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朕和他不一样!”皇帝突然激动了不少。
但吼了两声就又咳出一点血沫, 他被迫降低了音量。
他又提起了先皇:“他才是只爱自己,朕和他不一样,朕和他不一样。”
祁温良拿起放在床头的帕子,亲自给皇帝擦了擦脸上的血,“你激动什么?”
“少说两句吧, 休养一下, 要是人还没来你就气死了, 那我谋算这么多年不久浪费了。”
“况且柔妃还没到呢,你舍得死吗?总得让她见上你最后一面不是?虽然说我觉得她根本不想见你。”
祁温良嘴上说着让皇帝不要死,说出来的话却能气死人。
但他的话有理, 皇帝还想最后将柔妃和祁盈一面, 所以他强撑着一股劲,也乖乖地闭上的嘴。
可祁温良的话实在气人,他越听越气,只觉得胸腔里火辣辣地疼,一口腥甜的血也堵在喉头。
他难受极了,但他不想死。
他知道祁温良就是故意让他受这样的折磨,但他没办法, 他只能按着祁温良的意思来。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的心机或许还要胜他不少。
他想开口嘲讽祁温良,说他同自己一般毒辣, 但一张嘴,嘴角又溢出一点点血来。
祁温良不嫌弃地给他擦了。
动作挺痛快,脸上却全是嫌弃, “总觉得看见你的血都脏了我的眼睛。”
皇帝一听,气血又上涌了。
他觉得祁温良这眼神语气,就像是在责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还是个不爱干净的老人。
让他觉得自己真真是个瘫痪多年的废物。
但这一次他只能死死闭着嘴。
他不说话了,祁温良倒是有话说。
祁温良说:“不得不说,我们有的地方确实想象。”
“你希望不活成先皇那样的人,我也希望不活成你这样的人。”
“我们的父皇,都是我们心中最厌恶的人。”
“但是我不否认我们有相似的地方,亏了您多年的教导,我和您一样是个没什么心的人。”祁温良说道这里,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些笑意来。
他的笑并不是违心的或是讽刺的,反倒有那么几分开心。
他接着说:“但是子安出现了,从小到大,他都是黑暗皇城里照亮我的一缕光。他真好,有他在一天,我就和你不一样。”
皇帝听见他说“黑暗皇城里照亮我的一缕光”,突然有些动容,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倒真有些人临死前的祥和姿态了。
但祁温良不想他祥和,便又说道:“你和先皇到底有几分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还不如他。”
“祁陵,其实是个好名字。”祁温良说,“虽然“陵”字不吉利,但祁陵是麒麟的谐音,能带来福气。”
“而且,你只注意了陵字的表意,却忘了,皇陵之所以叫陵,是因为陵有“升天通道”的意思。对我们来说,皇位,不就是那片天吗?”
“陵字从阜从夌。阜,是大土山;夌,是攀越。合起来是“攀越大土山”的意思。”
“陵字引申为登上、升。先皇希望你能靠自己,像翻山越岭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攀登到最高处。”
“也正是如此,他没有选择完全把你藏在暗处,因为如果久久得不到重视,你会失去自信;如果长久地没有敌人,你会失去斗争和前进的动力。”
“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避开敌人上,毫不关注自身是否提升,那是很蠢的事。”
“所以,你不如先皇。你把大哥藏着,打算自己谋划所有的事,最后再把一切塞给他,让他收获得满满当当。可你忘了,他不锻炼,能装下的东西很少,给的太杂,塞得太多,只会让他受不了。”
“他不会感激你的,他只会比我更恨你。就连你偶尔的真情流露,他如今都会认为那是你为了利用他才惺惺作态。”
“你远不如先帝。”祁温良重述道。
皇帝其实已经被说服了。
但他还是抓着最重要的一点,忍着身体的不适说道:“他给了我那么多的磨炼,让我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我的兄弟有那么多,他们给我下了那么多次毒。”
“磨练?呵,我中了那么多毒,那么多次一脚踏进鬼门关,直到现在都余毒未清。四十岁,正值壮年,我却躺在床上等死。”
“这样的磨练,我不愿让亦馀经历。”
祁温良不知在想什么,突兀地问道:“因为你的兄弟给你下了毒,而你不想让大哥的兄弟给他下毒,所以,我的弟弟差不多都死了。对吗?”
“父皇,虎毒不食子啊!”
皇帝睁大眼说了句“什么”,假作不懂。
可他满脸惊恐,显然是被猜透了心事的样子。
这时,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了。
珍妃端着一碗药进来,满脸笑意地说:“陛下,该喝药了。”
说完她才看见祁温良,“殿下也在啊!”
“你偷听?不是说让你给我和父皇留一点独处时间吗?”祁温良皱眉道。
“是,殿下的话我是该听。”珍妃说着就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又有了几分疯癫之态,“只是陛下该喝药了,耽搁不得。”
这些日子珍妃对皇帝的照顾很是尽心,皇帝不疑有他,张开了嘴。
药碗都快送到皇帝嘴边了,祁温良突然冷冷地说:“你身体里从来就没什么未清的余毒,只是你疑神疑鬼不信太医的话罢了。”
“你自己想想,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毒发的。”
什么时候呢?
是珍妃复宠之后。
电光火石之间,皇帝意识到了祁温良话里的意思,他赶紧闭上嘴,又使劲一歪身子,撞翻了珍妃手里的碗。
药碗摔在地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乌黑的药汁在地面铺开,泛起些许白沫。
药里有些许白沫算不得什么,但瞪着眼睛的皇帝看到这些白沫,就像看见了毒蛇一般。
他眼底全是惊骇和不可置信,他想质问珍妃为什么下毒。
不想珍妃却先他一步,一下子揪住了他的领子。
珍妃咬着牙,眼睛红得滴血。
她质问道:“那是你的儿子啊!他还那么小!”
“他手软软的,脸也软软的,他有时贪睡,但大部分时候都那么活泼。”
“他会跑会跳会从我笑,他会甜甜地喊我母妃……他也会喊你父皇啊!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下得了手!”
“虎毒不食子啊!那是你的亲儿子!”
她越说越癫狂,把皇帝摇晃的发丝散乱,自己的发迹也乱了。
她一副恨不得吃皇帝肉喝皇帝血的模样,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真真把皇帝吓到了。
“来人,来人!”皇帝喊道,“把这贱妇给我拉开。”
祁温良怕她就这么把皇帝弄死了,微微点了点头。
一个镇龙府的暗卫从房梁上跳下来,把疯疯癫癫的珍妃拉开了。
皇帝也终于得以喘一口气。
珍妃被拉开一段距离,稍稍冷静了一些,但也还是不太正常。
她喃喃自语道:“我的儿子,他一直都很健康,他很听话,从来不挑食。”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吃不下饭了。他就这么生了病。”
“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不爱笑不爱闹也不活泼了,最后有一天,针灸的时候吐出了好大一口黑血,然后他就这么去了!”
“我的儿子啊!我唯一的儿子啊!”珍妃嚎啕大哭起来,再没半分从前的宠妃形象了。
她哭着道:“我儿子分明是被毒死的,可你却说是太医医治不力,草草了结了案子,不再查下去,也不再提起他。”
“可是我怎么甘心!”
“那时我以为是皇后或者端妃干的,我以为你不查是因为想包庇端妃或忌惮皇后母家,我想,只要我查到了切切实实的证据,你就不得不罚那个罪魁祸首。”
“我不在意你的宠爱了,我查啊查,越查越心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和皇后端妃没有任何关系。”
“那是你的亲儿子啊!”珍妃再次说起这话,“我怎么也不肯相信,我不信你下得了手。”
“可是端妃也不明不白就死了,其他皇子也没能活下来,皇城里除了你,谁能这么手眼通天?”
“再后来,你对太子越发坏,完全不顾及沈家的颜面了。事情要真是皇后做的,你能放任她不管?残害皇子那么大的事,你能不查他个水落石出?”
“只能是你!”珍妃哭着哭着又笑了,“只能是你,哈哈哈哈哈,是你杀了你所有的儿子。我想不通为什么,但只能是你!”
“我恨毒了你,见了你就恶心,但我还得忍住这份恶心。”
“我得给我的儿子报仇!”
她如此疯癫,又如此可怜,皇帝似乎都有些不忍心。
皇帝微微别过头,吩咐来拉开珍妃的镇龙府统领:“把这个行刺天子的疯妇拖下去,处理了吧。”
“让你和你儿子团圆,再给你留最后一份体面,朕已经仁至义尽了。”
镇龙府统领一动不动,祁温良问道:“你叫谁?是叫墨柏吗?”
“叫人进来将珍妃扶去休息吧,若七弟在天有灵,定人不希望她如此痛苦。”
墨柏应声叫了人,皇帝则满脸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的!”他摇着头道,“镇龙府的人都是我亲自挑选核查过的,只听令于我,他不可能被你利诱。”
皇帝此刻披头散发,看起来狼狈极了,他不可置信道:“他怎么会听你的?”
祁温良没接这句,反问:“父皇亲自选的人?那和柔妃娘娘……的,也是您选的?”
“好奇怪的癖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珍妃:大郎,该喝药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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