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似暖
银环据理力争, 还想强抢床铺, 非期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银环屈辱的闭了嘴, 安慰自己是为了日后长远。才不是因为那小和尚的眼神好像他再闹一句就要把他丢出去!
月光透过窗户被分隔成一个个小方块落在地上, 银环躺平在被子里, 双手放在肚子上,两根拇指不老实的交叉来回。别说, 这棉被瞧起来寒酸, 却很是干净,淡淡的檀香混着阳光的味道, 银环悄悄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借着月光望着非期。
非期侧身睡着, 背对着银环, 一动不动的, 也不知道睡熟了没有。
这小和尚打他的时候是疼, 做饭也不好吃, 还总拿眼神凶他赶他走,叫他睡地上,一副孤独到老的冰雪相。可细想来,似乎也没那么招人厌。
银环觉得他颇有些矛盾。明明冷冰冰一个人,好像谁也不爱搭理,最好谁也别来招惹他可真招惹了他不曾多么恼怒,照单全收了。明明下起手来全无慈悲相,可他换了个身份他也变了个样。
银环回想起来, 觉得他身上最矛盾的地方大概在于他总是心口不一。口中彬彬有礼,眼神却又冷又凶,冻死个人。
好像是有个人给他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枷锁,告诉他要这样做要那样做,这个可以做,那个不可以做,却没有教懂他为什么要这样。于是他行事言语套了一个模子,看着像模像样规规矩矩,内里却全然不是这样。就像是珍宝与假货,其实只是表面想象罢了,内里全然不是这回事。
该拿他怎么办呢。他劫数在即,总不能白白受伤吧,此仇不报,他咽不下这口气。可你说报复吧,又有点下不了手。小和尚好歹给他做了两顿饭呢,还是第一次有人做饭给他吃呢。
也不知道屋里多了个人他睡着了没有。银环睁着眼睛瞪了会儿,蹑手蹑脚爬起来凑到非期床边。非期脊背一颤,银环连忙缩回被窝里,小心翼翼的打量他。
屋中安静落针可闻,屋外有风拂过树梢伴着潺潺流水,织作夜曲。
非期没有转过身,他蜷着身体微微颤抖着,似是陷入梦魇之中。银环探出头来,试探做到床边,轻轻拍了拍非期的肩膀,轻声唤道:“小和尚?”
入手冰凉,几乎不像个人。人的体温从来温暖,小和尚怎么这样冷,好似该同他一类,从里到外血液无温。可他分明是个人呀。莫不是捉妖打斗时受了什么伤。
非期的床铺靠着墙,墙上有一扇窗,窗外是树木葱郁,流水泠泠。月儿高升又落下,月华斜照,落在非期的下巴上。
银环弯腰凑近,望见非期紧蹙的眉头,发白的嘴唇,依旧俊秀冷清中隐隐约约的少年气。小和尚冰冷又稳重,长的比他还高上一些,原来自上而下瞧着他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人。
身边多了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你竟也能睡得着。银环倏然软了心肠,这张好看的脸在他这里可占了大便宜了。
见非期冷得厉害,被窝里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银环施法将自己手弄热了放在非期的肩头。他歪歪斜斜的靠在床头,光着脚蹭了点非期的被子捂。浅淡的檀香,静心且安神,银环轻轻的又打了个哈欠,闹了一天后的困倦感终于将他席卷。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银环不愿意去回想有关于非期的任何事情。直到时间被无限拉长,他逃避般的陷入沉睡里,偶尔也会想起若是那一天不曾出门,如果疗好伤后闭关修行不去找人麻烦,如果他干脆利落离开再不回来,那么他的结局会是什么样。银环想不外乎,继续浪荡红尘,或者消亡于雷劫,此两种之外多加一个系统的变数,便是全部了。
非期之于他,是一切的开始。或爱或恨,或狂喜或极悲。他之一生最欢喜也最哀痛,初识滚滚红尘,繁花似锦,原来并非只是花海楼阁,还有心动如此痴迷如此,不计代价。
自始自终,非期有没有真心,是否爱过他,银环不知道,也再不敢信。
天光破晓,阳光渐移,落至非期的眼前,他睁开眼,又是一个好天,阳光似乎比夏日晨起时还要暖上许多。
非期略微侧过头想要起身,后脑忽而碰上了柔软滑顺的什么。他一怔,这才发现不是阳光暖,而是他怀中抱着一条胳膊,触手的皮肤温暖且细腻。
他僵成了块棺材板板,僵硬的扭过头,银环靠着他的脊背歪着脑袋睡得正熟。他侧身躺着,半边身体在被子里半边在被外,一手搭着自己的肚子一手被非期握在手中捂在怀里,长长的发凌乱的散在枕头上被子上,乃至于非期的衣衫上。他呼吸之间尽是香甜气息,不知是红尘俗世里的脂粉还是香露,知晓得来自于银环。
三千烦恼,他或许也曾短暂的拥有过,但还未有认知,便被尽数抹去了。自小到大有记忆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被纠缠环绕,只觉慌乱非常。
银环的呼吸本不可查,可屏息听闻便可感扫过脊背的气息是他的。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脊背,顺着脊骨撞进胸膛。
非期握着银环手腕的手微松,指尖划过银环的掌心,是暖的。
约摸是太渴求,于是被蛊惑,他伸手握住,像是揣了一个小小的暖手炉,贴到胸膛,好像心也能被捂热,连带着心头的血也可以温热起来,随后流向四肢百骸。
鸟鸣声清脆且嘹亮,鸟儿们此起彼伏的吊着嗓子,扑棱着翅膀开始一天的飞行。
银环动了动,脸贴着非期的脊背当枕头被子似的蹭了蹭。
非期一惊,心口的跳动忽而一停,他猛地甩开银环的手,坐起来。
银环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小和尚衣领歪斜,惊疑不定的望着自己,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只炸了毛的奶猫儿,像是一块冰化作了人,忽的一下生动鲜活起来。银环扯过被子将自己卷进去,含糊笑:“我可不是来蹭你床铺占你便宜的。实在是见你可怜,冷的直发抖,我这才来借你暖一暖。”
非期喉间微动,双手合十:“小僧从不近女色。”
银环“噗”的笑了:“你顶多将我当个汤婆子暖手炉。好了,别闹我了,让我再睡会儿。”
非期闭了闭眼,一语不发的跨过银环下了床,穿衣时从肩头摸下了一根三尺长的黑发。他忙不迭的丢了那根头发,随便洗漱后匆匆去了佛堂开始早课。他想,他没错,至少错的不是他。他一遍遍在心中念,他无错。
那么……你的心,动了么。
木鱼声倏然停顿,他口中的经文却越来越快。他想,他没有。他只是贪恋人的温度罢了。
银环又睡了一个回笼觉,睡醒后日已上三竿。他爬起来,非期正在外头晒昨日换下的衣裳。银环就这么一身衣裳也没得换,只凑活着今天继续穿,他倒是想借一借非期的衣裳穿,可这小和尚跟个老顽固似的,就是不肯,银环念叨得口干舌燥他也同聋子哑巴似的,听不见也不理会。
非期给他留了粥,还在锅里用小火煨着,盛一碗出来捧在手上,吹一吹小小喝上一口咽下肚,满口米香,五脏六腑都跟着暖了。
非期打开窗户让阳光照进屋内,他则端坐在书案后静静写一段经文。
银环喝了粥洗了碗,走一步蹦一步的进到房间里。好奇的爬到非期的桌上,歪着头桥他默写经文。非期笔尖一顿,落下一滴墨迹,写了大半的白宣纸作废。他搁下笔,慢条斯理细细揉了。
“女施主的脚伤可好些了?”
银环捧着脸顺口道:“好多了,从只能用一只脚到可以用一只半了。”
“这便好。”非期将团成团的纸扔进废纸篓里,“既然如此,小僧送一送女施主。”
银环一噎,努力扬起一个笑:“你别一口一个女施主的,叫我银环吧,我也改改口,叫你,非期小和尚?”见鬼的小和尚,翻脸就不认人,亏得他还浪费修为给他当了一晚上暖炉!
非期抬眼望了望门外,十分的冷酷无情不上道:“请。”
银环鼓起脸,拉过一边的凳子一屁股坐下来了:“我不,我不记得路了。”
非期淡淡望他一眼:“小僧已言,可送施主。”
银环咬牙:“我脚还没好全,上山那么难走,我走不动。”
“小僧送施主下山。”非期道。
银环木了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荣幸还是恼火,怎么回事儿这个小和尚,一晚上过去变那么快的么。昨儿还将他当空气,爱走不走,今天居然亲自送他到山脚也要将他扫地出门。他到底哪里惹着他了!
“小和尚你别太过分了!我暖炉都给你当了,你就这么唯恐避之不及的要赶我?”
非期依旧冷着一张脸,好似霜雪做的人:“小僧也很奇怪,女施主为何偏要纠缠小僧,究竟是何图谋。”
银环立时心虚,眼神一飘,脑袋一热,口不择言:“我……我就是听你琴弹得好听……呃……人长得也好看,主要是人长得好看。”
话一说出口,银环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心立时将稳了,目光定定的望着非期,发自内心的夸赞道:“你是我见过长得最俊俏的小和尚,声音也好听,手长腿长样样合眼。身上也是香香的,还做饭给我吃呢。我就喜欢你做的饭吃,特别是瞧着你吃。”
非期茫然的望着越夸越兴奋的银环,他遇上他亮晶晶的眼睛,怔然发现银环说的好像确实真心。
他立时无措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唇舌无法回答手脚无处安放,最后只好恼怒憋闷 。他一挥衣袖数颗黑檀珠自盒中飞出,银环没想到他突然便气势汹汹的朝自己动起手来,他到底哪里暴露了。
还不及银环细想,一屋子的黑檀珠已经将他包围,比之初见时不知道多了多少!这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银环吞了吞口水,觉得生气又有点儿怂。
“你……你要做什么?”
非期浑身一僵,盯着漂浮在空中的佛珠,藏在袖中的手略微颤抖。他不想叫人知晓的,这样不同常人妖异般的神通。他嘴唇抿得发白:“我……我送你下山。”你莫怕我。
???
银环困惑的瞪着他,你这是送我下山?我怎么觉得你是想搞死我呢。
他小心翼翼的讨价还价:“能,不下么?”
非期莫名的又松了口气,还能同他闹呢。
于是佛珠松松的将银环包成了只粽子,飞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谦虚点说,银环大概就是小和尚的命吧,奈何这和尚被养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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