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知道是齐让的手法过于可靠,还是那药膏实在神效,齐子元的脚踝第二天就消了肿,恢复的程度就好像前一日的扭伤是他的错觉。
同样恢复的还有郑太傅的课。
大抵是对齐子元这个学生实在不放心,着了凉的郑太傅只短暂地休息了一日,便又兢兢业业地出现在了仁明殿。
和他的资治通鉴一起。
但出乎齐子元意料的是,郑太傅对他拒绝为齐穆棠恢复王位的事没做任何提及,就仿佛对前一日早朝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疑惑之下,他后知后觉地回想了郑太傅来授课的这段时日,发现除了自己偶然提过一次早朝的困扰,郑太傅确实素来只授课,对朝堂之事绝口不提。
倒是符合了先前他一直要致仕的传言。
但不管郑太傅是不是真的要致仕,对于授课的事确是格外的一丝不苟,愈发繁重的课业就是证据。
临近年关,朝中的事务也多了起来。
早朝的时间逐渐拉长,送到仁明殿的奏本越来越多,再加上每天郑太傅那里要抄写的东西也越来越长,让这段时日的齐子元十足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日理万机。
临近晌午,难得有阳光照进暖阁。
齐子元刚送走郑太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在殿外候了许久的鸿胪寺少卿就被引进了门。
“陛下,”鸿胪寺少卿将厚厚的礼单呈到齐子元面前,躬身道,“西域各国来送岁贡的使团已全部抵达都城,安置在了城南驿馆,这是岁贡的礼单。”
“岁贡”齐子元脑子里还装着刚学的秦昭襄王,机械地接过礼单翻了几页,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好直接问道,“和往年比有什么变化”
“大都相同只有北奚例外,”鸿胪寺少卿回道,“陛下继位时北奚旧主重病,国中无人主事,并未遣使来送贺礼。所以这次北奚新主让人补了给陛下的贺礼,甚至还主动加了两成岁贡。”
“主动加了两成岁贡”齐子元有些奇怪,将礼单翻到北奚那页仔细看了看,“过往有这样的先例吗”
“也有,北奚新主大概是想借此向大梁示好,”鸿胪寺少卿回道,“况且看似是他们多付了两成的岁贡,实际会换回更多的回赐,于他们来说也没多少损失,所以也会乐得如此。”
“那这北奚新主还真是聪明,这么算起来倒是我们亏了,”齐子元皱了皱鼻子,“礼单朕看过了,清点过后按例收存就好。招待使团和回赐的事儿也交由鸿胪寺全权处理,不用再特意向朕禀报。”
“是,陛下。”鸿胪寺少卿应了声,又朝那礼单上看了一眼,“这次岁贡里有些是西域的新奇东西,陛下若是有心仪的,臣遣人送到仁明殿来”
再新奇的东西也不过就是些香料布匹、奇珍异兽,对齐子元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刚要拒绝,垂下眼帘又看了看礼单“这些香料布匹之类的,或许母后会喜欢,让人把礼单送去慈安殿”
话说了一半,他略微顿了一下,“再给永安殿送一份,看太上皇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鸿胪寺少卿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应了声“是,陛下。”
总算处理好了岁贡的事儿,齐子元松了口气,正要叫陈敬把鸿胪寺少卿送出去,陈敬仿佛有感应一样进了门。
瞧见还在殿内的大理寺少卿,陈敬欲言又止,直到对方有眼色地主动告辞之后,才终于开了口“陛下,安定王齐坤求见。”
自那日早朝为齐穆棠请封王位被拒之后,不知是为了表示不满,还是有别的缘由,齐坤一直称病不朝,所以齐子元有好一段时间都没见过这位表叔父,蓦地听见他的名字都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儿”
“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陈敬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但安定王今天是戴着孝来的。”
“戴孝”
人已经来了,总不能不见,虽然不太情愿,齐子元还是点了点头,“那请进来吧。”
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位表叔父给齐子元的印象还是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不过十多日的时间,他好像突然就苍老了许多,连身形都消瘦了些许,两鬓微微泛白,双眼红肿,面色憔悴,穿了一身素色的棉衣,外面罩了件麻布做的孝衣。
“表叔父,”齐子元看了眼同样一脸茫然的陈敬,勉强开口,“好久不见了。”
“陛下”齐坤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就跪倒在地,啜泣着开口,“老臣恭祝陛下圣安。”
穿过来这段时间,见过不少场面,也受过各种各样的礼,还是第一次被人哭着行大礼,齐子元惊得整个站了起来,一边示意陈敬将人扶起来,一边开口“这是怎么了”
“老臣,老臣”齐坤虽然被扶了起来,整个人却好像站不稳一般,靠在陈敬身上,“陛下,齐穆棠昨夜去了。”
“啊”齐子元微微睁大了眼,真真实实地有些惊讶,“怎么就去了”
“回陛下,齐穆棠素来体弱,这些年生活困苦不得调养,前段时日又因为天冷染了风寒导致沉疴又起,老臣将他接进府里后立即找了太医来诊治”齐坤说着话,忍不住又抽噎起来,“但已为时尚晚,”
“朕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齐子元看着齐坤痛哭的样子,心情复杂地开口劝慰道,“斯人已去,表叔父节哀顺便。”
“老臣辜负了陛下嘱托,”齐坤说着就又要跪下,“还请陛下降罪”
“生死有命,这也怪不得表叔父,你当日也是可怜齐穆棠孤老才将人接到府里赡养,”眼见陈敬眼疾手快地又将人扶住,齐子元稍稍安了点心,“朕瞧着表叔父也清减了不少,还是要多保重身体,不要太伤心。”
“陛下仁慈,老臣愧不敢当,”齐坤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抬头看着齐子元,“其实老臣今日进宫面圣,不止为了报丧,也有要事相求。”
齐子元在心底叹了口气,问道“表叔父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老臣是想,人既已死”齐坤犹豫了一下,“请陛下宽宥齐穆棠过往罪责,恢复其王位,准他以亲王制入葬。”
不惜披麻戴孝痛哭流涕的上门,绕了一大圈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这个目的。
齐子元倒是真觉得这个齐穆棠有点可怜了。
被废了爵位在外面吃喝成困难的时候不见有人管,宗亲想要争取好处的时候先把他推出来当借口,现在人死了居然也还能当成筹码,再拿来进行一次道德绑架。
“其实表叔父说得也有点道理,人都已经死了”齐子元思忖着,慢吞吞地开了口,“在这些身后事上再弥补也没什么意思了。”
齐坤愣了愣,赶忙道“陛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只是觉得齐穆棠好歹是齐氏的血脉,就这么没名没分的到了地下,列祖列宗看见了也会有所不忍啊”
“说起列祖列宗”齐子元恍然道,“要是被列祖列宗知道齐穆棠做的那些事,岂不是更让他们伤心,这么来说,就更不能恢复齐穆棠的身份,不然朕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也没办法面对列祖列宗了。”
“陛下”齐坤没想到齐子元还能从这个角度拒绝,怔了半天,干脆又跪倒在地,哀嚎道,“陛下,昨日齐穆棠去世的时候,老臣就在跟前,可怜他一把年纪,死后连个下葬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好说,”齐子元看向陈敬,“让人在城外找一处风水好的远离皇陵的地方,再备一副上好的棺木还要什么朕也不太懂,反正安排人酌情去办,从朕的私库里出钱。”
陈敬应声“是,陛下。”
“现在这样,表叔父可以放心了”齐子元转向齐坤,语气真诚,“若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可以尽管跟陈敬说,毕竟是自家血脉,不用客气。”
又是跟早朝上差不多的套路
齐坤几乎是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问道“陛下这样,就不怕宗亲寒心”
装不下去了
齐子元轻轻挑眉,脸上露出一点讶异“宗亲为什么会寒心因为朕不答应给因罪而被褫夺王位的齐穆棠恢复王位朕以为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怎么还和宗亲们扯上关系了”
“陛下”
齐坤瞪着齐子元,一时居然分辨不出来这小皇帝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模作样。话还没说出口,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什么事”齐子元示意陈敬开了门。
“陛下,永安殿送来消息,”门口的内侍道,“说太上皇有要事和陛下相商,请陛下去一趟。”
齐子元有些意外,扫量了殿中的齐坤,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你让人回太上皇,朕即刻就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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