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温良坐在地上,望着划向天际转瞬即逝的一抹白,心里满是怅然若失。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这种“丢了什么”的感觉了。
他垮着脸,也不站起来,
一个人闷着头回想上一次这么难过是什么时候。
啊!想起来了。
上一次这么难过,是因为皇帝带祁子安去赛马,却刻意不带他。
他很没有骨气地追到了宫门口,却只能看着祁子安和皇帝远去的背影。
要不是祁子安闹着要回来和他玩,他可能会当场哭出来。
他又接着想: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他让祁子安开开心心去玩,说自己还有太傅交代的功课没完成。
祁子安被侍从拉着,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他则回去练了三大幅字,还读了半个时辰的国策。
一晃已经过去十多年,他再也没有因为同样的原因失落过。
身后逐渐有了喧闹声,许是幸存的亲卫寻着血迹追了上来。
祁温良知道,自己不能坐地上了。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等待第一个找过来的人。
他站得笔直,一如这过去十多年里所有人眼中的太子。
他知道,自己应该处变不惊,所以他表情镇定。
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无悲无喜,怪可怜的。
很快就有打着火把找过来的亲卫看见了他。
令祁温良意外的是,亲卫后边还跟着一个头发都跑乱了的绿桃。
绿桃看见祁温良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终于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捂着脸就哭起来,“殿下没事!殿下好好的!殿下没事!”
祁温良上前几步想扶她,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奴婢本想着去给您添一杯醒神的茶,端着茶走到书房,却发现书房一地的血。奴婢好怕!奴婢好害怕!”
祁温良拿袖子去抹她已经哭花了的脸,问:“怕还跟过来?”
“奴婢是怕殿下出事了,殿下出事了可怎么办啊?要是您……那奴婢活着有什么用。”
说完她呸呸呸地吐了几口,“看奴婢都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您好好的呢。”
最后她自己站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祁温良,“殿下没受伤吧?”
“没事,头发都没少一根。你看,我这衣服干干净净的,一滴血都没沾。”
看他们话说得差不多了,一名亲卫才走过来问祁温良:“殿下,那个是凶手?”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一团。
祁温良点点头,亲卫则面露疑色。
毕竟祁温良衣未染血手无寸铁,如何将杀人如麻的凶手弄成那个样子。
祁温良不打算跟他解释,只是叫他去将尸体收起来送到大理寺。
他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今天晚上遇见的东西超出常识了的范围,一切又发生了太过仓促,他还没有想好说辞;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下意识地不想把白狐的存在告诉别人,想把这当做自己心中的秘密。
好在这些亲卫身份有限,不敢多问,才让他有时间回去好好想之后要怎么说。
书房不能呆了,他只能回到寝殿,想了半夜才终于想出一套半真半假的说法。
反正见识过皇辞诡异行为的人也不止他一个,所以关于皇辞的那一部分可以如实说。
而关于白狐的那一部分则隐去。
一个喜欢收集人体部位的妖怪已经非常不符合常理,那这个妖怪突然自己死了也不是不可能。
他拿着这一套说辞,等大理寺的人上门。
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金和府的人却先来了。
金和府坐落在皇宫的东面,本该由太子主管,但如今被皇帝交到了太傅梁辅手上。
府内设有众司,分别处理一些民生相关的事情。
直白点说,就是负责百姓们春耕秋收,货物流通,买卖交易产生的问题。
但金和府的敬查司是个例外。
它和大理寺一起负责京城的命案,有的时候还会管到京城之外。
而且专门负责悬案疑案离奇案子。
之前皇帝交给祁温良的陈年旧案就是从敬查司拿过来的,因此祁温良也和敬查司的人有过接触。
说实话,祁温良不太喜欢敬茶司的人。
因为他们面对祁温良时,总是非常地不尊重人。
他们的不尊重人和东宫婢女没规矩不太一样。
东宫婢女虽然看似没大没小,但该有规矩的时候,规矩一点都不少。
她们在祁温良面前比较活泼,在外面却不会被人拿了错处。
但敬查司的人不是这样。
敬查司的人,有好大一部分都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说话也没大没小的。
还喜欢打断别人和突然嘲笑别人。
祁温良一直觉得,这是因为如今的敬查司直接隶属于皇帝。
他觉得这些人是受了皇帝的暗示,才故意轻慢他。
但今天敬查司的表现倒是让他有所改观。
今天来东宫的是敬查司的司长。
他一见到祁温良就立刻展示了自己的关心:“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没事儿吧?”
不等祁温良回答,他又说:“殿下肯定吓坏了!”
接着又好一阵嘘寒问暖,问得祁温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配合着怕一下,不然司长会很没面子。
等他觉得他已经安慰好了祁温良脆弱想心灵,祁温良才开始讲述昨晚的遭遇。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妖怪想要他的头,但他成功地拖延了时间并逃跑。妖怪追到小花园,然后突然死掉了。
司长带来的跟班想了想说:“结合昨天的案子来看,这妖怪八成是凿齿。凿齿没炼制好的身体使用时间有限,突然死了也不是不可能。”
祁温良看他如此熟练,有些奇怪,但他刚刚并没有提及自己与皇辞相谈甚欢,所以只得安耐住心中的奇怪没表现出来。
司长倒是非常贴心。
他稍加思考过后开始解释:“是这样的,殿下,不瞒您说,我们这个部门就是专门管妖怪的。”
他说着指了指跟班:“你看他,坐没坐相,其实这是因为他是只猴子妖。”
祁温良:“???”我看起来很傻吗?
跟班也说话了,“我真的是妖。要不我现场给您变一个?”
顶着祁温良愈发迷惑的眼神,他接着说:“其实有挺多妖怪悄悄和人住在一起,但是受上界约束,不敢扰民。偶尔有找死的,我们司就要负责处理,还要负责圆谎。”
他不是第一次见祁温良了。前几次祁温良东查西查查不出结果,他明明知道原因,却没说,害祁温良一个人忙前忙后。
想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他挠挠头道:“妖怪嘛,听起来就很吓人,也不敢让旁人知道,怕引起恐慌。之前没告诉你,不好意思啊!”
祁温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这事就这么揭过,但他还是很好奇当初查的那些农夫失踪、小鹿惨叫和老汉内衣丢失是怎么回事。
司长解释道:“农夫失踪是因为他们村来了只狐妖;小鹿惨叫是因为它经常啃的一棵树成了精,天天逮着它骂;老汉丢了衣服是因为有只妖怪换季掉毛,化形之后没化出衣服。偷人衣服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全偷,就偷了一件最贴身穿着最舒服的。”
司长接着叹了口气:“说来奇怪。以往几年都没一只敢露头的妖怪,最近却特别多,搞得京城都没有官方的妖驻守。不然那只凿齿早就解决了。”
祁温良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他听司长提及狐妖,顺口问了一句:“敬查司有狐妖吗?”
“我们司没有狐狸。”猴子回他,“殿下可别动歪心思,狐妖大多靠吸人精气维生,不适合加入官方。”
说完他又一拍脑袋说自己想起来了:“京城确实有个姑娘是狐狸精,我见过一次,可漂亮了!说起来还和您有点关系。”
“不过不能告诉你是谁!”他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祁温良,“我知道,你就是馋人家的身子!你肯定会图新鲜去勾搭人家!我告诉你啊,可别打狐狸的主意。狐狸最重情,你要是玩弄了人家的感情,绝对会被报复的!”
“而且……在祁朝,狐狸是种挺特殊的妖怪。要心怀敬畏,别去招惹。”
祁温良:“……”你想得太多了!
他下意识地觉得那只大狐狸是“他”而不是“她”,也不认为那样美丽强大的存在得靠吸人精气存活。
他想问问京城有没有男狐狸,又怕被猴子说成口味独特。
犹豫之间,大理寺卿来了。
“殿下,亲卫交过来的尸体不对啊!副将的腿不见了,还有另外缺了手的,还有一个没了躯干的!”
祁温良头痛地问:“副将的腿在小花园,和凶手的尸体在一块。没有吗?”
大理寺卿回想着缺了的部位,抖了抖说:“没有!”
说完他更怕了。
他联想到献王的说辞,想到缺了的部位刚好可以拼凑出一个身体,想到今早被发现死在大理寺的小吏,想到已经遭受攻击的太子,不由得开始哭丧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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