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薄胭脂
万物都有求生的本能, 银环一样, 他并不想死。
于是在很少的的时候,他会想起自己坐在梳妆桌前, 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将在印象里就是毒丸的药丸吃下的模样。遍体生寒的同时, 也会困惑于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在更多的时候他只会觉得疼, 很疼,太疼了, 疼的五脏六腑心肝脾肺都如同刀绞, 于是解脱就很好。
忘不掉与不能忘,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他的记性太好, 他记得非期从怀里掏出糖膜都化开了的糖葫芦的甜味,记得苏梦枕唇上药草的苦味, 记得黄药师怀抱的温度, 记得楚留香身上浅浅的郁金花香。
他什么都记得, 什么都忘不掉, 所以他总难免在化开糖之后遇见非期冰冷的眼神, 亲吻上苏梦枕的嘴唇之后遇上他淡漠的眉眼,被黄药师的怀抱所包裹随后被推开堕进无尽的冬天,花香淡去浓郁的只有各种味道的女儿香。
而后一遍又一遍的被告知,你愿意倾尽所有,已经倾尽所有去爱着的人并不曾爱你。便连楚留香,那个唯一喜欢过他的人其实也不过是喜欢他女子身份的一张皮囊。有人真正爱过藏在精心描绘的皮相之下的蛇妖么,好像,从未遇见过。
很多人喜欢他, 他这般模样走在街上勾勾手指头边有无数人争相扑上来。但是知道他是男人并且只喜欢男人后,便会尽数散去。当然不是没有人想要的,只是日头底下他们不敢。而那些想要他的人里面瞧中的也只是他的模样,满心不过肮脏欲念。
银环从尘世里得的脱胎换骨神龙身,得见过许多风月相知的美好故事。可自己却从来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他在不知愁苦情爱的时候遇见个没有心的小和尚,两眼一抹黑,一头栽了进去,满以为自己是在烂漫春光里酣睡,一朝睡醒却发现自己跳下了无尽深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跳下去,寒风刺骨,万物寂灭,没有人来拉住他。只能不断的往下掉,往下掉,掉进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他拼命的想要去抓住谁,拼命的求人来救救他,救一救他。或许曾经有人真的短暂的拉住过他,可似乎到最后,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喊破了喉咙,用尽了力气,倾尽了希望,最终得了无人来救,得了面目全非。
如今想想,银环都不记得他最初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了,只记得当初自己一个人活的十分欢喜,每日吃好吃的穿好看的,有人夸一句好看,便十足欢喜。若能回蒙昧无知时,若不晓爱恨衷情为何物,若从来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个小和尚。那该多好啊。
可他当初不曾真心欢喜过么,不曾觉得这才活得正经,才不算枉然活一回么。大欢喜大悲痛,没遇见那些人又怎么得来那些梦。奈何正经活一回的后遗症太严重。别人的一生老了死了,一切便成了云烟过往,欢喜也好痛苦也好都是有尽头的。而他入不了轮回,永生不死,望不到尽头的未来他怀揣着满心的疤痕怎如何才能好好走下去。
他一面想为什么要将自己献出去,只为了别人好。一面又茫茫然觉得,想要对一个人好,心甘情愿又怎么会有值得不值得。
他将自己逼成了两半,一半说要去索要,为什么得不到,另一半说只是喜欢,所以甘愿。
那我呢,那我自己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将能给的全数给了出去,我自己该怎么办。我不想给,一切都是公平的,我待喜欢的人好,也要他们待我好。我给出去几分,便要还我几分。
这是爱么?这是执啊。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可是,我好疼啊。
许是爱错了吧。爱对了人就好了。
当真么。
当真吧。
于是,银环暂时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他不敢表现出来,不敢告诉他最亲近的人,不敢告诉桂花药对他有用,不是预防的热水,是对症下药。他只能忍耐着,压抑着,用着淡漠皮藏起疯狂的魂灵。
他其实从亲手杀过自己那一天开始就成了异类。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他杀过自己,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
城南的大街上新开了家医馆,恰恰巧,在花满楼的小楼对面。
花满楼每日在小楼上都能听见对面传来的敲打声锯木声,风来时草药的清苦香气便温温柔的拂过他的小楼。随后,敲打声越来越稀,草药的清苦香气倒是越来越浓,时时传来。
一日清晨,薄雾浅淡,街道上行人寥寥,早起的小贩睡眼朦胧的推出小木车来,街边商铺的伙计揉着眼睛打开木门开始一天的迎来送往。花满楼倾听着人间细碎语,负手嗅一气鲜花香,提着小巧的洒水壶一盆一盆花草精心的照料过去。
一阵风来,雾气湿润,花满楼嗅见了草药气味中浅淡的胭脂香,梅花、桃花,还有海棠。
银环推开窗,漫不经心的在脸上描画着,他描好眉眼,抿上胭脂,又觉眼角缺了点什么。一时想不到,于是起身侧坐到窗柩上,歪头扫过对面的花草,最后不可避免的望向那位抿唇浅笑温润如玉的黄衫公子。
花满楼察觉到打量的目光,于是直起腰来,准确的找到银环的方向,报之以一笑。
这人不像个瞎子。
银环略一点头,算是回礼,哪怕他知道对面的人并无法瞧见。可花满楼却好像亲眼所见似的,笑容浅浅叫人舒心,他温和的垂下眉眼来,复侍弄花草。银环双手抱在胸前静静的瞧着,直到花满楼转身进了屋子他才坐回梳妆桌前,在眼角细细描了一株兰草,墨兰。无他,瞧见对面兰草养的甚好,姿态端秀,别具神韵,乍一看倒是像那位君子满楼。
对面的药堂已开了三月有余,从最初的门可罗雀,到如今的络绎不绝,其间闹出过几件事情,花满楼本想帮忙,不想堂内的大夫却有一身好本事,尽数按下了去,在杭州城内站稳了脚跟。花满楼每日晨起侍弄花草都能嗅见对面传来的胭脂的香味,也都能感觉到那打量的目光,他不觉得被冒犯,每每报以温和的浅笑,对面也都会回以一礼。
他们不算熟识,没有人先开口说话,但花满楼想对方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至于自己则是日日能听见她的名讳。
多是病人来来往往间夸她的,说是容貌出众,医书超群,只是性子颇为冷淡。
似乎,确是为不爱说话的姑娘。但也是一位极其心善的姑娘,每月初一十五都会义诊赠药,无论贫穷富贵皆是一般相待。花满楼心中是敬佩她的,只是心想那位姑娘安静,他若开口只怕唐突,于是便不说了。
银环观察对面观察了三个多月,对面的人每日侍花弄草抚琴品茶,自得其乐悠闲快活,确实是一个难得温柔的人。银环自己心生的偏,是一脚踩在暗夜里的人,瞧见沐浴在阳光里的人物带着天然的好感。如果有人能将他也带往阳光下就好了。
花满楼在调适琴弦的时候下头的小厮上来,说是对面远和堂的伙计受了吩咐来寻他。
远和堂?花满楼虽想不通那位冷大夫有何事来寻他,只是人来了他定然是好生招待的。
小伙计对着花满楼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颇为斯文的道:“花公子,我家东家叫小的来问句话,东家说,见公子的兰花开的甚好,能否折一枝鲜花下来卖她,若是兰花不成,其它鲜花也可。只要花公子出个价,不论任何事情,东家说她都会答应。”
一句承诺来买一枝鲜花,好生奇怪的买卖。
花满楼摇了摇头,将晒在窗户上今早方掉下的花挑拣出品相最好的一朵并着些许花种给了小伙计:“你且告知冷大夫,花并非折下的,而是今早自然落下的,不必她出价。这里还有些许花种,冷姑娘爱花,若愿意可自己种上一种。”
伙计挠了挠头,双手接过来道了谢后走了。
百花楼与远和堂不过一条街宽的距离,伙计几步便回了远和堂。
银环坐在桌后正得了空在喝茶,听闻伙计的回复挑了挑眉,他捏起那一朵红茶花在指尖把玩了片刻,道:“去告诉花公子,我不会养花,也没有那样的耐性,种子你还回去,替我讨一句,日后能否日日赠我一朵花,什么花都可以,若没有落花,花瓣也可。我的话原封不动,一个字也不许改的说给他听。”
伙计答应了一声去了,心里头却犯嘀咕,东家这是要做什么事情。
伙计又见到花满楼的时候花满楼正在将些许干花放进绣纹精致的荷包里。伙计记得银环的吩咐,果真分毫不差的将银环说的话给背了下来,包括那一句原封不动。
花满楼将放满了干花的荷包递给伙计,收回了花种,浅浅的笑着,公子温如玉,不外乎此。
“冷大夫平日辛苦,取些许干花泡茶正好香,若觉味道平淡,加些糖会好些。”
伙计捧着花回去,却发现花满楼根本没有回复东家要花的事情。他正要回去再问,奈何两家实在离得太近,他回过神的工夫人已经回了自家药堂里。
他只好对银环据实说了,将花满楼的话直接背给银环听。银环听了,收下荷包,便让伙计忙去,没再叫他去问。
银环想花满楼这是婉拒了,也是,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随便答应这样没有期限的承诺。他想钻空子,人家那头可是捂的严严实实,还是不够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男神花花,啊,是我极度喜欢却也觉得最不会写的人。他太好了,正因为他那么好,所以反而最难把控最难写。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我不配啊啊啊啊。太美好的人,生怕自己笔下的他提现不出那种美好善良,我个人觉得吧,花花这样的人,不够则为凡夫俗子,过度则成圣母白莲。只有刚刚好那么一个人,才是最好的花满楼,我只能尽力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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