用,那就索性不在意这些了!让丈夫去对付大姨姐,还怕她胡搅蛮缠,换她自己上了,却是不担心这些了。
毛思嘉不参与这种长辈之间的战争,乖乖巧巧地和姥姥坐在一起,是一朵美丽的壁花。
“哼!”金春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头又道:“算了,这种事你舍不得出力也就算了,有一件事却是事关你侄女的将来,也不须你多劳心费神,你可不能再推三阻四了!”
“你大侄女去了京郊农场里上班,这也就算了!现在轮到小玉分配去向了...别的我不管,至少得让小玉留在首都!”金春花说的蛮横,好像她想怎样就怎样一样。
毛妈‘呵呵’笑了一声,挪开目光不去看自己这个姐姐。说真的,她真觉得自己这姐姐是越来越糊涂了!年纪还不算大呢,这就老糊涂了不成?她现在甚至懒得和这姐姐理论,只当是什么都没听到的。
金春花发现自己这话说出去根本没人接,心里很生气,皱着眉头问:“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只要没有指名道姓,毛妈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金春花终于还是沉不住气,抓住毛妈的手,声音有些尖刻:“我说你听到没?装听不见啊!?”
毛妈见躲不过了,这才‘哦’了一声:“原来大姐和我说话啊,说实话,真没听出来!听大姐的口气,好像天安门都是我家的,侄女分配的事情就像吹口气那么简单呢!”
觉得大姐劲儿忒大,手腕都疼起来了,毛妈用力抽回了手,似笑非笑:“大姐这话说的,我和毛铮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毛铮就是一司机,我也就是在纺织厂上班!家里过的宽裕些,那是孩子少...大姐又指望我家能帮什么忙呢?”
“用不着那么麻烦!知道你和毛铮没什么本事!”金春花喷了一口气,不知道真的是情商低,还是故意气人,这种话张口就来。
毛妈心里都快气死了,这种话自己说得,旁人能这么说吗?
毛思嘉也是看的叹为观止,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这大姨是个什么盘算,但她至少知道肯定是有求于自家。既然是有求于,这种态度可还行?
“让小玉入你家的户籍就行了!”金春花的语气非常轻松,就好像在说今天吃了面条一样。
然而,这可是秀的毛爸毛妈头皮发麻!
其实金春花的心思不难猜,就是觉得毛思嘉家里孩子少,送进一个来可以蹭‘独生子女’的便宜。
但说实在的,这一招并不高明。因为两个孩子的话,就得两个孩子年龄差距特别大,这才能得到独生子女的待遇。年龄相近的话,应该只能留一个。
毛妈不可思议道:“让小玉入我家的户籍?没弄错吧?”
金春花似乎为自己这‘神来一笔’颇为自豪,笑了一声:“哪里弄错了?反正你家只有一个闺女,再收养一个亲戚家的孩子有什么不行的?两个孩子的话,学校分配的时候也一样会多照顾一点儿!”
毛妈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作为一个家里有孩子念中学的家长,相关的一些东西她都是打听过的。当即冷哼一声,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地拒绝。
“不可能!”
毛妈一口气掀了底子:“我家小嘉就是独生子女,到时候百分之一百能够留城!要是小玉进了我家的户籍,小嘉留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虽说小玉是我侄女儿,但小嘉还是我家姑娘呢!大姐,谁都不是傻子,这种时候肯定是紧着自家孩子的!”
说完她再也不说话了,说真的,心里真的特别气!但气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其实白气了...她这大姐就是一个浑人,和她生气又有什么用?
毛思嘉本来还在吃瓜看戏的,这个时候忽然发现这个‘瓜’竟然多少和自己有关!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表姐周小玉一眼,发现她本来充满希望的表情一下暗淡了下来——毛思嘉这才意识到,哦,原来这个表姐已经念初三,即将要分配去向了。
因为自己是独生子女的原因,根本不用担心将来要上山下乡,所以毛思嘉一直没有去想这方面的问题,以至于忽略了很多相关信息。
她真有点儿可怜这个表姐了——虽然她不太喜欢这个表姐(对方既然对她有很深的恶意,她当然做不出以德报怨的事来),但想到她很可能远离故土、亲人,去到不知道哪个乡村,很难回家,却是很难去幸灾乐祸的。
“你这冷心冷肺的!那可是你亲侄女儿!”金春花几乎要扑上去了:“小玉从小营养不好,身体弱,让她上山下乡,你是盼着她死啊——思嘉你来说,你愿不愿意帮你表姐!”
毛思嘉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她身上,当即愣住了。
毛妈却是反应很快,厉声道:“金春花,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怎么,想要逼一个孩子就范?”
毛思嘉倒是没有毛妈想的那么单纯,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这是想要道德绑架呢!好像她不答应,就是逼自己的表姐去死!
毛妈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当即站起身:“毛铮、小嘉,收拾东西走——爸妈,我们回去了,今天大姐在这儿实在呆不住了,过两天再来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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