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明媚

    第六十九章  明媚

    夜里, 银环坐在床上侧着头擦头发, 见擦得差不多，不滴水了, 便放下不擦了。楚留香洗漱好出来, 见银环头发未干, 自告奋勇来帮银环擦头发。

    银环闻言也没有拒绝，楚留香坐在他身边, 银环侧身瞧着猫窝里团成一团的桂花, 楚留香便帮他擦头发。

    楚留香的手照常来说一年四季都是暖的，他握着面巾, 却是用手摩挲过银环的头顶。温暖的指腹轻轻按压着湿润的头皮，在冬日的夜里, 在家中最令人安心的所在, 难免让人舒适得放松下来, 紧绷的神经被身体深处漫延开来的安宁懒怠所掌控, 银环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楚留香对银环细软柔顺的头发爱不释手, 眼见头发快干了，抓了一缕在手心里细细的把玩着。

    银环眯着眼睛，难得觉得困倦，身体软绵绵的提不起立起来，只觉昏昏欲睡。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往后一靠，果真靠进了楚留香的怀里：“还没干？”

    楚留香亲了亲他的脸颊：“快了。”

    银环含糊的应了一声，楚留香见他困了, 心里头有些高兴。这些年不止将银环昼夜颠倒的习惯掰回来，若是以后银环能一直正常作息那才是真的好。

    他揉了揉银环的头：“你困了就睡。”

    银环捏了下眉心，真要睡这个时间他有有些睡不着，顺嘴关心楚留香一句：“你被褥呢？”

    说到这儿楚留香立时委屈得什么似的。他自背后将银环抱住，脸埋进银环的肩窝：“地上冷。”

    银环困惑的眨了下眼，楚留香说话时热气喷在他的脖子嘴唇死有所无的蹭过皮肤，银环觉得痒，半边身体都跟着麻了。

    “你在说笑么？毛毯子不暖和？”银环僵着脖子，不自知的软下声音，“从前你还说舒服呢。”

    楚留香是情场老手，此时抱着银环哪里觉不出他的软化。他们之间正是温情的时候，楚留香乖觉，他又亲了亲，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哑：“你都说了，是从前。”

    温香软玉，美人在怀的楚香帅着实做不成柳下惠，他又将银环抱紧了些：“我何时才配得上冷姑娘的床榻，你瞧瞧我……”

    他意味深长的停下话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瞧瞧？瞧什么瞧！

    银环僵着不敢动，楚留香却惯会得寸进尺，他见银环不言不动，揽着人亲了亲脸颊，鼻尖，嘴唇……

    银环的手下意识推拒在楚留香的胸前，却被楚留香一把捉住，他压下来，亲着银环的耳垂，口中说着：“你听，这是在为你跳呢。我一想到是你，便不由自己，是不是很急很响。”

    银环指尖一紧：“你……”

    楚留香安抚似的吻上他的眉眼，似感慨又似无奈的轻笑一声：“我今天瞧见你笑，就瞧见那么浅的一点点，便受不住了。你……别怕。”

    如何，不怕。

    银环闭了闭眼睛，忽而用力推开楚留香，楚留香一时没防备，被他推翻在床上，他这才反应过来，银环是不愿意的。

    楚留香愣了愣，不能否认，那么一瞬间他也会觉得受伤。

    他摊平躺在床上，望着床幔愣了片刻：“你……你是不是在意我从前……我……”

    银环背对着楚留香，蜷缩着抱着自己，他望着墙壁，不吭声。

    楚留香捏了捏鼻根，坐起来才发现银环将自己缩成了只冻熟的大虾。为什么是冻熟的，因为这个人方暖和起来，又在转瞬间，楚留香一个没看好，没了热乎气。

    楚留香只望了一眼便说不出话来，内心生出的那略微刺痛的受伤消失无踪，只觉得困惑无奈且心疼。

    他试探着的自背后揽住银环，他慢慢抱紧他。有时候拥抱比亲吻更能安抚人心，更让人觉得安慰亲近。

    “这是怎么了，同我说说好不好？你瞧瞧我这狼狈模样，好姑娘，你能否可怜可怜我，同我说说话。咱们说说话就好。”

    银环听着楚留香小小声的哄着他，他恍惚想这是第一个，这是他这一辈子，这世上第一个会这样喜欢他这样哄着他的人。

    从前，他不可探知的从前会不会有人愿意这样抱着他，亲声细语的哄着他，答应与他一生一世。没有吧。明明不记得了，可就是知道不会有的。若是有，怎么舍得忘。只有疼了，人才会想要忘。

    “楚留香，你有没有什么心愿？”银环覆上楚留香抱在自己腰上的手，问道。

    楚留香在他耳边低低的说话，万般温柔：“有一个。”

    “我希望日后可以瞧见你笑，就对着我。我瞧着你，你瞧着我，我对笑，你也对我笑。”

    “那你想不想瞧瞧我真实的模样？”银环诧异，他竟这样冷静说出这样的话。他睁着眼睛，心明明就在胸口跳动着，他却察觉不到。

    “我给你瞧瞧我真正的模样吧。楚留香，那么多人夸你聪明，可你怎么总是犯傻呢，明明都在你眼前了你竟看不出。我敢保证换一个，换另外一个，任何人来一定都比你聪明。”

    楚留香在银环这里已经被嫌弃习惯了：“是是，承蒙冷姑娘不弃。你不点妆的模样我见的还不够么，你真实的模样还能是什么模样？”

    银环知道楚留香没有听懂：“我曾经的模样吧。你见了，若还要我，我便给你。”

    楚留香心口烫成一片，方下去的火被油一浇更烈了。

    他慌忙滚下床，抱出被子铺好钻进去，苦笑道：“你这，你莫不是故意的。”

    银环趴在床沿瞧着这个傻子，主动伸手握住他的手心，目光沉沉的落在楚留香的身上，楚留香心头跟着一沉，说不出话来了。

    四目相顾，楚留香有一瞬间觉得喘不过气，看似冷淡的姑娘，向来清澈的眼睛，这一眼望来却是黑沉沉的直直压在心口，不晓得包含多少深重。

    楚留香遇到太多身份特别的女孩子，他总有吸引各种各样的人的奇特特质。他猜银环要同他说的许也是身世一类。毕竟银环身上确实依旧处处是谜题。但他想，不论银环是什么身份，圣女也好公主也罢，都是无妨的。

    “楚留香……”

    他似是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唇，哪怕心里已经说了千万遍我爱你，到了喉咙口却还是吐露不出。

    “你说。”

    我头疼。

    楚留香的眼睛似乎能包容一切，可银环知晓，未必。不是所有人男人都能接受另一个男人的，他这样的才是极少数才是异类，楚留香喜欢的一切前提都是他是个姑娘。他以为他大不了他骗一辈子，可是，怎么可能骗得了一辈子。他能骗他十年，不过是因为那十年加起来顶多也不过几个月的相处。未来的时间，所谓朝朝暮暮，太长了，他奢求不起。

    原来哪怕楚留香愿意与他一生一世，他也同样奢求不起。

    “没事，睡吧。”

    第二日晨起，楚留香被银环赶了出去。他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摆了热茶糕点，楚留香吃了两口，目光黏在房门上，苦思着银环这是做哪一出，精心打扮给他个惊喜么？

    桂花霸占了半张石桌，慢吞吞的喝水，小鱼干摆在一边还没有吃。

    楚留香撸了他两把，撸了一手毛。

    银环坐在镜前，慢慢将头发高高竖起，戴上白玉的发冠，不用脂粉不画长眉不必零碎的首饰花黄。他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衣襟袖口绣着精致的墨色竹叶，他扣上立领上的精致盘口，抚平衣裳上的每一丝褶皱，配上环佩香囊，行走间叮当有声。

    举着镜子打量了一遍两遍三遍，看着看着都不认识自己了。

    他摸着腕上的银镯子，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突兀的饰品。

    楚留香低了抿了口茶，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抬眼望去——清晨的阳光斜斜洒落，纤长的身影在光晕中染上眩目的色彩，身后的影子长长的拉进房门内，他跨出门槛，环佩叮当，长身玉立。

    翩翩浊世佳公子，不外乎此。

    楚留香盯着银环，熟悉又陌生，脑中想，原来这姑娘是要女扮男装。

    银环望着楚留香，依旧感知不到心的存在，可是他记得楚留香说想见他笑。于是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眼角勾起，明媚且殊丽。

    楚留香呆坐着，银环一步一步走至他眼前。

    楚留香喉间微动，拉住银环的手，感慨似的：“哪里来的这样漂亮的小公子，你这样都瞧不出是个姑娘了，真像。”

    银环垂眸望他，抚过楚留香的脸颊：“本就不是姑娘，装得像罢了。”

    依旧是偏软的声音，依旧说话的末尾习惯的拖长一分，可这声音再清脆悦耳也是男子的嗓音。

    楚留香垂眸，他以为银环在同自己开玩笑，努力憋着笑：“是是是，那，问冷公子好？”

    话毕又忍不住笑出声，他望着他们握在一处的手，缓缓握紧，温声道：“手怎么这么冰，冷不冷？”

    银环垂眸瞧他：“楚留香……”

    “冷吧，茶水还热着，你喝口茶。算了，我再去沏一壶吧。”楚留香放开银环的手站起来，“你怕冷，这身衣裳薄了些，去换身暖和的吧。今日无事，你慢慢来。”

    楚留香提上茶壶绕开银环要去厨房。

    银环捉住楚留香的袖子：“楚留香。”

    楚留香顿住，像是被一支利箭横贯身体，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银环攥紧楚留香的袖子，指尖青白：“你向来聪明，我这样多破绽，你便是一时瞧不出，真相摊开晾眼前的时候又怎么会想不明白。”

    茶壶摔在地上顷刻碎裂开来，多么容易，匠人苦心造就精心描画万般火烤才成就的一只茶壶只需要松手一摔，就毁掉了。

    楚留香有些茫然，他站在原地，问道：“我聪明么？”

    银环答不出，他紧拧着眉头，面色苍白：“楚留香，如果同你一生一世的不是个姑娘，只是我，你肯不肯？”

    他张口，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表达什么：“我不曾想要骗你，但是……但是……”

    头又开始针扎似的疼。

    为什么，说不出。

    满腔的心意，通通堵在喉头，好多人在说，别说了，好多在求，不要说。

    那样难，一句喜欢怎么会这样难。

    “我还是我，楚留香，从头至尾怎样的都是我。我……”

    “你爱我？”话不像是在自己口中说出的。

    银环紧蹙着眉：“我……”

    他颤抖着嘴唇，终是将最终剩下的那所剩无几的一点点掏出来，小心翼翼的放进楚留香的手掌心：“我爱你……我……此生此世……一心一意……”

    “我是个男人。”

    他想要表达什么呢。

    银环一颤：“……对不起……我……同你们不一样……”

    他吸了口气，努力笑了笑，眉眼弯弯的：“但是……以前怎么样，我们以后不会变的。你……我不大会笑了，从前我……不太记得了……以后我不会将你忘了，我也……我也会学……我学东西不会很慢……”

    银环的声音就在耳边，那是他喜欢的姑娘，可是这个姑娘在他身后说的话都好像隔了一层什么，听不清。

    他的冷姑娘说话的声音是这样的么。好像不是。他喜欢的姑娘……他喜欢的姑娘不是姑娘。

    楚留香茫然的望着地面，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别说了……”

    “别说了……你让我想一想……”

    银环蓦然收声，笑容僵在唇角，有些滑稽。

    楚留香抽出自己的袖子：“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好不好？”

    他放轻的声音，习惯性的小声哄着。

    银环垂下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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