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袭青衣, 看着相当清爽。
她穿着也不暴露, 立领将她细长的脖颈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使她看起来不像青楼女子,倒像是大家闺秀。
可她的行径却不像大家闺秀。
她推开门后径直进了屋, 相当不见外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而且刚好坐在了祁盈身边。
祁温良几人落座时, 祁子安立刻坐在了祁温良左边, 祁盈顺势坐在了祁温良右边,而墨凌洲不愿意挨着祁子安坐, 就坐到祁盈身边。
但是祁盈又看不上他这样当男宠的,所以墨凌洲挪了个位置。
现在, 殷萝就坐到了那个挪出来的空位上。
宽敞的地方她不去, 非往人堆里挤,必定是故意的。
祁盈不愿意和风尘女子有牵扯,立刻皱起起了眉,他正打算了叫殷萝走开, 殷萝却伸手端起了他前边的酒,一饮而尽。
这杯酒被祁温良端起来过,打算递给老鸨,结果没用上,现在进了殷萝的肚子。
喝了这一杯,她又端了墨凌洲面前的酒, 也是一饮而尽。
然后她又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三杯酒下肚,她脸都没红一下, 反倒笑了笑杯子放好,然后看着祁盈开口:“这酒虽入口甘醇,却后劲十足,太烈,不适合办正事的人喝。”
“我自罚三杯,当是替母亲赔礼了,她拿这酒给你们,怕是想回头算你们一笔糊涂账,赚你们银子呢。”
她声音清冽,不似寻常女儿家柔婉,也少了股娇娇气,更没什么风尘气。
祁盈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没能将让她走的话说出口,反倒是问:“你叫殷萝?哪个萝?”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殷萝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就是这个萝。”
祁盈很少这样被人认真地看着,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但殷萝并没有像京城楼里的姑娘一样贴上来,而是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好像知道祁盈不喜欢风尘女子亲近。
祁温良看他们就这样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僵住了,似乎光靠眼睛就能交流,不由得轻笑出声,打断了他们,“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我记得这是《佳人》里的句子。”
“佳人的第一句是什么来着?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祁温良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殷姑娘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啊。”
“哪有?爷说笑了。”殷萝回道,“只是想起这句诗,顺口就说了罢。况且我想起它,也只是因为我自认如补茅屋的绿萝一般轻贱而已。”
祁子安看她和祁温良调笑起来,撇了撇嘴。
之前她和祁盈眉来眼去,祁子安管不着,但看她勾搭起祁温良来了,他不得不打断他们,“原来是绿萝的萝,怪不得穿一身绿。”
祁盈鬼使神差地维护了一句,“青色好看,很衬你,看着舒心。”
殷萝微微一笑以示感激,没有再多废话,直奔主题道:“之前听你们提起嫣儿,想必你们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和她有关。她的事,我比母亲还清楚,你们直接问我罢,也替你们省一些功夫。”
老鸨似乎想说什么,殷萝却招招手,立刻就有两个姑娘进来将老鸨架走了。
直到这时,祁温良几人才发现老鸨竟连路都走不稳了。
她只是喝了两小杯而已,竟醉成这样。
看来这酒确实烈。
反观脸都不红的殷萝,祁温良暗暗道了声佩服。
老鸨出了门,殷萝果真不再废话,直接问道:“嫣儿还好吗?你们可来替她报仇的?”
到了这份上,祁温良反倒不怕浪费时间了。
“嫣儿?你怎么这样叫她。我以为楼里的姑娘都是姐姐妹妹地叫。”祁温良问。
“叫得亲热有什么用?这种地方,有几个把别人当亲姐妹?”殷萝笑了笑,有几分怜惜,似乎在替楼里的姑娘们叹惋,“楼里的姑娘常常互相使绊子抢客人,但客人觉得她们亲如姐妹,她们就得装着。”
“毕竟有银子的是大爷,装什么样子能赚钱,就得装成那个样子。”
殷萝说完,又笑了笑。
这一回她脸上没有怜惜了,倒是多了点旁观者的讽刺。
祁温良觉得她的言辞和行动都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
对了!她身在青楼,怎么会做出这种旁观者的表情呢?
而且她也是身不由己的青楼女子,又什么资格怜惜别人?
殷萝眼力好,立刻捕捉到了祁温良脸上的一丝疑惑,然后解释道:“我和这些苦命的女人有点不太一样,母亲就算再爱财,也不至于把亲女儿往火坑里推,所以我是不挂牌子接客的。我也用不着为了赚钱讨好别人。”
“和楼里的姑娘相比,我要好过得多,所以多多少少替她们可惜。”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母亲不喜欢我出门,还老是想让我读书,我苦恼得很呢。”
这一笑很是明艳,顾盼生辉,她又故意笑着看向祁盈,让祁盈看呆了。
祁盈听了她这些话话,觉得她很是不同,性格又直率,便生了些好感。
祁温良倒是想得更多些。
殷萝相貌极好,可眉宇间有一点点英气,这样的五官不够柔媚,其实是不适合青楼的。
她腰肢纤细身材高挑,让人眼前一亮,性格又爽朗。
如果她生成了将军家的女儿,倒是很合适,还会让人赞一句将门虎女英姿飒爽。
可青楼是什么地方?
谁愿意来看你英姿飒爽?
如果殷萝接客,那或许还有人喜欢来征服她这样的女子,但殷萝又不接客。
祁温良之前还听县令说,殷萝订下了奇怪的规矩。
殷萝说,要她接客也行,不看眼缘只拼酒,喝得过她就任人摆布。
这就很奇怪了,她要是说看缘分什么的,应当还能钓住一部分人,但她明码标价说得这么清,反倒是打消了许多人的念头。
可祁温良又听县令说,来明月楼只为看她两眼,同她闲谈两句的人不少。
这已经足以说明她手段高明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祁温良就察觉到,她确实很会和人相处。她能轻易地博得他人的好感,懂得进退,让和她相处的人觉得舒服。
她用不适合在青楼生存的外形在青楼闯出了一片天,肯定不会那么简单那么直率,她现在说的这些话,谁有知道是不是她给自己立的人设呢?
她何尝没有委屈勉强自己?
怎么能是一个局外人?
她一上来就盯准了祁盈,放弃了心思复杂的祁温良,也丝毫不招惹眼睛一直黏在祁温良身上的祁子安和墨凌洲,眼光不可谓不毒辣。
总之,祁温良觉得她很不简单。
他打算回头提醒一下祁盈,但现在,还是先说尚云嫣的事。
祁温良拿出自己的钱袋,放到她面前,“殷姑娘刚刚说过,你母亲爱钱,你也说过,楼里的姑娘爱钱。那就算姑娘不是俗人,想不也是不讨厌银子的。”
“初次见面,没什么礼好送,干脆送点俗物,让姑娘买自己喜欢的东西。”祁温良笑着推了推银子,“还请姑娘有话直说,我们进入正题。”
殷萝扫了一眼钱袋,对祁温良的财力有了了解,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知道是谁和军营里的人勾结,你只要把她的赎身银子给够,就能将她带走。”
“我也知道军营里是谁和她勾结,那人喜欢说谎,说谎时表情却很不自然。你直接问他肯定得不到答案,但你拿着姑娘的名字去验证,就能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之后,殷萝讲了个故事。
明月楼没有花魁,但客人心中是有默认花魁的。
大家都想当那个默认的花魁。
尚云嫣的事,就和这默认花魁有关。
殷萝不挂牌子接客,不掺和这场竞争,其他人也争不过她,所以她能和这事撇清关系。
除开了她,明月楼还有四个热门人选。
这四人分别精于琴棋书画,外貌和内在都不差,本来她们并驾齐驱,互相争夺,一直都没有结果。
但尚云嫣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平衡。
尚云嫣擅琴,一来就把本来擅琴的姑娘的位置顶了,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之后尚云嫣又脱颖而出,便时不时有人嘲讽弹琴那姑娘,说大家都是拨弄琴弦的,怎么尚云嫣能波动客人的心弦,而她不行。
后来,连她的熟客都会在她面前赞扬尚云嫣,说尚云嫣比她好,她便彻底仇视尚云嫣了。
其他人虽然也不喜欢尚云嫣,但都是背地里欺负欺负她,小打小闹。
只有这一个姑娘会真心实意想要尚云嫣消失。
而且恰巧,这姑娘有一个老相好,在军营里。
这人几次在姑娘面前提起尚云嫣,说她不好得,姑娘便故意抹黑引导,说尚云嫣只是假清高。
渐渐地,这人就改口了。
他开始说尚云嫣不识好歹,说要想办法把她弄上手玩玩。
姑娘便给他出了主意。
军妓,当然谁都能玩玩。
当了军妓,也没谁会维护她了。
至此,尚云嫣的悲剧真正到来了。
殷萝说了是谁,讲了故事,然后自顾自猜测道:“我猜,尚云嫣已经不在了。她那么傲的性子,是受不得辱的。可惜了。”
“但她有自己的魅力,所以我以前也猜测过会有人替她报仇。”
话毕,她低头想了想, “既然你都不知道是谁,那她也一定没说怎么报复。”
“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殷萝说,“她若在天有灵,应当会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是杜甫的诗,名叫《佳人》。
诗中比较出名的一句,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意思很明显哒,我就不解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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