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入门玉简上说过,魔是无孔不入的。
修士修行的根本,一是灵根,二是道心,灵根是天生的,它并不受修士意识的影响,也不会因修行进阶而作出更改,但道心就像是种在修士心中的树一样,它需要修士精心呵护,阳光雨露不能缺了半分,一旦出现虫蛀,就意味着道心不稳。
哪怕只是一丝,道心都不再完美无缺。
闻叙虽只有炼气期,按理说这个阶段的修士道心都很完整,因为人生阅历很少,所以道心质朴纯真、魔种可以攻击的裂缝自然微不可查,但他却是个例外。
在进阶炼气巅峰时,闻叙认真地剖白过自我,他要强、爱面子、喜欢攀登高峰、也不是一个愿意奉献自我的人、某种程度上堪称自私、一直记挂着仇恨、包括对自己的身世格外在意等等,历数过往,他的道心满身破绽。
但他当时决定顺应心境,所以并不急着弥补过往,他既入道修行,来日必有解决之法,当下则没必要强求自身。这么想通后,功法运转反倒顺畅了起来,甚至连滞涩的煎风剑诀都变得丝滑了不少。
被莫名“定身”的一瞬,闻叙其实依旧能感知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装瞎,并不是真的瞎,当下的一瞬,他就毫不犹豫地睁开了眼睛。
攻击他的,是一个女人,她的眼神涣散,隐隐露着凶光,显然已经完全失了神智。
闻叙认不清她的脸,但认得她衣袖上天机阁的徽记,天机阁的女弟子,他只知道一人,那就是天机阁的小师叔辛慈。
她为什么会攻击他她是被控住了吗
一瞬间闻叙脑海里闪过无数问题,下一瞬他的思绪就坠入了深渊。他清楚明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下坠,他抬头就看到两边都是锋利尖锐的石块,它们似乎贪婪地看着他,仿佛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直接将他吞吃了一般。
“噗通”一声,闻叙感觉到自己坠入了一场湿热黏腻的黑海之中。
入目所见,皆是黑暗,层层叠叠的,铺天盖地的,一些莫名诡异的东西攀爬过来,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闭上眼睛,闻叙心想,我是累了吗
实质上来说,长久行走于黑暗的人,要么极端地恐惧黑暗,要么直接就适应了黑暗,闻叙是后者。
他幼年当乞儿,长到三岁都只见过日光而没见过烛光,野外的黑夜是很可怕的,他当时每天都会盼望日出,因为日出代表着光明和温暖。彼时,他尚且不知道,其他人的眼睛是能够清楚记住人脸的,因为无知,有时候反而会更加纯粹。
所以,闻叙从未惧怕过黑暗。
想到这里,闻叙忽然一讶,心想我为什么会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不应该,哪怕是在深夜修行之时,他也少有回忆从前这般仔细的记忆。
闻叙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被刻意引导了,问题就出在这些黏腻的黑水身上。
他低头自查,竟发现这些黑水在努力挤进他的身体之中,密密麻麻就像是蚯蚓一样要钻入身
体的土壤一样。
闻叙奋力地挣扎,然而没有用,根本没有用,他的道心
闻叙一愣,哦,原来“我”不是“我”,“我”是闻叙的道心。
“我”正在被不知名的黑色物质侵袭,但它们太多了,“我”没有任何的防御措施,“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长驱直入,按照这样的速度,“我”失去理智只是时间问题。
“我”难道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道心开始自省,一声重过一声,希望自我能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完成觉醒加上自救这个动作,但很可惜,自我没有任何的动作。
道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它觉得它快要坚持不住了。
而就在黑水将他整个人淹没之际,黑暗中一道金黄色的微光忽然飘飘忽忽地涤荡开来,黑暗吞噬光明,需要将光明尽数吞没,但光明想要驱逐黑暗,只需要燃烧自身。
这道微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趋光性让道心忍不住划开黑水,冲着微光走去,他越来越快、越走越坚定,等到他走到微光的身边,黑水竟不知几时已经完全褪去了。
道心蹲下来,看着被一大块石头压在下面的微光。
它是浅金色的,发着淡淡柔和的光芒,叫他忍不住去触摸。
他像是顽劣的小朋友一般,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微光,一瞬间有一段记忆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急促划了过去,那是何时的记忆
有女子嘈杂尖锐的喊声、有小孩止不住的啼哭声、还有很多的脚步声,那看着像是一个非常华丽的宫殿,却莫名染着一层血色,无端盖上了一股不祥之气。
闻叙一愣,然后直接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伸手,然后抓住了一道黑红色的弧光,而这弧光,就是让他陷入被动的罪魁祸首。闻叙想都未想,灵力聚于手中,烈火无风自起,这道弧光摇了摇,看似微弱了些,却并没有损伤半分。
“这是什么东西”
卞春舟刚要说快扔了它,那边就传来支连山师叔惊恐的声音“别动不要松手”
闻叙能感觉到手里的弧光在奋力挣扎,他其实捏得并不算紧,但它似乎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刚才那块巨石压着的金色微光,还有那段模糊的记忆,他心想,那不会就是师尊口中他那一直都被压制着的帝皇命格吧
闻叙有些难以置信,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任何合理的解释。
但哪怕是这个,也很离谱,它居然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
闻叙被卞春舟和陈最护着后退,事实上若不是郑仅、支连山和宋子京联手压制着“女修”,此刻闻叙早就被“女修”逮住了。
“女修”似乎无法言语,嘴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气愤音,然而她的眼睛淬着阴毒,看着闻叙时如同这世上最阴诡的毒蛇一般,其中还夹杂着几分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魔种无法入侵这个年轻人的道心
这绝无可能这世上哪怕是天地钟灵的气运之子,道心有暇者绝逃不过魔种的入侵
除非不可能,修仙界早已没有国家皇族,此子到底是何来历
“女修”涣散的目光微微收缩,可见附身之物并不能长久控制辛慈的身体,如果失了这次机会,“她”将再无动手的机会。
不行,此子决不能留
“女修”下定决心,竟是突然撤手,这具身体毁了便毁了,再找一具便是,天机阁也不过如此,“她”心中恶意一闪而过,下一瞬厄运就降临了。
该死该死该死
梅溪剑尊收到宗主的消息,便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宗门,但因为一些原因,他在大陆的最南边,哪怕他是化神修为,也不可能一瞬直达。
算算时间,他肯定是赶不上诛魔大阵了。
正在他奋力赶路之际,东南边忽然传来了一股似魔非魔的气息,理智告诉他,作为碎天剑宗的长老,他必须以碎天剑宗为主,除魔与面前的不平事相比
梅溪剑尊连一丝迟疑都没有,直接提剑奔向东南方。
都是人命,他不可能置眼前的危机于不顾。
瞬息,梅溪剑尊提剑至,然后他就看到了雍璐山和天机阁的飞舟纠缠在一处,正在试图操控飞舟降落的长老他还认识,是雍璐山的赵企。
“梅溪剑尊还请”
赵企的话音还未落下,梅溪剑尊的雷诀已经瞬发,它闪着摄人夺魄的紫光,直冲飞舟内部而去,一瞬间飞舟的护阵全损,飞舟急速失控,赵企立刻丢弃手中的掌舵,扔出另一飞行法器将全部低阶弟子带离飞舟。
“赵长老,小师叔祖他们还在飞舟上啊,您”
飞舟已经完全失控,碎裂的木块就跟崩坏的山体一样迅速剥落,赵企抬头,已经看到了完露的船舱里,梅溪剑尊一剑雷光,直接穿透了天机阁那位小师叔的胸膛。
就在雷光烈烈的瞬间,那股阴蛊低劣的气息开始消弭。
赵企心跳得飞快,但在看到角落里还在悄悄移动的三人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你们小师叔祖福大命大,哦不好,小师叔祖他们还是炼气”
幸好啊,三人虽然是不长翅膀的炼气,但卞春舟嗓门够大啊“救命啊我们不会飞啊救命啊”
就莫名其妙的,又惨又好笑。
闻叙还捏着那段黑红色的弧光,紧紧攥着,任凭它如何挣扎,他都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而且,这种下坠的感觉,跟刚才的“梦境”还挺相似的。
然而梅溪剑尊并不知道前情,他只能察觉到此子身上浓烈的似魔非魔的气息,如果此子失去神智,他自然一剑斩之,但蒙着眼睛,才炼气修为,几个意思
梅溪剑尊迟疑一瞬,依旧决定提剑先
“姓梅的,剑下留人那是我雍璐山的小师叔”
天知道顾梧芳看着梅溪剑直指闻叙时,他那颗连诛魔都没有失衡半分的道心差点儿就歪了一寸,要命,这一剑下去,修仙界都得抖三抖啊
“阿弥陀佛,施主剑下留人。”
顾梧芳和一澄法师联合出手,才堪堪拦住了梅溪剑尊这一剑,当然了,这一剑威力其实一般,毕竟对付炼气期,哪怕气息存疑,梅溪剑尊也并不准备直接要了人的性命。
顾梧芳见此,悬着的心终于缓缓降降个鬼啊,他几乎是尖叫出声“小师叔,你手里那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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