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黎手中拿着一碗漆黑难闻的药,又看了一眼停靠在树边的牛车,在满天飞舞的黄沙下显得灰扑扑的,而在此之外,一眼望去,除了荒山便是荒野,眼前几棵枯树老藤在黄昏落日下尽显萧瑟。
大风下,因为糟糕的路况而漫天扬起的黄沙让她呼吸有些艰难。
她弓着身子,见此,旁边火堆前原本小心煮着食物的身影急忙转身,小跑到她边上,伸出手往她背上拍了拍,好不容易才令她喘过气来。
一边拍,并一边道“女郎还是到车上去吧,外面风尘大的很。”
旁边另一道身影,站在牛车前给牛喂草的一位褐衣老者也回头道“是啊,休息片刻,我们还要赶路,看看能不能在天黑前,到达和郎君他们约好的地方。”
花黎用了好一会时间才平息呼吸,看向那老者,又抬头看了看眼前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又垂了垂视线,看了看自己也与其差不多大小,却要糟糕得多的身体,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随即,她看了一眼眼前的黑乎乎的汤药,皱起眉头,屏住呼吸,一口气将药饮完,把药碗递回去,便在小丫头和老者双双的搀扶下,乖巧的重新回到了牛车上。
靠在车厢内的车壁上后,又是一番喘气。
花黎闭目安神,等慢慢平息过来,才舔了舔唇腔上残留的苦味,拿出一个荷包,倒出里面最后一颗糖,剥开糖衣,放进嘴中,终于压下了那股苦味。
这是外面那个老者特意给她买的,不过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感受着稍微动一下就疲累艰难的身体,和昏沉的脑袋,牛车的晃动下,渐渐便随着沉重的困意睡了下去。
等醒来时,牛车还在晃晃悠悠的前行,她轻咳了两声,觉得有些寒冷的拢了拢衣裳,掀开布帘,看了一眼外面几乎无人的荒野,远处日暮西山,宛如自己的生命线一般,不期然又想起看过的某本书中某个故事里的序言提词
病卧羁旅中,梦萦枯野上。
那句即将辞世之语,放在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的她身上都是恰好。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又不由回想起了半个月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从昏睡中醒来时的场景。
那时厚重的眼皮还未睁开,耳边便不断息地响起哭泣不休的声音。令人熟悉又陌生的哭泣声音让她下意识的便觉得烦闷,还有疲累沉重。
刚醒来时,她的身体比此时更加难受,任何感官所感受到的痛苦与现在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鼻间像是被粘稠的物体堵住,呼吸分外的沉重,让她很不舒服,胸腔很不痛快,身体无一处不痛,便更不想睁开眼睛
但她又是有意识的,能感觉到阳光洒在身上并不灼热的温度,使她不必睁眼,便能想象房间外,远处的夕阳西下,黄昏尽染
只不过人却躺在格外冰冷的床榻上,无法动弹。
花黎能感觉到床边的人影,甚至脑海中还能浮现出相应的画面中年妇人站在她的身前,对方没有欣赏窗外那美丽的夕阳,只是一边用着温热的帕子,擦拭着她额头的汗水,一边抹着眼泪悲泣。
而那些自然而然冒出来的画面,来自于那个身体原本以往的记忆所组成生成,于是她很快就明白了,她此时身处于何处,眼前的人又是谁。
妇人的动作是温柔的,口中响起来的声音却与温柔完全相反,带着一股差别于手中的轻柔的极端的情绪,含着怨憎、冷漠
“滚下去别跪了,再跪你妹妹也起不来更受不起要跪就滚出外面去,别在我跟前儿碍眼”
显然,这些情绪不是对着躺在床榻上的她的。
因为很快,疾言厉色之后,那声音又变得极其痛楚与无助。
“你这样跪着,有什么用,倒不如跟我说,现在还要如何究竟要如何,才能让我的阿黎醒来”
一段有些长久的哭泣后,那妇人含着哽咽的声音,才又再次响起“阿黎情况已经一次比一次严重,这次吐血不醒,离上次也就五六天的时间,那一碗碗的黑药越服越不起作用,所花费也一次比一次多,可如果能起作用,再多花费又如何将这最后的庄子卖出去也行,可我的黎儿能醒来吗,你只会跪可你跪在这有什么用”
“你那所谓的兄弟、大侠害得你妹妹成了这样,只留下点金银就一走了之,再也不管,这么下去,我儿的身体该如何是好迟早,迟早”
可能是怕打扰到床榻上紧闭着双眼的人,妇人带着哭泣的声音压得小小的,只在说话时,难掩怨怼的看向旁边站立着,明明高高大大的身影,却在此刻拘着,看上去有些微微的弯腰驼背的身影,而那原本倾长的身躯在这样的耸搭的姿势下显得格外压抑。
妇人的声音还在花黎的耳边小小的杂乱的响着。
中间偶尔间夹着少年的回应反驳的声音。
“阿娘母亲,此次带他们来此,实在也是迫不得已,是我没想到他们身后的人会跟随跟随遇到家中来母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葛大兄也救过我的命,我不能有恩不报,葛大兄好歹也留下了金银,虽不多,却也是他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你是还在为那些人说话所以你就拿你弟弟妹妹的命来报你所谓的恩”妇人立刻打断了少年的声音。
“说到底,你究竟为什么要将那样的人领回来,害我花家,害你手足至亲呵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那些所谓的江湖事,我只知你既己忤逆了你父亲的遗愿,又为何回来害了你弟妹”
随着这一段话语,花黎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相应的回忆。
花黎的父亲是个寒微之地的庶族,也就是所谓的寒门。
寒门并非普通百姓,甚至还有些是落魄的世家,或是犯了罪流放搬迁到偏远地方的家族,又或是世家大族中隔了几代、早已分离出去搬离祖地的庶子远亲,至少在现在是如此的。
这样的寒门,大多也有些许势力、以及钱和地。甚至少部分在自身所处的那一亩三分地也有着那么一点权,但也只是一点,门第势力更是极低罢了。
若按现代的话来说,大约便算是中产阶级的普通中小地主。
这样的身份与真正的普通人相比其实已经好上许多,但比起真正的士族,当然还是远远不如,遇到更高阶级的也只能任其欺辱。庶族中人几乎很难入仕,就算得以入仕,也很难往上爬。有句话说的好,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所以寒门其实也就是较下品的家族。
至少也是被如今的中正制度承认的家族。
是的,这里并非原来历史上的世界,但朝廷官场制度,依然是九品中正制,承袭于两汉时期的察举制,依旧为某个叫陈群的制定的具有法律意义的制度,只是采纳这个创议以及实行的那人却不再是原来历史上的那位。
但这个制度下的政治,也依旧不怎么样。
直到二十多年前才出现的改变,朝廷变法,天子要改革,让寒门有了更多往上爬的机会。
花黎的父亲,或者更准确来说花家便是这样,抓着这个机会一辈子都在往上爬。
但没有爬到半中央就狠狠的摔落了下来,甚至累及本就不大的家族,父死兄亡,奴仆尽数遣散,最后只剩花黎父亲这最后的一脉。
甚至这一脉,也是用尽人情,加上天子怜惜,给予了恩惠,微微暗中操作了一番,才堪堪保留下来。
但即使是这般,花黎的父亲也没多久便郁郁寡欢辞世离去。
死前,未完成的志愿自然就落到家族唯一的男丁身上。
花黎的兄长,花阳。
花母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可笑你明明知道,那是你父亲唯一的遗愿,你也拜了名师,苦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到头来却因一个路过的道人就将其弃之,非要去拜师学什么武我不依你,你便毅然离家,一连数年未回,若真的再不回来也就罢了,我就当花家再没你这个儿郎可你可你数年未踏进家门,一朝回来,却是为了庇佑不相干的人为此不惜连累你家中老母弟妹,你到底还想做哪般”
在妇人逐渐保持不了冷静,越来越悲愤的质问下,少年愧疚无法反驳,低下了头,不再回应了。
花黎也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之后的醒来,便是伴随着苦药和病痛,被困在小小的房间,不能起身,不能行走,一直到现在。
如今,她已经弄清楚了她这重活一世的世界的大概背景。
之前说过,这里并非她原来历史上的世界,但并非全然不同,至少两三百年前,这个世界与她上辈子书中所读历史是一样的。
有过黄尧禹舜夏商周,有春秋战国,也有秦皇汉武,只是在三国后转了个弯儿,不再有晋。甚至最后得了天下的,也不是三国期间争天下的任何曹刘孙这几家,而是一个武姓之人,横空出世,登了皇位。
其实也不算横空出世,这个世界的三国时期前期,还是花黎所熟悉的那样,但从中间,不知何时起,就出现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流民帅,对方武力值极高,又善谋略兵法,一出世便织罗各地流民,建立起了一股势力。
原本最初并不被众人所看重,毕竟流民而已。
谁的部下又没有流民,不过一群随时可弃,随时可杀,指哪儿打哪儿,甚至必要时候可以充之为食物的炮灰而已。
手无缚鸡之力,大字不识,蠢如猪狗,聚集这样一群明智未开,甚至不能称之为人的人能成什么事直到那股势力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真正显现出来时,已经能够足够威胁其他人了。
直至结束花黎熟悉的三国,那位武姓之人以武立国,登基为帝,取朝为夏,太平了200多年又进行了割裂,而后便一直到现在。
若真要算一算时间线,此时大概便位于原来的魏晋南北时期。
反正和原来的时间线上一样,都是乱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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