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衣的身体似乎并不会成长。

    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鬼舞辻无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除了这一点之外,她似乎与寻常的人类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平常地吃着饭,平常地在天气好的时候在医馆的庭院里晒晒太阳,而每当这个时候,即使无惨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小姑娘也只会懒懒的,撒娇似的蹭进他怀里。

    ——她其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陆无衣也时常会无意识地提起过往的事情,很多时候,无惨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究竟在说什么,而那孩子也从不在意他是否能听得懂。

    因为这样的事情,她自己也总是转过头就忘记了。

    但至少有一点无惨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孩子过去的生活大抵并不不总是幸福的。

    而那些不好的回忆,虽然她平日并不会想起,却偶尔会成为缠绵在深夜的梦魇。

    陆无衣刚住进医馆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住进无惨的房间里。

    毕竟给无惨看病的乡野大夫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医,但至少也拥有一座相当大的医馆,加上那段时日,整个医馆里除了无惨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病人,是而想给小姑娘收拾出一个房间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此,无惨本来也没有意见,毕竟他当时身体状况着实不好,睡眠也总是格外轻浅,深夜时分,总是稍有些风吹草动的就会醒过来。

    是而他从来也没想过要跟一个别的什么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直到某个春末夏初的夜晚。

    那会儿梅雨季节还没过去,外面的空气总是湿答答的,雨滴锤着檐牙的声音彻夜不停,惹得无惨的情绪格外烦躁。

    偏生这个时候,门口忽的响起了踏着水花似的脚步声,不算太沉重,但在夜晚也足够明显了。

    无惨不由得皱起了眉——只是那脚步声到了他房门切近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半天也再没了别的动静。

    可饶是外面光线晦暗,无惨依然能看到那个投在窗纸上的小小的轮廓。

    犹自思索了一下,无惨终于还是披了衣服爬了起来。

    而拉开房门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小姑娘的样子着实吓了无惨一跳。

    她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甚至连鞋袜也没穿,就那么赤脚站在廊下。她抱着个枕头,一张小脸上浸透了水渍,却不知是跑来的时候沾染了的雨水,还是那双大而失神的眼睛当中溢出的泪渍。

    在见到无惨之后,小姑娘那一双眼睛才终于有了焦点,而挂在睫毛间的水雾也渐渐凝结到了一起,终于到了眼睫无法承受的程度——

    “无惨,我害怕……”

    无惨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

    在他的印象当中,这大抵还是小姑娘第一次在他的面前直白地表现出“害怕”的情绪。

    这个一向表现得强大而嚣张的家伙,此刻却是忽然真的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哭得梨花带雨。而偏偏无惨一向不懂得该怎么安慰别人,因为他自己也没怎样受到过那样的对待。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当小姑娘将手里的枕头甩开,一头扎进无惨的怀里时,无惨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找到了答案。于是他顺从地拦住了小姑娘的肩膀,任由她将面孔埋在自己的胸前抽噎。

    “师兄,我不知道为什么,师兄忽然想要杀死我……”

    “可是他明明很宠我的,他时常会带我去龙门的商市,给我买糖葫芦——”

    因为惊惧的缘故,小姑娘本就说得并不顺溜的话在无惨听来着实有些颠三倒四,他也是费了好大工夫才弄明白,那些让小姑娘瑟瑟发抖的场景来自她刚才的梦境。

    于是无惨拍着小姑娘因为害怕而颤抖着的后背,轻声说了句。

    “没事的。”

    “左右那家伙也不在这里。”

    “诶?”小姑娘的抽泣稍稍停了一下,她仰起脸,有些不解地看着无惨。

    “反正你现在也是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无惨用自以为非常聪明的方式安抚着小姑娘。

    “而且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可是……”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歪着脑袋,眨了眨那双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可是无惨明明连我也打不过,怎么可能在师兄的手里保护我嘛!”

    无惨:……

    讲道理,听了这话的他一时间甚至有种抬手把这个小奶猫扔出去的冲动。他好心好意地安慰她,结果怎么着?她还嫌弃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无惨动作的僵硬,陆无衣又轻轻往他身上蹭了蹭,把脸上挂着的水渍悉数蹭到了无惨的外套上,接着,她才又抬起了头,一本正经地说了句:“嘛——不过既然无惨这样说了,我还是给你一个保护我的机会吧。”

    直到陆无衣抢走了无惨的被子在榻榻米上缩成了一团,无惨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孩子所说的“给他一个机会”是什么意思。

    他本有些气恼,可是在看清了那家伙始终未能停下的颤抖的时候,无惨才终于明白,这个孩子似乎也并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若无其事。

    她依然还停留在噩梦带来的惊惧当中。

    轻叹了口气,无惨伸手把那个团子捞进了自己的臂弯,而这样的动作总算让小姑娘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不知是不是在廊下站得过于久了,小姑娘皮肤的温度似乎也有些发凉——于是无惨便顺理成章地沦为了小姑娘的热源。

    无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是莫名觉得,一向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听到其他声音的自己,在听到小姑娘睡着时均匀的呼吸声,和寝衣与被褥之间的细微摩擦声的时候,却意外地不怎么觉得厌烦。

    不过小姑娘正式入驻他的房间内是这之后很久的事情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小姑娘带进被筒的寒意太强烈,还是那时的无惨过分柔弱,总之在抱着小姑娘睡了一个晚上之后,无惨成功染上了重度风寒并在医生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

    然后还要被那个小家伙嘲笑体弱多病,就很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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