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这一声喵, 彻底让殷牧悠满脸无奈。
雨渐渐的停了, 天穹光芒万丈, 冲破了厚重的乌云。金色的阳光从云罅中泄出一缕, 逐渐黑色的云团越来越破开,最后终于雨过天晴了。
身体沉重不堪,肩胛骨和手掌都受了伤, 疼痛感已经逐渐麻木。
殷牧悠强撑着没有倒下, 一步步走向了那边的褚。
他的模样仿佛只是睡着,平静而安宁。
殷牧悠用袖子为他拭去脸上的血水,眼底浮现坚定“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
方才定魂珠被打落在地,没想到竟滚到了褚的身旁,在阳光的照耀下, 定魂珠泛起了暗红的光。
“容缇,你过来。”
容缇朝他走进,眼露悲痛,不忍再看褚。
殷牧悠的声音沙哑异常“你的歌声可以招魂, 再加上这定魂珠,或许还有救。”
容缇微怔, 连忙朝那颗定魂珠望去。
他方才被这画面给刺得红了眼, 差点忘记了定魂珠的事。
片刻之后, 悠扬的歌谣传来,带着亘古的厚重感。
随着歌声, 四周的芙蕖竟在一夕间全都开谢, 清风扬起, 吹散了花瓣。偶有一两片伴随着歌声吹拂过来,只余下干净的清香。
慰天地之歌,聚四方灵气。
殷牧悠将体内的全部灵气输入了进去,刺激着定魂珠。
定魂珠在灵气的洗涤之下,终于褪去了血色暗红的颜色,重新恢复了过来。
当定魂珠打入褚的体内时,他魂体终于相融。褚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我是怎么了”
殷牧悠连忙将他扶起,眼眶微热“醒了就好。”
褚深深凝视着他,仿佛有什么在他身上悄然改变。
殷牧悠的话里还藏着些鼻音“怎么这么看着我”
褚虚弱而无力,可脑子却格外清醒“我仿佛是睡了很久,从前的事就像隔着雾气似的,现在终于能看清了。”
殷牧悠微怔,想起之前褚那愚笨的模样,是因为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没能开窍。
如今看来,有定魂珠使他体魂相融,现在总算是开了那闭塞的一窍。
“你以后不会再同以前一样了。”
“我可以活下去了吗”
殷牧悠心头一颤,厉声道“说什么傻话”
他的态度虽然如此,褚却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抱紧了殷牧悠“在死的时候,我想的一直都是郎主。”
“褚”
殷牧悠脸上顿时露出茫然的神色,以往的褚,是绝不会在他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抱着他的。
他刻意忽略掉心里的违和感,觉得大约是才捡回一条命,他有些失态罢了。
然而褚紧紧抱着殷牧悠的动作还是激怒了尧寒。
他原本就离殷牧悠不远,不过是看在褚濒死,这才选择冷眼看着。可褚主动在自己面前抱着殷牧悠,这又不一样。
尧寒觉得他在示威。
尧寒眼里露出凶色“别碰。”
“你是”
“尧寒”殷牧悠紧抿着唇,“别胡闹。”
殷牧悠退出了褚的怀抱,刻意的保持着距离“尧寒化形了。”
褚眼神微闪,朝尧寒望去,不复当初的木讷神色,却带着说不出的敌意。
他和他,同样都喜欢郎主。
褚以前感觉不出来,现在却明明白白的知晓,比起他而言,郎主显然更加重视这只凶兽。
气氛忽然间有些凝滞,容缇和白禹早就识趣的躲到了一旁,免得伤及无辜。
殷牧悠耐心教育着尧寒“褚好不容易才醒,别那么凶。”
尧寒忽然有些委屈,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喵喵喵。”
“说人话,我听不懂。”
他初初化了人形,连走路都不稳当,更别提说话了。
尧寒说了一长串出来“喵喵喵喵喵”
这声音仿佛是在指控他似的,殷牧悠十分头疼“不好好说,我就不管。”
“你坏。”
殷牧悠“”
绝对不是这句话
他喵了那么多声,就这两个字
好啊,现在还学会跟他藏心眼了是吧
殷牧悠皱紧了眉头,决定等回去再好好教育尧寒。
这里已经变得一片狼藉,池中芙蕖一瞬枯萎,全成了断枝残骸。腐臭的味道从空气里传来,况且景丞的尸身还在此处。
殷牧悠让尧寒吐出黑火,很快就将他的尸身烧得什么也不剩。他现在可是王都人人知晓的仙者,若发现他死了,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此地不宜久留,几人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了顾家。
这天晚上,殷牧悠做了一个黑沉的梦。梦里光怪陆离,他独身一人,到处都是被封死的门,找了许久也不见通道。
费了千般力气寻找,终究一无所获,只能在原地等死。
深沉的黑暗犹如潮水般涌来,殷牧悠冷得颤抖了起来。
他忽然间被谁给吻住,犹如渡过空气一样让他重新呼吸了起来,殷牧悠忍不住去回应,渐渐的从黑沉的梦境里苏醒了过来。
尧寒吻得更深,同他唇舌相交,暧昧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的动作越发亲密,从纠缠变成了啃咬,仿佛怎么吻也吻不够。
真甜。
和他的血一样甜,让他无法自拔,甚至日思夜想。
殷牧悠缓缓睁开了眼,仿佛晕满了雾气,病白的脸颊上也浮满一层红晕,整个人仿佛还身处在梦里,看不清虚实。
他的唇被尧寒用力亲吻过,泛起了暧昧的水色,如此鲜红欲滴。
“温、琅。”
尧寒生疏的叫着他的名字,说出的话里也带上了暧昧的气息。
殷牧悠主动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偷亲”
尧寒的头上顿时出现了两只耳朵,他化形并不完美,情绪一激动就藏不住了。
原本霸气的眉眼,却因两只耳朵而生出些萌感。
殷牧悠看他耳朵都立起来了,仿佛自己做出任何的拒绝,他就要从床上跳下去逃跑似的。
“上次倒跑得挺快”
尧寒有些心虚,耳朵抖动了两下。
“不是我抓住你了,你还想跑”
“不跑,你会不高兴。”
“知道我不高兴为什么还要偷亲”
尧寒一脸正经的仰起头“我开心”
殷牧悠“”太有道理了,竟然反驳不了
殷牧悠忽然觉得很冷,如果不是尧寒将他吻醒,他怕是还要沉浸在那个空无一人的梦里。
殷牧悠微垂着眼眸,鸦羽的长睫轻颤了起来。
“别不开心。”尧寒如之前一样投入他的怀里,才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很大一只了,转而将殷牧悠搂住。
他眼睛一亮,像是学会了新技能似的,将殷牧悠抱紧。
黑夜之中,烛火已经被熄灭了,只剩下外面单薄的月光,从窗棂透入了进来。
殷牧悠强忍着悲痛的声音响起“我不惧死,却怕眼睁睁看着你死。”
尧寒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颤,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我都死了那么多次了,再死一次,也绝不会比那八次更疼。”
黑夜里,尧寒的声音格外温柔,“所以我不想你哭。”
容缇白天进来的时候,听到屋内一片宁静。
尧寒坐在床头,殷牧悠窝在他的怀中,躺在了他的腿上。
明明之前总是看着殷牧悠无条件的宠着尧寒,他才是被宠爱的那一方。可此刻的殷牧悠,却轻柔的被尧寒抱着,尧寒是凶兽,却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温柔全给了殷牧悠。
那画面格外温暖,一时让容缇看得愣神。
似乎见到他来了,尧寒将手指放在唇边“嘘。”
他眼神柔和的看着殷牧悠,手指在他披散的长发间穿梭,仿佛这一瞬就是一辈子。
眼前的人,更像是他的珍宝,平日眼巴巴的看着,只敢偷偷摸摸上来舔一口。而如今胆子倒是大了些,敢正大光明了。
容缇就这样坐在了屋子里,并没打扰那两人。
这样的时光静谧而悠远,直到晨光散去,午后艳阳升起的时候,殷牧悠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睡得太久,眼神也充满了茫然,尧寒凑过来蹭了蹭他,身后的尾巴也跟着一摇一摇“你终于醒了。”
尧寒化形之后,这张俊美的脸陡然凑近,杀伤力简直剧增。
殷牧悠脸色微红,将他推开“一大早,别那么黏黏糊糊的。”
尧寒很不开心“你昨天晚上不是这样的”
殷牧悠瞪了他一眼“我哪样”
“主动让我亲,又抱着我不撒手”
殷牧悠发现了容缇在屋子里,连忙堵上了他的嘴“再说一个字,这些事情以后都没有了。”
尧寒很机灵,瞬间就不说话了。
逞一时口快和这些福利比起来,尧寒选择后者。
容缇单手托腮,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原来昨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主人才睡到日上三竿”
殷牧悠有些头疼的扶额“别乱猜。”
“我只是合理推测。”
殷牧悠瞥了他一眼,终于说起了正事儿“等了我这么久,是有什么事吗”
容缇眼底的笑意尽数散去,第一次如此忐忑不安“我只是想道歉。”
“道歉”
“褚明明告诉我说要去见齐岚了,我却怂恿他去。”容缇脸色变得苍白,不安的闭紧了眼,“我明明已经猜到齐岚想做什么,在他和褚之间,我还是想让褚活。”
所以昨天容缇看到褚快死的时候,他才会被景丞激怒成那样
“既然景丞已经死了,我不想再追究这件事。”
容缇抬起头,怔怔的望向了他。
殷牧悠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容缇,你少有真心实意的道歉过,这话让齐岚听到该多好。”
“主人不生气”
殷牧悠摇了摇头“要生气早生气了。”
比起初初见到的容缇,他已经变了太多。
当初的他自私自利,以玩弄人心为乐,而现在的他,竟学会了认错。
或许变得不止是容缇,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们每一个都有所改变。
他还来不及露出微笑,便狠狠的咳嗽了起来。殷牧悠尝到了嘴里的一丝腥甜,他知道尧寒的鼻子灵,连忙将那口血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殷牧悠的表情显得茫然无措,想起了景丞犹如诅咒一般的话
“驱使凶兽,你的寿命也会受到影响,甚至早死。”
“他会给你带来厄运,你将一世孤苦,不能拥有朋友和家人。”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由死死的捏住了手心,表情凝重至极。
顾遥急急忙忙的跑来,打破了殷牧悠的深入联想。
顾遥无比沉痛的望向了他“温亭侯”
“怎么了”
顾遥以为自己能忍得住,却不由的掉下了眼泪,甚至藏不住里面的哭音“温亭侯,我求你,跟我去一趟齐家。”
顾遥的反应太明显,殷牧悠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变。
是齐岚齐岚出事了
外面早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大得足以装下所有人。
殷牧悠坐在上面,他的心也骤然间提了起来,自己沉睡了那么久,也不知齐岚到底出了什么事。
本命剑被毁,又被打得重伤,甚至之前还胡乱推演,折损了自己半数的寿命
殷牧悠越想越觉得可怕,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那般。
当马车停靠在了齐府门外,殷牧悠下车时,才看到了白幡飘扬,冥纸纷飞,里面传来了哭音,整个齐家的气氛死气沉沉。
顾遥失却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将军”
殷牧悠紧抿着唇,一步步朝着屋内走了进去。
那些家奴没有一个人拦着他,全都低下了头,只是眼角的微红,还是彰显着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走到了灵堂,正中间摆放着金楠木的棺材,一个大大的奠字映入眼帘。
齐夫人哭得泣不成声,一夜之间,便苍老了十岁那般。
“岚儿、岚儿。”
殷牧悠沙哑了声音“齐夫人。”
听到他的声音,齐夫人身体僵硬,缓缓站起了身“你终于来了。”
火盆里还燃着冥纸,里面的灰末被风吹得飞舞起来。
火光跳动在她脸上,齐夫人眼底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到最后,却尽数收敛了回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岚儿到最后都在劝我,让我别再执迷不悟。”
殷牧悠身体微颤“没能来见到齐岚最后一眼,我很抱歉。”
齐夫人喉头哽咽,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我担心的事情总算发生了,岚儿竟告诉我,原来当初那孽种还存活于世,便是你救下了他。”
褚自从开了一窍后,许多事情已渐渐明了。
他该有的姓名,分明是齐褚。
“都是你,分掉了岚儿的福元,害得他惨死。”
褚垂下眼眸,心中悲痛。
不管怎么说,他身上的定魂珠来自于齐岚。
齐夫人已经不像对付殷牧悠了,她只想杀了这个祸害了她儿子的齐褚罢了。齐夫人的眼神里迸发出恨意,从长袖里掏出了匕首,一把朝他刺了过去。
褚半点没有躲,反倒是殷牧悠捏紧了她的手腕“齐夫人三思”
她痛哭起来“明明齐家在岚儿出生时便已经做了推演,说他弟弟会分走他的福元,我因此喝下了绝育药,再也不要孩子,可千防万防,没能防到这个孽种出生”
她剧烈的挣扎了起来,想通褚同归于尽。
然而殷牧悠却死死的捏紧了她的手,以往对齐夫人的恶感,竟消失了大半。
不管是褚的母亲,还是齐岚的母亲,对待他们的做法,都是源自于深深的爱罢了。
很少会有一个人那么长久的爱你,可母亲会。
他的脸色苍白“这可是齐岚的灵堂啊,夫人要在他面前,杀了他尽心救下来的弟弟吗齐岚他会死不瞑目的。”
这句话一落下,齐夫人手里的匕首便应声而倒。
她失魂落魄的朝着齐岚走进,抱着他的棺材,失声痛哭了起来。
每一声凄厉的叫喊,都沉重的打在殷牧悠的心上。
一旁的顾遥为他递来三杯酒,殷牧悠望向了齐岚,深深为他撒上三杯“一路好走,以后,莫要再生得这么死心眼了。”
偶尔为了自己自私一些,或许会活得更加快活。
他走出齐家的时候,天边下起了蒙蒙细雨。
褚说想在齐家,为齐岚守灵七日。
殷牧悠不再担心齐夫人会对他不利,便由着他去了。
想起方才种种,他不由觉得唏嘘。当年齐夫人不这么对褚母子,也不会牵扯到后面的事情,齐岚自然不会因为想补偿和愧疚,而给出了自己的定魂珠。
一切因果,似乎早已注定,只是身在局中,纵然被压得无法喘息,也不肯放弃。
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尧寒,忽然冻得发着抖。
“尧寒”
“嗯”
“能不能抱紧我一些,我冷。”
尧寒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除了殷牧悠,他不会为任何人的死感到伤心。
他将整个身子拱了过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要抱很久。”
“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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