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宴平二十三年,腊月十八,燕朝太后大寿。寿宴席于长生殿,虽是定了未时开宴,但到了卯时时,各宫贵人便已陆续来齐了。
太后不喜奢靡,当初燕帝筹办寿宴时便对其再三叮嘱过万不可铺张浪费,切记一切从简。燕帝一向孝顺,自然将太后的叮嘱铭记在心,所以此番宴席与其说是贺寿宴倒不如称其为帝王的家宴了。
朝中贵臣早来恭贺,留宴的却也不多。除却朝中几位权贵,剩下的便也是与皇家有所亲缘的世家权阀了。
魏纨珠乘着轿辇也早早到了长生殿,刚落辇时便见魏如敷同五公主魏琅华的轿辇也慢慢悠悠地从正前方晃过来。
二人自然也见到了魏纨珠,魏琅华不屑地转过了头,魏如敷则温柔地对魏纨珠笑了笑:“九妹今日竟也来得这般早。”
“既是皇祖母寿宴,妹妹自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魏纨珠弯眸,又道:“七姐姐在我们这些姐妹里向来拔尖儿,今日为皇祖母准备的寿礼一定也是最为出众的吧,妹妹可是好生期待呢。”魏纨珠说罢,一双杏眸弯弯,看向魏如敷的目光似是倾羡。
魏如敷听到魏纨珠此话,心口突然一顿,见魏纨珠笑意盈盈,面色无异,只当自己多心。可毕竟自己待会儿要献的是魏纨珠此前准备的玉绫舞,这厢未免也有些心虚。
“九妹说笑了,我准备的也不过是些寻常物件,倒是五姐姐今日准备的贺寿礼才是让人惊叹呢。”魏如敷柔声,忽然夸起了魏琅华。
魏琅华此人最为虚荣,因其母亲是宠冠后宫的庄贵妃,地位尊崇,便觉得事事该压人一头,行事做派常是盛气凌人。虽同为公主,魏琅华却因母妃缘故而荣宠傍身,对于魏纨珠这种母妃早逝,母族势力微弱的公主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而魏如敷的母妃邵宝林,虽是比魏纨珠母妃的位分还要低,但因魏如敷如今由庄贵妃抚养,住在庄贵妃宫里,名义上也能叫庄贵妃一声母妃,所以魏如敷也算有所倚傍。且魏如敷此人心思玲珑,对于人心向来揣摩深透,常能哄得母女二人高兴,魏琅华自然也愿意与其亲近些。
不过与其说是亲近,倒不如说是施舍,毕竟魏琅华心里从来也不把魏如敷当成一路人的。
这厢魏琅华听到魏如敷奉承之言,面上也露出了几分得意。
“那是自然,我准备的寿礼岂是寻常粗鄙之人所比。”魏琅华轻哼,目光忽然落在了魏纨珠的右腿上。
“听闻九妹前些日子伤了腿不能下榻,今日一见,这腿倒也不是伤得那般厉害嘛。”魏琅华勾唇讥笑,扶着一旁的宫人轻轻下了轿辇。
魏琅华正当二八年华,生得曲眉丰颊,朱唇皓齿,那身形也是体态微丰,曼妙多姿的很。今日为了艳压群芳,魏琅华更是着了一袭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珠环配饰样样俱全,整个人愈发显得瑰丽富态。而一旁的魏如敷恰是清瘦美人,不仅身着秀丽雅致的逶迤白梅蝉翼纱裙,妆容也是颇为清新淡雅,比之魏琅华的丰腴之美倒是多了几分出尘清丽之姿。
这自然也是魏如敷的小心思。她知晓魏琅华喜浓妆,她便时常以淡雅之姿伴其身侧。一来以魏琅华丰腴衬其抚柳身姿,二来以魏琅华盛气凌人衬其温柔大方。时日一长,宫人私下里自然是对魏如敷称赞有加。只是魏琅华此人蠢钝,不知魏如敷的心思罢了。
且魏纨珠知道,上辈子自魏如敷在太后寿宴上献舞后,朝中贵臣也多美誉燕宫之中七公主文雅秀丽,清新脱俗,才貌实乃燕朝公主之首也。
也是自那开始,她与魏如敷纵然同为公主,可在后宫的地位却是云泥之别了。
“妹妹多谢五姐姐关心。”魏纨珠弯唇,一双杏眸漆黑,倒是天真烂漫的很,生生地把魏琅华刚要吐出口的刻薄话给硬逼了回去。
魏琅华冷哼了一声,随后便趾高气扬地进了内殿。魏如敷对魏纨珠歉意笑笑,随即也跟着魏琅华进了殿内。
魏纨珠理了理裙衫后,便让木香搀着自己踏进了长生殿。她腿伤未愈,行动略有不便,这些日子走路还需让人搀扶。
“木香,懿安公主那边如何?”魏纨珠望着魏如敷的背影,忽然低声问道。
“公主放心,一切妥当。”木香沉声。
魏纨珠闻言勾唇,眼底带着微微笑意,“木香,此事不必告诉檀香。”
“诺。”
……
未时,贺寿宴方始。
宴中丝竹悦动,歌舞纷起。燕帝坐于上座,太后位于其旁,在右便是皇后宋氏。左下席依次是诸位皇子,肱股朝臣以及世族子弟之位。右下席则是女眷入座,皇室宗亲在前,权贵之女位后。
“懿安公主到-!”殿外的侍监高呼一声。
魏纨珠循声望去,只见一秀丽美人翩然而至。
那公主身着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外罩莲青色锦绶藕丝榴花缎袍,身姿娉婷、仪态万千。生得一副杏脸桃腮,蛾眉皓齿的水灵模样。
款身之间,秋波微转,绰约多姿。开嗓宛若空谷幽兰,酥软人心:
“昭儿拜见父皇,拜见皇祖母,拜见母后。”魏雪昭说罢行一跪拜揖礼。
“快起来吧,可就等你一人了。”燕帝宠溺地笑笑,随后便招手将魏雪昭唤到了自己身边。皇后也在一旁温柔浅笑,太后倒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
望着魏雪昭在燕帝怀里肆意撒娇的模样,魏纨珠面色如常,只是垂眸轻轻地拨了拨腕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若是说上辈子她见到燕帝与魏雪昭这般父女情深的模样,心底还有些许委屈的话,那么经历过和亲后的她此刻心中只有冷意了。
毕竟对她而言,燕帝虽是父亲,可是却从未对她有过半点父女之情。
毕竟燕帝那为数不多的父爱恐怕多是倾注在了魏雪昭身上。
魏雪昭是皇后所出,是燕朝唯一的嫡公主,自小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是燕帝的掌上明珠。据燕朝礼法,皇室公主及笄后方能有封号,但魏雪昭却不同,她刚出生时便已有了燕帝亲赐的封号,实乃燕朝历代以来的首例。
魏纨珠收回了心神,目光落在了身侧的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上,神色微动。
燕朝礼法,皇室宴席,女眷席要与男宾席以屏风相隔。
想必那位…今日也来了。魏纨珠晃了晃神,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随后垂眸望着小案上的酒水。
……
谢斐端坐在案前,目光落在了面前掐丝珐琅三君子的酒盅上。
“太傅大人,孤敬你一杯。”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线,谢斐侧目望去,原是太子魏璟。
“太子多礼了。”谢斐面色冷然,手握酒盏,仰头一饮而尽,杯朝下,已未见半滴。
“今日可是皇祖母的寿宴,太傅大人还板着脸作甚。”魏璟咧嘴,看了看燕帝怀中的魏雪昭,忽而亮着一口白牙笑道:“难道是看上了孤的八妹不成!”
谢斐闻言神色自若,浅酌了一口酒水:“太子既有闲心调侃微臣,想必是课业已经完成,微臣宴后便向圣上禀告,圣上若是知晓,必然会龙心大悦。”
魏璟闻言面色骤然一变,随即赔礼道:“太傅大人可千万别…不不不,是表叔,表叔可千万别告诉父皇,都是侄儿的不是,侄儿自罚三杯,自罚三杯!”说罢,魏璟便捏着酒盏咣咣饮下了三杯。
谢斐无心搭理他,白皙的长指微屈,把玩起了手中的酒盏。
魏璟见状,连忙殷勤地给谢斐斟满酒。
……
宴席起时,诸人便纷纷献上贺礼。除了些稀奇古玩,便是些没有新意的玩意儿。
轮到魏琅华献礼时,魏纨珠也提起眼皮瞅了几眼。
只见魏琅华上前朝太后行了一揖礼,身后的一名宫婢手中正捧着梨花雕木的托盘,上头还盖着一匹红绸。
“皇祖母,这是琅华献给您的红参,据太医说能益气安神,补脾益肺。琅华听闻皇祖母近日总是四肢疲乏,夜间无眠,便特地准备了这支红参,希望能为皇祖母起到助眠之效。”魏琅华说罢便伸手掀开了红绸,只见一支约莫有婴孩手臂大小的的红参。
“据说这红参如今是千金难求,敦兰公主能为太后寻来,恐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袁昭容故作惊讶道,看向庄贵妃的目光带着笑意。
庄贵妃勾唇,保养得当的雪白柔荑轻轻理了理乌墨鬓边的金钗:“琅儿为寻这株红参确实是费了不少心神,不过琅儿自小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此番能为太后分忧,那自当是她的福分。”
“呵呵,琅儿果然懂事不少,不枉你母妃平日对你的教导。”燕帝朗笑,随后看向太后,“母后,您看您这些孙辈,可都是个个孝心十足啊。”
太后听了这些之后面上倒没现出什么惊喜之色,只淡淡地瞥了那红参一眼,随后便轻轻移开了眼。轻轻理了理袖口,这位大燕朝最为尊贵的女人终于开了金口。
“红参滋补,却易上火,哀家阴虚火旺,向来不喜那物。”
太后一语方落,真是诸人皆惊。庄贵妃闻言面色顿时有些难堪,魏琅华端着那盘红参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袁昭容本想阿谀奉承一番,未曾想却拍到了马蹄上,这厢也只能讪讪不敢言了。
太后性子向来古怪,平日里对她们这些孙辈也是不以为意,更不要提对哪位皇子公主格外慈爱了。平日里最大乐趣便是赏玩玉石,所以上辈子才会对魏纨珠显假“赤琼”的事格外在意。不过后续这位老太太并未对魏纨珠过多苛责,倒是燕帝愈发看她不顺眼了。
魏纨珠心底暗笑,瓷白的小脸上却是一副不惊不扰模样。目光转向一旁的魏如敷,只见其也是一副得意之色,魏纨珠冷笑,心道待会儿你可就笑不出来了。
“呵呵,你皇祖母说笑呢。”燕帝知晓自己这位母亲脾气古怪,这会子只能自己打着圆场。
太后闻言轻笑了一声,面色依旧淡淡:“哀家可没说笑,哀家瞧你母妃气虚的很,这红参还是留给你母妃补补吧。”太后又语出惊人,庄贵妃那娇艳的小脸都气得有些发白了。
皇后本想在一旁看笑话,此刻见气氛愈发肃然,便笑道:“母后还是看看昭儿的贺寿礼吧。”
魏雪昭收到皇后眼神后,连忙起身朝太后行了一礼,脆生生道:
“昭儿知道皇祖母最爱之舞是玉绫舞,所以今日特地为皇祖母献舞一支。”
“哦?你说你要跳玉绫舞?”太后挑眉,生了几分兴趣。
魏如敷闻言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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