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受国际形势影响,陈家的外贸生意有所下滑,狼多肉少的环境下,为了争口吃的,众人私底下阴损招数层出不穷。
除了陈廷安和徐丽盈。
夫妻俩这些年一心只想找儿子,对家族产业不上心,手里没有能唬得住人的筹码,靠着股份分红和老爷子给零花钱过日子。
对其他人来说,踩死老三两口子如踩死蚂蚁一样简单,陈沛这个失踪了二十多年的小辈就更别提了。
他像一只被围观的大猩猩坐在大厅中央,接受来自各方的审视。
陈家一共三房,陈廷安是陈老爷子最小的儿子,陈沛却是孙子辈里最大的。
他出生之后,大房和二房的孩子才相继出生。
“老爷子,小沛回来了,这个家才算真的完整,可咱们这栋别墅就这么大,已经没有空房间了。”说话人是大房的亲戚,长得就很尖酸刻薄,说话毫无顾忌。
“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老爷子厉声呵斥完,一脸慈爱的冲陈沛招手。
陈沛从万众瞩目的位置上站起来,乖乖上前。老人上了年纪,皮肤变得粗糙,干燥而温热的手掌拍拍他的手背,“今晚先跟你爸妈挤一挤,明天一早,我让人腾间屋子出来。”
他向来爱热闹,讲究人丁兴旺,子女孙子必须住在一栋房子里,之前那人倒不是在撒谎。
“我回家睡。”周遭的眼神令陈沛很不自在,想快点离开。
一个在外漂泊的孤儿,看到富丽堂皇的房子不可能不动心,他一定是在以退为进。老爷子不动声色的抿了下唇“回家你要回哪个家这才是你的家,听话。”
听个屁的话,你巴不得我赶紧走。
重生就像打开了束缚陈沛的躯壳,听到这种假惺惺的话就想怼。
“我知道这里没人欢迎我。”
话一出,陈沛心里舒坦了,在座的各位急忙堆出笑脸,纷纷说道“你是咱们陈家的长孙,谁敢不欢迎你。”
“对啊小沛,咱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可不许说这种话。”
说话的人是二伯母,陈沛没给留面子“可是二伯母,我一进门就看到你翻白眼撇嘴了。”
“怎么会,一定是你看错了。”二伯母从来没见过情商这么低的人,抱着胳膊侧过身时一个没忍住,习惯性地又翻白眼。
陈沛手速快,拍下照片展示给老爷子看“爷爷你看,我从来不骗人。”
照片上的中年女人涂着厚厚的粉底,和鲜艳的口红,精致的妆容因为刻薄的表情显得眼歪嘴斜。
二伯母瞪着眼睛,气得胸口痛“你你给我删了”
“行了当长辈的没个长辈样。”陈老爷子不悦地横了眼老二媳妇,仿佛在说“你个做样子都不会的蠢货”。
二伯母狠狠要着后槽牙,不甘心的闭上嘴。
陈廷安从前没怎么把心思放在家里,今天被陈沛点出才发现,他的二嫂并非平日里偶尔交谈时那么温和。
刚刚浮现在她脸上的刻薄,刺痛了他的眼睛,好像她真的不待见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
徐丽盈性子跟丈夫一样软,觑了眼陈老爷子的脸色,清清嗓子对陈沛说“沛沛,忙一天累了吧,妈妈带你上楼休息吧。”
这里没有回去的公交车,靠双脚得走到天亮,除了住下,陈沛的确没有其他选项。
“麻烦了。”
“你是妈妈的儿子,以后不要说这种客气话。”徐丽盈的眼睛又红了,二十多年所产生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能摒弃的。
好在他们未来相处的时间还很多。
陈廷安和妻子住在二楼,宽敞的卧室外套着一间起居室,横放其中的沙发宽敞柔软。
陈沛坐上去试了下,“我今晚睡沙发就行。”
徐丽盈不同意,刚要开口就被丈夫拽了下手腕。儿子刚回来,若是表现得过分照顾会给陈沛压力。
徐丽盈从丈夫的眼睛里读懂他的考量,妥协了,进卧室找了一套新的睡衣出来。
陈沛在她的指引下,去了浴室。
进门一抬头便看见那面巨大的,镶嵌欧式复古黄铜边框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陈沛半截身子,正扬起脑袋,好奇打量四周。
“嘻嘻嘻”稚嫩又尖锐的笑声突然响起,就覆在耳后。
陈沛抬手摸向右边的耳朵,丝丝缕缕冰冷的触感缠上他的指尖,沿着掌根爬上手腕。
陈沛下意识甩手,不但没有将那触感甩开,反而急速爬上了他的肩膀。
镜子里,一团拳头大小的黑雾落在他颈窝处,化成蛛丝般的黑线渗入下方白皙的皮肤。
陈沛的心脏就像被泡进腊月寒冬里的冰湖,冻得他打起寒颤,嘴唇发抖。
等回过神,那团东西已经消失了。
陈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视觉正常,又趴上大理石台面凑近,歪着脑袋仔细按压脖子。
什么也没有,一切正常。
加上公交车上的黑衣男人,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陈沛有点慌,会不会根本不是什么眼花或者后遗症既然重生和情咒这么打碎三观的事都能发生,妖魔鬼怪为什么不能存在
“喂。”陈沛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带着颤音,既害怕,又莫名地期待诡异的童声再次出现。
守在门外的夫妻俩听到声音,陈廷安隔着门板问“沛沛,是缺什么东西吗爸爸帮你拿。”
陈沛看着空荡荡的浴室“不缺。”
陈廷安回头看了妻子一眼,两人去到床边坐下,商量接下来怎么办。这第一次见面就闹得不愉快,他们担心真住下来后,宝贝儿子受委屈。
陈沛带着一头雾水洗完澡,吹干头发地走出去,发现新认的爹妈正一人拿着卡,一人拿着文件望着他。
陈廷安“不想在家里住,咱们就一家三口搬出去。”
徐丽盈娘家有些家底,出嫁前给了她一块地“妈妈手里还有一块地,明天就转到你名下。瞧不上普通楼盘,咱们按照你的喜好建个小楼。”
陈沛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有点过于魔幻。
这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
陈沛上辈子要多倒霉有多倒霉,小时候住孤儿院,经常磕磕碰碰,浑身淤青。长大后打工,不是今天打碎东西,就是阴差阳错得罪顾客被开除,从十六岁到大学毕业,他干过的兼职不下三十个。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曾经有一次走在路上,广告牌被风刮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他身上。
刚领的薪水,住个院的工夫就花没了。要不是广告牌尺寸小,恐怕连命都要交代在那里。
陈沛嗓子干涸,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放在眼前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是父母浓烈炙热,急于付出的爱。
“我不要。”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把两人递到眼前的东西推回去,“我不能要。”
一直生活在寒冬里的人,突然拥住一团暖阳,陈沛在短暂的平静后,情绪后劲儿上来了。
之前在大厅里怼人的劲头不知去了哪里,此刻的他柔软得像只小白兔,红着眼睛小声说“我以前没跟长辈相处过,有些地方可能做得不好,你们多担待。我性格也不太讨喜,很无趣,也很慢热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慢慢相处”
“好好好,我们慢慢来。”宝贝儿子都要哭了,徐丽盈还有什么不答应的,“是妈妈跟爸爸心急了,你千万不要有心里负担。”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坐在阳台上聊了很多陈沛的过去。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情绪波动过大的三人都有些困了。
陈沛躺到新换了床单的大床上,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卫生间里的事。
后来他又进去方便过两次,没发现异常,仿佛一切真的是幻觉。
正打算闭眼睛入睡,忽然听见徐丽盈的声音“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陈沛扭头看了眼卧室门的方向,坐了起来,豪宅的隔音不至于这么差吧。
很快他就发现不是交谈,而是徐丽盈一个人在说。
“当初要不是我把孩子一个人放在房里,他怎么会被人抱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真该死。沛沛会不会怪我他要是怪我我该怎么办,他会不会生气之下离开我”
徐丽盈的情绪非常激动,陈沛想下床出去看看,那声音又停了,紧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沛盖好被子重新躺好,只听见咔嚓一声,房门开了。
月光穿透纱帘,温柔洒入房间,他看见徐丽盈双目紧闭,行动僵硬缓慢。
是梦游。
徐丽盈爬上床,躺到儿子身旁,侧过身隔着被子紧紧箍住人。
“不能让他消失,绝对不能,否则我就去死对了,死或许,我可以趁着宝宝消失前,把他一起带走我们一起死,就再也不会害怕了。他就能,一直陪着我”
不是徐丽盈嘴里发出的声音,清晰地传进陈沛的大脑。
陈沛被她心里的偏执阴暗镇住,继而在脑海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有读心术不能吧。
“她真的会去死”怪异的童音再次出现,在陈沛耳边说,“你回来之前,她幻想过好多次自杀,因为她太绝望了二十多年积累出的负面情绪,变成了一根勒住她脖子的麻绳,不管怎么掩饰,她的内心就是处在崩溃边缘。”
“哥哥,我想把这根麻绳勒紧,你猜她会选择怎么死”
陈沛怕自己一动徐丽盈就醒了,僵直着身子看向前方,那团黑雾从自己的肩膀跳到徐丽盈肩上。
“不要。”陈沛强迫自己冷静,脑子很乱。
居然真的有鬼。
可这是鬼吗,怎么跟电影里的不一样
黑雾只有拳头大小,发出声音时体积忽大忽小实在有点搞笑,陈沛忽然就不怕了,怀疑这玩意儿是炭烧海绵成精。
“你别伤害她。”原来徐丽盈的内心这么脆弱,陈沛不想她再被伤害,“有什么冲我来。”
“嘻嘻嘻她心里的执念成魔嘻嘻”黑雾说完,一溜烟钻回陈沛的身体,声音直入脑海,“你知不知道你好香,清清冷冷,香香甜甜,是生死汇聚的气息好想咬一口。”
陈沛“你有点病病的。”
那东西自说自话“可是你只有一个,吃完就没有啦,我想留着你慢慢品尝。”
看样子不会直接杀了他。
陈沛自知没有反抗的余地,躺平说“随便你。”
黑雾不再出声,在徐丽盈安睡的平稳呼吸声中,一道黑色身影挤入陈沛的脑海。
昨晚公交车上的男人径直朝他走近后,分明俯身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
结合炭烧海绵刚刚的说辞,陈沛懂了。
从猝死到重生的这七天,他的身体腌入味了。这味道让他成了一个行走的香饽饽,能吸引妖魔鬼怪。
比起徐丽盈执念所化的心魔,陈沛更害怕公交车上的男人再次出现,以后绝不能再去恒荣庄园附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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