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静夜

    第二十四章  静夜

    银环喜欢自己原本的名字,打死不肯改名。

    黄药师摁住他,淡淡道:“我门下弟子名中定然要个“风”字。”

    银环咬牙:“你门下就一个我!师父怎不说拜你门下的定要个“澜”字呢。”

    黄药师喝了口热茶:“也可。”

    银环一把抱住他大腿服软,低落道:“师父,那是我原来的名字。我就这么一个名字了。”

    无父无母无亲友,不知前尘往事是何人家,他只剩下这个名字了。他下意识的抗拒,银环才是他的名字,只有银环才是他的名字,那是他的来处。

    黄药师吃软不吃硬,勉勉强强被银环撸顺了毛:“我何时说过让你抛却这个名字的话。只是银环这个名字女气了些,且与蛇撞了名。你要入我门下,出门在外丢的是我的脸面。”

    “那我在家还是银环,日后行走江湖便报名号——黄药师门下冷澜风。”

    黄药师拍了拍银环半干不湿的头发,顺手用内力给揉干了,颔首:“可。”

    店小二在外敲门送来膳食。

    银环往窗外一瞧这才发现已是夕阳落幕时。黄药师应了声进,门外便进来两个伙计,摆饭的摆饭,收拾浴桶的收拾浴桶。两个伙计手脚伶俐,不一会儿便收拾齐整,带上门出去了。

    银环扫了一眼窗外便被食物的香气吸引去了全部心神,巴巴的跑到桌子前面垫着脚瞧着丰盛的饭菜直咽口水,却又不好直接伸手吃。

    他转过头,眼巴巴的瞧着慢悠悠踱过来的黄药师,小小声的:“师父,我饿。”

    黄药师随手将他拎到圆凳上,随口道:“饿了就自己吃去,还要我喂?”

    银环默了片刻,瞅了眼自家清隽风流的师父,想来是不好期待他会照顾孩子的。于是他体贴的摇了摇头,自己拿了碗筷先摆到黄药师的面前,后才自己握了筷子吃起来。

    师父不会照顾人是要被人照顾的,看来以后是要自己照顾他了。

    黄药师被他下意识的动作讨好到了,施施然的坐下来拗了半碗鱼汤。也亏得他不晓得这小崽子心里想什么呢。

    银环短短的一只,坐在凳子上双腿悬空,手也短短的只能勉强够到面前两盘菜,脑袋伸长勉强能让下巴高出桌面。他这时又安静乖巧下来,全然没了为自己名字据理力争的气势。

    只默默的自己夹菜,夹不利落也不吭声,饿了却吃不到嘴里也不着急,只自己艰难又耐心的够着菜吃。

    黄药师不紧不慢的倒了杯酒,夹了两筷子菜吃,一举一动都像丈量过似的,儒雅又潇洒,骨子里透出的风度。

    桌子上的菜不知道是不是黄药师特意吩咐过,皆是清淡好克化的食物,鱼汤奶白也是清清淡淡的。

    银环努力了半晌也没吃到几口菜,倒是黄药师面前的热腾腾的鱼汤升腾起的热气浅淡了不少。黄药师饮尽杯中物,目光未朝银环的方向挪动一分,半碗温热鱼汤却是不偏不倚放到了银环面前。

    银环见状,迟疑的抓了勺子捧着碗喝了口汤,鱼汤的鲜美在溢满了口腔,吞咽而下,温热的暖流自食道流窜至四肢百骸。他偷偷瞧着黄药师,口中小口却快速的喝着汤,几乎不发出声音来。

    黄药师慢悠悠的喝着酒,还是自顾自的模样,却又将银环面前的空碗拿来盛了半碗蛋羹。

    鱼汤可能太补,一下子补过头,错了地方,直奔着胆子去了。

    银环其实本就是个人你给点阳光便能够自己灿烂了的人。

    他小小声的:“师父,半碗不够吃的。我可能吃了。”

    黄药师盛蛋羹的手一顿,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自己盛。”

    银环无辜的舔了舔嘴唇上剩下的一点汤。人啊果然不能贪心,他想要一碗,现在却连半碗都没有了。

    许是黄药师的态度给了银环足够的底气,他轻轻扯了扯黄药师的袖子:“够不着。”

    黄药师兀自将蛋羹吃了:“那就自己想办法够到。”

    银环张了张嘴,又给闭上了。随后黄药师就看着小崽子双手撑着桌子爬上了凳子,好了,这下终于够着饭菜了。

    银环喜滋滋伸长了手去捞鱼汤,老早就想爬桌了,奈何自家师父很重规矩的样子,他硬是忍住了。现在好,有理由爬了。

    银环脚尖略微垫着,显然是个极危险的动作,一不小心就能囫囵摔下桌。可这小崽子只顾着美了,胆子也大,一点不觉得怕。

    黄药师呛了口蛋羹,训道:“不像样,坐下吃。”

    银环才捞了小半碗汤,才不依他,只嘟着嘴捞汤。黄药师拎着他的领子给他提下来,银环吓一跳又给他师父摁凳子上了。

    银环含着勺子舔鱼汤,眼见着美食离自己而去,忿忿的想他这个师父真是见了鬼的喜怒无常。

    他心中刚不忿完,他见了鬼般喜怒无常的师父给他拿了个干净的碗,装了满满一碗碎肉粥放到了他面前。银环试探着抿了一口,不很烫,还是刚好入口的温热。

    银环又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甜的像是一次吃够了一蜜糖。他够着脖子小口小口的喝粥,温热的熨帖的一碗粥。半碗汤一碗粥,大抵便是一切心甘情愿的原由,与所有死心塌地的开始。

    他收回前面的话,师父还是很会体贴人的嘛。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细碎的筷子勺子的磕碰声。

    黄药师一直酒佐着菜吃,见银环粥也喝了大半碗才开口:“识字么?”

    银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记不得,隐约识得的吧。”

    黄药师对他的回答意料之中,又问他:“想要学甚么?”

    这话问的颇为随意又极尽高傲自负。好似不管银环要学什么他都能教,上到琴棋书画,下到锄地种菜。

    银环几乎是不经脑子思考便脱口道:“师父教甚么,我便学甚么。”

    话一出口银环还得意洋洋,可不是,他就是打心底里这么觉得的。他可以跟得上敢说什么都能教的师父,因为他什么都能学。

    黄药师闻言没有说他自大,反而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银环见着他笑,便也不由一起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似是粉团捏的一个孩子。

    银环没吃到的蛋羹到底还是吃到了嘴,虽然就那么几口。黄药师不许银环吃多,觉他差不多便不让他再吃。店小二将碗筷撤下去,又端上些茶点,量都不多,胜在精致,都小小个的,一看就是给孩子做的。

    黄药师抓了两颗糖让银环解馋,自己则铺了白宣纸磨了墨,下笔写得很快。银环垫着脚瞧,瞧不见也跟在黄药师边上,像条无处安放的小尾巴。

    黄药师写满一张纸捏起来吹了吹递给银环:“识得几个字?”

    银环小心的捧过来,他找不出词儿来形容满页的墨字,思来想去也只得一句好看。再仔细读一读写的什么:“人之初……嗯……都识得。”

    银环没读之前觉得不会,可一开口却发现很流利的便能背了出来。

    黄药师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写了许多给他念,夜深前银环背完了一整本《三字经》,一段《千字文》。银环认为自己是没学过的,可真念起来却是自发从口中出了去。

    他抓着糕点在吃,还想看黄药师写,黄药师拍了拍他的脑袋:“去洗漱睡觉。”

    他原来不过是想试一试小徒弟,知道他约摸学过多少好有个底,不想小徒弟出人意料的“博学”。

    眼看月亮越升越高,小孩子可不能睡太晚。

    银环洗漱好钻上床,客栈上房的床铺又舒适又宽大,银环钻进去只占了小小的一个角落。他抱着被子靠着墙角,也不躺下睡,只盯着黄药师看,好似只有一个黄药师可以看,值得看,满满当当的就这么一个人。于是硬是将黄药师的一句我去隔壁睡给瞧回了肚子里。

    他望着明显是留给他的一大半床铺,试探着坐过去。银环眨了下眼睛,将枕头往他那边推了推,勾着唇角笑眯眯的,也不说话。

    黄药师于是脱了衣裳穿着里衣躺了上来,他躺下了,银环便也跟着躺了下来。

    黄药师睡着床沿,银环贴着墙壁,两个人中间再多塞进一个人空间也还能有余。作为师父,黄药师以掌风灭了烛火,接着暗下来的一瞬间大家都什么也瞧不见往里头挪了挪,顺手将小徒弟捞过来,帮他将被子盖好。

    手下的小身体瘦弱又单薄,凸出的骨头嶙峋得扎手。孩子的体温一般比大人高一些,银环的温度透过里衣传到黄药师的手掌心却并不很暖和,比常人略低一些。

    温热宽大的手掌贴在脊背上,顺着皮肤渗透进血肉骨缝,蔓延至四肢百骸,真暖和。银环闭上眼睛,几乎下一刻就睡了过去,迷糊糊的嘟囔一句“师父……”便没了动静,只平缓的呼吸一声不落的进了黄药师耳朵里。

    黄药师其实并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他是天之骄子,出身富贵,理所当然的目无下尘。只是他若觉得一个人顺眼,纳入羽翼之下,那便自然待他好。

    银环够聪明,而他恰巧喜欢聪明人。银环容貌不差,而他恰巧瞧着顺眼。银环跳脱又自有惹人怜爱的乖巧在,十分不巧戳了黄药师的心窝子,一面想笑一面又心软他瘦弱可怜。

    两个人隔着一臂的距离,被褥暖和了之后黄药师便收回了手,往外沿挪了挪,闭上眼睡了去。

    春末夏初,白日里天气还算暖和,到了晚上却还是凉的,夜风时而拍打着窗子,却怎么也进不到和暖的屋子去,许是知晓被褥够暖,于是寒冷的夜风偶一吵闹也只教人睡梦更沉,成了静谧夜里独特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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