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1
因为家里的缘故,方识读书迟了两年。
人家上高二时不是15就是16,他却已经18岁。也因为家里,方识总是要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他是在高二的上学期开学了一个月,才插丨班到穗城实验中学的。
这是一所私立学校,也被人戏谑地称为“贵族”学校,除开重点班和实验班,其余班级都要交每期两万的学费。
方识成绩不差,但他还是读的普通班,因为重点班和实验班得为学校挂帅出征,去参加很多比赛。
他到班上的第一天,就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原因无他,18岁的高二生罕见,那张脸罕见,已经快抽条完、过高的身高和隐隐与高中生区别开来的身材也罕见。
当时不少人都以为他是体育生,毕竟他的身材和体育特长生的教练是相近的。
陪方识一块读新学校的,就是詹峰。他既是陪太子爷,也是来保护太子爷的。
方家那会儿内斗得厉害,方识的父母想洗白家里生意,但其他人不乐意少肉吃,把方识送出来就是为了保护方识,但也存在别的风险。詹峰就是如有意外要奋不顾身挡刀子的那个。
不过大陆总归是比旧江要安全很多的。
毕竟在旧江,还要担心方家以外的势力对方识这个继承人下手。
詹峰是一个活泼的性格,到班上一个上午,就和班上的人混熟了,但关于方识,是没泄露一点,只说小时候受了伤养了两年病,这才18岁读高二。
班上的人对方识的兴趣是很浓厚的,但方识天生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看着也非富即贵,故而没人来招惹他。
就这么过了一周,上午的课结束后,方识意外听到班上坐在后面的同学嬉笑着议论。
“那个学神竞赛回来了啊。”
“那这不去打个招呼”
“当然要去,老子听说他一回来左妮就立马去他面前献殷勤了,奶奶的,老子喜欢的女人围着他转,他还摆着那副臭脸,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老子今天就不姓吴了”
詹峰就在方识旁边,也听到了这话“你们说谁啊”
那群男生完全不觉得自己霸凌一个同学有什么问题,还笑眯眯的,甚至大肆谈论“实验班那个学神啊,校长花钱请他进来的,身上全是穷酸味,我听说他爸赌丨博进了局子,他妈是个鸡,跟人跑了。”
“但上回我们整他,都没什么效果。”
“啧。是有点麻烦。”
“欸,我听人说上周末看见他在那种地方”
说这话的男生做了个下流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去赚钱的哈哈哈”
“你还别说,他长得是真不错,那皮肤白得啧啧。”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句“那要不我们弄一次试试我听人说像他这样腰细又白的男生比女人还有滋味。”
坐在前面写作业的方识皱了下眉。
詹峰动动唇,没敢说什么,毕竟他们来这儿是避祸的,不是来整顿校风的。
但等这群人离开后,方识就出声“你去找一下教导主任。”
詹峰轻嘶“老大,你平时也不是这么好心的人啊”
“穷人家的小孩读书不容易。”
方识淡淡“而且听他们描述,那个学生应该不是个软性子,要真出了事,恐怕会闹得很大。”
“哦,也是。”詹峰跳下桌子,嘴里还嘀咕着“虽说我们也不是好人吧,但我也确实有点看不下去。这要是在家里,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这可是学习厉害的读书仔,是人才。”
方家不糟蹋人才。
而且方家就算生意手段不太好,也有自己的规矩。
一不许涉毒,二不许涉强丨奸丨拐丨卖,三不许欺负穷人。
只是方识没有想到,自己和那位学神就是那么有缘分。
他吃过饭后去洗手,就在拐角处看见自己班那群浑小子堵着洗手间,从他这个角度,只隐约能够看见一个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男生被他们堵在里面。
他看不清他的脸,但看得见他站得很直,没有半分的胆怯。
污言秽语从这群学生口中说出来,根本不像读书的人能说出来的话,一个个都像是地痞流丨氓。
有人拿了一桶水,猛地朝那个人泼去。
围着的人群让开了一点,方识也就看见了他的模样。
那是个很漂亮的少年,清瘦却像是竹子,宁折不弯,带着寒芒和凌厉。
水倒在他身上的瞬间,他就抬手挡了挡,偏过头,但能躲的位置终究有限,所以被从头到尾浇了个透。
初秋的穗城还很热,大家都只穿了夏季校服,他也一样。
所以布料瞬间将他单薄的身躯勾勒了出来,白得几乎胜过纯白的校服面料,那两点粉也很是惹眼。
得亏校裤是黑色的,这才隐去了太多秘密,但也还是将他纤细笔直的腿包裹住。
空气几乎在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
少年湿漉的头发耷拉下来,还在往下滴着水,他闭着眼睛,所以没有觉察到气氛的异样,只以为这群人又在想什么折腾他的花招。
他细长浓密的眼睫被打湿了,就如同鸦羽垂在上头,为那张脸增添了几分孱弱无助。
少年的胸膛很明显地起伏了下,不知道是谁,骂了声脏话。
他就抬眼,被水洗过的眼眸如冰棱一般,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锋芒。
方识站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看着这一出闹剧和唯一的风景,微垂了眼帘。
像是头正在长犬牙的小狼崽。
他想。
眼神够狠,骨头也硬。
最重要的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捻起。
太漂亮了。
那一瞬间,方识感觉自己的思绪、呼吸乃至心跳都暂停了。
除了这个少年以外,他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好像中了什么蛊。
方识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你们干什么呢”
教导主任的一声厉喝,直接唤醒了其余人的思绪。
“艹班哥怎么来了快跑”
“丢哪个扑街告的状”
他们一哄而散,只有少年站在原地,用自己的手背擦了下糊了眼睛的水,没有动。
教导主任跑过来看到这一幕时,糟心又心疼“小夏啊”
他有点慌乱地摸自己的口袋,想找包纸巾,可惜没有。
“高二七班马天志。”
少年却只是抱住了自己的单臂,挡了挡胸前,然后面无表情地报出一个个名字。
教导主任叹口气“明天升旗就通报批评”
少年冷冷看着教导主任,他一个小孩,反而让大人露怯“小夏啊,你也知道我们学校不是公立学校,是靠这些人的学费”
少年没有等他说完,直接绕过他往外走。
教导主任停在原地,安静了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在偷听偷看的方识有些沉默。
少年还没有走出这个走廊,方识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停住脚步,掀起眼皮看着方识。
旧江世家公子哥都有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习惯,譬如方识会带手帕在身上。
所以他递给了少年一块手帕,还有一包纸巾。
“”
方识本来还想说自己带了校服外套,想问他需不需要的,可少年的嗓音清冽,冷得像不化的冰“滚。”
方识微顿。
他这辈子很少被人这样对待,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也走了神,等到回过神时,少年已经走远了。
他留下了一路湿润的水痕,蜿蜒却并不狼狈,像是一条蚂蚁的小河,顺着流进了方识的灵魂。
一直到后来,方识都不知道,那个名叫夏识意的少年拒绝他,只是因为他听见他躲在了那个位置,目睹了一切,所以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也是戏弄、欺凌他的人之一。
从小受伤到大的小兽,比方识想象、意识到得还要敏锐,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草木皆兵。
一周后。
詹峰神色复杂地回到班上时,就看见太子爷正在吃菠萝包,而且看包装应该是学校小卖部卖的,很便宜,一个一块钱,但不好吃。
詹峰觉得见了鬼,但事实上这一周方识就很奇怪,总是吃这些廉价的食物。
明明自己也觉得不好吃,可就是老打发他去买。
“办妥了吗”
“当然。”
詹峰坐上桌子,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这些小孩子的手段,要不是老大你吩咐的,我都不屑碰。”
他虽然才16岁,但从小在方家长大,是太子爷的左右手之一,在那种六岁小孩就要学会拿枪和刀的地方成长这种把戏在他看来真的就是过家家。
詹峰“待会午自习您就见不着他们几个了。”
不是杀了法治社会不至于。
只是方识莫名其妙地让他做了点事,让几个人出了丑。
嗯。
掉进堵塞后蓄满水了的小便池里的丑。
詹峰琢磨了下“说起来,他们好像是那天说要去给夏识意颜色看看的吧”
他迟疑地看着方识“老大,你特意隔了一周后再动手,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怀疑到夏识意身上去吧你这是”
他看着方识神色平静地把垃圾袋收拢在自己掌心里,心说吃这些东西好像也找到原因了。
可是
为什么啊
“老大,你”
詹峰话还没说完,方识就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
他瞬间就噤声,背后的冷汗也浸湿了衣服。
方识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主子”,但那是不涉及他的底线和地界。
他这个人,詹峰很了解。
只是一个披着道德皮囊的冷血动物。
他父母亲口给他批的评价“天生的疯子”。
他也知道方识绝对不是玩玩。
以他在旧江的身份地位,要是真的是玩玩的性格,早就动念头了。
詹峰低下头“那老大”
“我现在自身难保。”方识淡淡“暗中护着吧。”
他又看了詹峰一眼“你大学专业定了吗”
詹峰啊了声,心道不是早定了吗“您有别的指示”
“再修个法吧。”
方识垂下眼“”
他想说什么的,最后还是没有说。
那句“我觉得他不会喜欢上我”,也就凝在了心里,成了一句谶语。
夏识意听说总是欺负自己的那帮人丢大脸时,没有给予任何反应,纹风不动地刷着卷子。
倒是他的同桌在很认真且愤慨地替他叫好抱不平,也很高兴。
“真希望这伙人以后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他是真心为他祈求,夏识意却始终没有动静。
他唰唰写下解题思路,把最后一张卷子写完,留在了桌面上就开始收拾书包。
他们班规矩不多,下午最后一堂课是刷卷子,他写完了就可以走,去赶着打工。
学校是免了他的学费,还给他开了奖学金,但在那笔巨额债务面前,只是杯水车薪。好在对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坏透的,到底怜惜他只是一个孩子,允许他慢慢还,也在警方的介入下双方和谈,对方愿意不再滚利息。
“哇你又这么快就做完了。”同桌伸手拿他的卷子“我看看你思路。”
夏识意言简意赅地嗯了声,然后拉开椅子往外走,没有接一句同桌刚才那些话。
因为
自那天后,他就总是能够感觉到凝聚在他身上的视线感,和从前不一样。
是更为晦涩危险的感觉。
他顺着视线看去,就能看见那天那个同学站在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盯着他。
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他总是会知道的。
就这样一直到高三毕业,也许是因为那群人丢了大丑,转学的转学,安静的安静,夏识意也度过了抛开方识的视线外轻松的两年高中生涯。
其实夏识意是可以走保送的,但校长又给了他五万元钱,让他留下来高考。
拿了省状元的话,还有奖金。
所以那天毕业典礼,夏识意也一起参加了。
他也就终于知道了那个叫方识的同学究竟要做什么。
“你说喜欢我”
夏识意轻扯了下嘴角,寒芒和冷峭一起迸发,显得轻慢又无情,好似高高在上的仙人在践踏凡人笨拙捧出来的真心。
却也是方识完全不意外的反应。
夏识意果断“抱歉,我拒绝。”
他站直身体,那双琉璃般剔透明亮,却也一样冰冷的眸子根本就没有为方识停留半分,连方识的身影都没有映出来。
眼见人要走,方识又说了句“我是真的”
“关我什么事”夏识意已经转身要走了,听到他开口,也只是微微侧首,却仍旧没有看他“我不会喜欢你。”
他没兴趣陪公子哥游戏。
方识垂下眼,声音很轻“夏识意,我不会放弃的。”
夏识意压根没走心,又丢了句“随你”,就直接离开。
但那时候的他也不知道,后来的每一年,他的生命都有方识这个人在纠缠着留下痕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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