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独奏会到现在,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再次踏足舞台,苏软还是有些不适的。
暗的舞台,一霎,聚光灯投下,坐在钢琴前的苏软,一身银色的露背礼裙,演奏间,轮廓线条明显的蝴蝶骨起伏,纤细单薄。
身后,是伴奏的乐队。
弹奏的曲子,是她自己写的,十二岁那年。
她微微垂眸,视线落在黑白琴键上,偶尔又抬眸,看向某一处。
观众席上昏暗,她只能瞧见一个大致的轮廓,但仍旧能确定,那个人是他。
周卿兰一双眼睛都盯着入口,旁边,还有位置还是空的。
是她专门留出来的,也是为了给今天真正的主人公。
她做些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撮合他和苏软。
演奏到了后半段,那人才姗姗来迟,灰色的卫衣,黑色工装裤,脸上笑意慵懒散漫,和周围正装出席的那些人比起来,似乎上不了台面。
林家的大公子,林愈。
落座后,他礼貌的喊了声奶奶,也仅仅只做到了礼貌。
周卿兰笑容和蔼,语气也亲昵:“外面风大,有没有冻着?”
“还好。”他只淡淡的答,视线落回台上,小姑娘弹的认真,脊背挺的直直的。
倒和他印象里的那个爱哭鬼有些偏差了。
周卿兰并没计较他过于冷漠的态度,反倒欣喜于他此刻的眼神。
林老爷子疼孙子,只要林愈喜欢,那这门亲事,十有八九是稳了。
苏家如今不过就是个空壳子,外表看着光鲜,其实里子已经空了。
再加上家里还养着一堆贪婪的蛀虫,周卿兰只得将目光转到联姻上。
曲落,台上的灯光亮了。
如黑夜转为白昼,苏软提着裙摆从琴凳上起身,面朝台下鞠躬。
长发柔顺的搭落在肩上,纤细白皙的手臂,在灯光的映照下,白的发亮。
观众席上,灯光依旧是暗的,男人略微颔首,硬冷的脸部线条,被勾勒的越发深邃,周身气质清冷淡漠。
他安静的,看着舞台上的小姑娘。
她身上的灯光,零星的,似乎也落了一点在他眼中。
然后,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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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台以后,苏软不顾脚上那双八公分的高跟鞋,捂着嘴,按捺住恶心跑进了后台洗手间。
胃里在翻滚,一路上到食道,那种灼伤的辛辣感夹杂着恶心反胃,让她想刨开自己的肚子,直接把胃掏出来。
一直吐到胃里没东西了,出来的都是些水,她才虚脱的靠着墙蹲下。
手在抖,心跳快的可怕。
这种对钢琴的生理性厌恶,她完全没办的克服。
她生生忍下眼里的泪,然后扶着墙,站起身,打开门出去,尽量做到不显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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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妆感有些浓,苏软不太喜欢,打算卸完妆了再去找宋宴书。
才刚卸到眼睛,林愈抱着花进来,上面插放写一张卡片。
“祝苏软演出圆满完成”
他笑容透着几分浑然天成的轻浮:“可以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弹钢琴这么牛逼。”
林愈看了眼她又是露肩又是露背的裙子:“只不过你就穿这么一点,冷不冷。”
她只说:“不冷的。”
却并未看他。
卸妆棉按在眼睛上,她专注的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林愈在她旁边坐下:“在等谁的电话?”
被戳穿心思,苏软脸一红,她结结巴巴的反驳:“才......才没有。”
她刚刚给宋宴书发了一条消息,让他稍微等一下,她换完衣服后就去找他。
结果一直没有回复。
反驳完以后,苏软心里没底的问林愈:“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特别冷漠的话,那说明什么?”
他想也没想:“说明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个女人。”
苏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原来宋医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他怎么能这么想呢!明明他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应该是她配不上他才对啊!
林愈也就是随口一说,却不想苏软竟然还当真了,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林愈拿了颗葡萄扔进嘴里,无奈的摇头。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蠢的一如既往。
别人的脑袋是脑袋,她的脑袋就是一装饰品,用来增加高度的。
半晌,她又小心翼翼的凑上来:“那怎么才能让那个人觉得,他是配的上我的?”
林愈不怀好意的笑道:“你也对他冷漠,这么他就会觉得,你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这样他就会主动来找你了。”
苏软沉默,看着他不说话了,似乎在质疑他的话。
林愈叹了口气,小姑娘长大了,不好骗了,他刚要开口,苏软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一颗糖:“谢谢你啊,我明白了。”
她开心的拿着自己的衣服进了更衣室去换,林愈摊开掌心,看到上面的薄荷糖。
得,真有你的,把自己不爱吃的糖当谢礼。
也只有这人才能做的出来。
赵姨掀开帘子进来,似乎想要找谁,看到林愈后,她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请问您看到我家小软了吗?”
林愈认识她,周卿兰的护工。
老太婆找苏软肯定没好事。
他微挑唇角:“小软待会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奶奶找她有什么事吗?”
赵姨愣了一下,然后忙说:“一点小事,不重要的。”
林愈笑道:“那就帮我谢谢奶奶。”
周卿兰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他们两个多些接触的机会,眼下发展这么快,自然是如她所愿。
赵姨走后,苏软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脸已经洗过了,顺便做了个简单的护肤。
她皮肤好,白嫩嫩的像刚剥壳的鸡蛋。
此时不施粉黛,倒是少了些血色,不过区别并不大。她先是把手机解锁,看清里面依旧没有消息回复后,然后和林愈说:“那我就先走了。”
从他进来到现在,她的眼睛就没从手机上移开过。
林愈毫不留情的开口道:“人家可能根本就没来。”
苏软一脸认真:“宋医生不是这样的人,他说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林愈挑眉,似在疑惑:“宋医生?是谁?”
她拿着手机,支吾半晌:“反正…...有这么一个人。”
话说完,她开门离开。
苏软拿着手机出来,等了很久,都没看到宋宴书。
一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剧院也要关门,保安问她是否还有东西遗漏在内场。
这话,便是在礼貌的驱赶她了。
苏软摇头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低着头走开。
——
她是有点难过的。
妈妈说过,演奏应该是一件让人觉得幸福的事,如果觉得不幸福的话,那就不要去做。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是最伟大的,让自己幸福和让别人幸福。
苏软不喜欢弹钢琴,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
但是,唯独这次,也不全是厌恶。
她是怀着爱意弹奏这些曲子的,对宋宴书的爱意。
可是,他根本就没来。
从剧院离开后,苏软不知道应该去哪,漫无目的的到处乱逛。
直到面前的建筑逐渐变的熟悉,降下的夜幕,天空是厚重的深蓝色。
她停在医院门口,不知道自己怎么逛着逛着就到了这里。
薛瑶总是笑称,医院就是苏软的第二个家,她去医院的频率比回来还频繁。
可是现在,她不是很敢进去。
说不清在怕什么,可能是怕看见宋宴书出现在他的诊室里。
那样就证明,他的确没有去。
他拒绝了自己。
虽然害怕,可她最后还是进了电梯。
她没按楼层,电梯工问她去几楼,苏软愣了一下,才小声开口:“二十五楼,谢谢。”
电梯很快,今天医院好像没什么人,可能因为是工作日。
从电梯出来后,走廊有点吵,好几个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老天保佑,祖宗保佑,没事就好。”
“真的太谢谢医生了,我家老头子真的多亏了您这样的好医生,这些天来我真是没有一天睡踏实的,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男人的声音在这嘈杂的环境下依旧清晰,语气和平时比起来少了些冷意,却依旧平缓。
“这是我的份内工作,医院还有其他病人,希望你们能保持安静。”
他被人群挡着,身上穿着一次性的蓝色手术服,口罩一侧挂在耳朵上,神色淡然。
病人从手术室转到病房,那些家属又道了好几声谢,然后才一起跟过去。
四周终于静了下来。
宋宴书摘下口罩,刚要走,在看到走廊上的人后,脚步逐渐停下。
苏软看见他眼里的红血丝,脸上满是心疼:“很累吧。”
他只看着她,没说话。
苏软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我刚买的,没有拆封过。”
他淡淡垂眸,视线从她的脸移到那瓶水上。
然后,伸手接下:“谢谢。”
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苏软觉得,和生命比起来,她的演奏会根本不值一提。
这么一想,她又不难过了。
她抿了下唇,突然想到了林愈说的那些话:“我有个朋友说……对喜欢的人……得冷漠一些。”
这句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话,只是男人抬了眼睫,眼神淡漠的看向她。
苏软有些无力,亦或是,为自己的没骨气感到难过,她低下头:“可是......我只要看到您,就没办法冷漠。”
太没骨气了。
哪怕知道自己这样很没骨气,却还是......
苏软小心翼翼的抬眸,狗胆包天的提着无礼的要求:“您可以……抱抱我吗?”
每次演奏完,她都会吐很久,那种难受到虚脱的感觉,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忍着的。
因为怕别人担心。
但是现在……她突然很想在宋宴书的怀里“充充电”
这里是手术室门口,里面的手术刚结束,除了一些处理器械的护士以外,会经过这儿的人并不多。
头顶灯光带着熟悉的刺眼感。
宋宴书将手放在她的发顶上揉了揉:“我身上脏,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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