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太贵妃

    对于元春,贾母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自元春出生起,她便对元春抱着大希望,希望她能做人上人,元春才刚满月便就抱到她屋里养活,毫不藏私的教导她,但可惜元春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当年她送元春入宫是想透过甄太贵妃的手,将元春送到甄太贵妃所出的忠顺亲王府中。

    当年义忠亲王事败之后,圣上便远了诸位皇子,唯有待忠顺亲王一如即往,以当年忠顺亲王的受宠程度,不少人都认定圣上会传位给忠顺亲王,荣国府自然也不例外。

    贾母可说是赔尽了自个老脸,又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好处,才得到甄太贵妃一句“也勉强配得上九儿。”

    那知道甄太贵妃收了好处,到最后却没有行动,始终不曾将元春赐给忠顺亲王为侧妃。

    不过或许是报应,忠顺亲王之后闹出玩娈童的事情,从此失去了太上皇的圣心,也断了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也算是将错就错,让元春逃过一劫。

    不过贾母还来不及看甄太贵妃的热闹,另外一个现实却已经先摆到眼前了,那便是元春的年纪

    为了确保一举得男,贾母硬是将元春留到十七岁上才把她送进宫里,别看贾母只是妇道人家,懂得着实不少,她知道母体太过年幼的话,不易保住胎儿不说,即使生了孩子,也极容易夭折,不见太上皇早些年生了不少孩子,却无一留住,便是因为此理。

    而女子十七岁左右时的身体状况最好,无论怀胎或生育都比其他时候容易些,但她一心想让元春早些得子,却没想到甄太贵妃故意拖延,压根不让元春有见着皇子的机会,使得元春硬生生被拖过了花期。

    眼见元春年纪渐长,这婚事着实不好再担误,贾母也不敢再挑,明里暗里的暗示甄太贵妃不拘那个皇子,只求把元春赐过去,好歹让元春终生有个依靠。

    但甄太贵妃好似没听到一般,依然故我,还真把元春当成宫女般使唤,对于甄太贵妃此举,贾母自然是恼的,不过再恼也没有用,甄太贵妃贵为太贵妃,又一直深受太上皇宠爱,她不过是个国公夫人,荣国府又不复以往,能拿甄太贵妃如何只能忍着气了。

    这些年来,贾母也只当这个孙女儿废了,可真没想到,元春又出了这么一桩子事

    贾母虽然有些恼恨元春这枚棋子废了不说,还给荣国府添乱子,但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孙女,贾母沉吟许久,还是去见了见元春,问个清楚明白。

    以往元春幼时是跟着贾母一起住在荣庆堂中,但如今荣庆堂里住了宝玉和黛玉,一时间挪不出地,时近年关,正是最忙乱的时候,无奈之下,只能将元春安置在原本迎春所住的边院抱厦之中。

    时间匆忙,用的被褥甚至都还是迎春留下的旧物,王夫人见女儿窝居在小小的抱厦之中,抱厦窄小,处处严逼不说,屋里的家俱全都是不成套的,那似国公家嫡女的闺房,怕是只比下人房略好一些罢了。

    王夫人就元春一个女儿,平时连针线活都不许她做,就怕伤了手,这一次竟然被人打了板子,看女儿疼的厉害,王夫人气的恶狠狠骂道“抱琴呢怎么没生照顾你还害你挨了板子”

    她们当年怕元春在宫中无人照料,便千方百计将元春的大丫环──抱琴也送进宫,让她照顾元春,怎么元春受了伤,还被逐出宫,但抱琴仍好好的留在宫里呢

    元春摇了摇头,沉吟道“女儿被打了板子之后,因为宫里的规矩,女儿不好请太医医治,也不好用药,抱琴便悄悄去了太医院,求相熟的太医给点金创药,抱琴走后不久,女儿就被拉出了宫,她怕是还不知道女儿被送出宫的事呢。”

    她心下暗暗忧心,也不知道抱琴在宫里是否安好。

    王夫人咬牙切齿道“莫非是抱琴”

    一瞬间,王夫人顿时想到什么背主,踩着主子上位之类的故事了。

    元春想也不想的回道“绝对不可能,这些年来女儿和抱琴互为依靠,若是没有抱琴,女儿早就没了,同样的,要是没有女儿,抱琴也绝计活不到现在,绝对不可能是抱琴。”

    她和抱琴虽是主仆,但这些年来的相依为命倒是比姐妹还要亲近,这世上什么人都可能背叛她,但抱琴绝对不可能。

    一听到元春说什么没了、活不到现在,王夫人也紧张起来,连忙询问,在她想来,女儿贵为荣国府嫡女,入宫后虽然不是什么享福的,但也该是被人照顾着才是,怎么会说什么没了、活不到现在云云

    元春无奈,只能拈些能说的先说了,虽是细细挑选过,但其中的惊心动魄之处,还是让王夫人听的心惊肉跳,想到元春所受的委屈,王夫人忍不住抱着女儿直哭,“我的儿啊,委屈你了”

    元春眼眸微闇,既然知道委屈她,又何必送她到那不得见人之所为奴为婢。她强笑道“女儿总归是回家了,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元春安慰许久,王夫人这才渐渐收了眼泪,她恨恨道“都怪那林家丫头,抢了你的屋子,眼下不好挪动,待过了年,母亲就把林家丫头移出去。”

    她心下暗恨,要不是老太太说年节将至,一动不如一静,她非让林丫头把屋子还给元春不可。

    “母亲不可。”元春连忙道“林妹妹是客,又是林姑父唯一的独女,荣国府应该好生照顾才是。”

    在宫里多年,她已非吴下阿蒙,只知道荣国府而不知道其他世家。

    林家姑父在朝堂上位高权重,即使是圣上也多有倚重,林妹妹住在荣国府里是他们府里的福气,荣国府应该好生照顾才是。

    王夫人不屑的扁扁嘴,“不过是个二品官的女儿,那及得上我儿尊贵你可是大年初一生的,将来贵不可言,那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及的。”

    元春被王夫人的狂妄之言给惊了一惊,连忙道“母亲慎言,女儿算得上什么,在宫里,大年初一生的不知有几多,女儿这样算得上什么。”

    幼时她也以自己生于大年初一而得意,但进了宫之后,她方才知道,像她这样当真不算什么,随随便便一个宫人可能都生于好日子呢,可那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为人奴婢。

    说到最后,她凄苦怨道“女儿不过是个小选入宫的女官罢了,要真是二品官家的嫡女,又何需小选”

    她是生于荣国府不错,但她父亲只是区区六品官,要是父亲的官位再高一些,她又何必小选入宫。要不是因为她是小选入宫的,甄太贵妃又怎么敢如此欺辱她。

    元春说的直接,王夫人的脸色就变了,她泣道“你就是在怪我跟你祖母,把你送到宫里。”

    元春眼眸微闇,低头道“该不该都送了,我知道太太和祖母都是为元春好,只是元春无福”

    原本甄太贵妃好不容易起了点心思,偏生又出了忠顺亲王玩娈童的事情,而甄太贵妃与圣上不合,更不可能把她送给圣上,总之是她命苦。

    听见元春如此说,王夫人也撑不住的抽抽咽咽哭了起来,她的女儿是在大年初一所生,合该是人上人的凤命啊,怎么会沦落至此呢

    当贾母来到元春房里时,元春正趴在床塌上,轻声安慰着王夫人。

    看着即使遭了罪,这气度仍旧不减的元春,贾母暗暗点头,不愧是她养大的孩子,这份宠辱不惊的态度,即使当个娘娘也够格了,可惜这孩子的运气不好,每每总是错过了。

    注意到贾母到来,王夫人跪在贾母跟前哭诉道“老太太,你得为元春做主啊”

    她千娇百宠地养大的女儿,怎么入了宫之后,便成了伺候人的玩意而且甄家和她们贾家不是老亲家吗怎么甄太贵妃竟全然不顾亲戚情分,糟蹋他的女儿

    “胡闹”贾母喝斥道,“宫里自有规矩,娘娘的事情,能轮到咱们说话的份”

    甄太贵妃是何等身份,即使是她错了,细论之下,也还是她们的错,总之娘娘是永远不会错的。

    王夫人不服,还想说话,元春制止了王夫人,轻声道“太太,这事怪不得太贵妃娘娘,是女儿一时不察,没注意到甄太贵妃想用木樨清露,而非玫瑰清露,上错了汁子,是女儿的错,怨不得太贵妃娘娘。”

    元春顿了顿又轻声道“这阵子太贵妃因为迁宫之事,娘娘日夜多思,好些得用的大宫女、掌事太监都受了罚,女儿这五板子还算轻的。”

    上错汁子只是明面上的理由,说到底,甄太贵妃是因为迁宫之事心情不好,拿宫里人出气罢了。

    贾母顿时就明白了,她拍了拍元春的手,叹道“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

    不愧是她养大的孙女,是非轻重还是拿捏的住的,感慨之下,贾母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贾元春眼眸低垂,眼眸间闪过一丝恨意,“孙女儿只是女官,那能和娘娘们相比。”

    老太太永远不会知道她这几年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那曾经做为荣国府大姑娘的傲气,是在宫里一点一滴的被抹去的,要是她不懂得低头的话,她早就死了,也活不到现在。

    元春强忍那一丝酸楚,轻声道“老太太,虽说甄太贵妃罚了孙女,但孙女觉得应该不是甄太贵妃赶孙女出宫。”

    贾母微微沉吟,“这事你可确定”

    元春重重的点了点头,自圣上登基之后,甄太贵妃的性子越发古怪,还特别喜欢使唤她,每每挑她的错误,她怎么说也好歹是个女官,但在储秀宫里,那日子过的比普通的二等宫女还不如。

    她心里明白,甄太贵妃就是想看着她伏首跪地,看她一个堂堂荣国府的大姑娘在她的跟前做狗,从她的身上找寻优越感,就凭这一点,她敢确信,逐她出宫的人绝对不是甄太贵妃。

    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倘若是甄太贵妃出手,断然不会只逐孙女一个,想来必定会连抱琴也逐了出去。”

    元春和抱琴并不是同时入宫,入宫的路子也不同,明面上,元春和抱琴似乎并无瓜葛,但甄太贵妃是知道抱琴是荣国府送进宫的下人,要是甄太贵妃真对元春动手,绝对不会留着抱琴继续在储秀宫当差。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贾母对甄太贵妃的疑心也淡了些,但如果不是甄太贵妃,这事又会是何人所为

    要知道,朝堂上素有规矩,无论男人怎么斗,绝对不会把手伸到妇孺身上,但元春送回府时如此狼狈,分明是有意为之,是何人会如此狠辣,把手段用到妇孺身上了。

    贾母思索许久,始终想不出来会有谁和荣国府这么大的仇恨,故意用这种方法来折辱荣国府,最后只能叹道“祖母老了,对这个朝堂都不熟了。”

    元春连忙柔声宽慰,见贾母难掩感伤,连忙转移话题问道“方才孙女回来时,怎么不见大老爷呢”

    虽说大老爷处世糊涂,但大老爷交友广阔,在宫里倒是有几分门路,若是方才大老爷在场,说不定可以帮忙了解一下,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手也不一定。

    元春不提贾赦便罢,一提到贾赦,贾母就恼火,她怒道“别提他了”

    元春微感惊愕,贾母看似慈祥其实城府极深,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贾母如此生气。

    她好奇的看向王夫人,王夫人按住女儿的手,连忙摇头,说实话,最近大老爷的举动连她也有些看不懂了。

    她知道大老爷为了王熙凤和迎春之事恼火,这也没什么,不过大老爷这气也着实长了点,将琏哥儿与王熙凤拘在东院里一拘便是好几个月不说,甚至这几个月里不曾向老太太请安,这可跟大老爷平时的做为全然不同。

    不只如此,大老爷还特意去了一趟户部,让户部以后把他的俸给直接送到东院,不再送到荣国府里,虽说荣国府也不缺大老爷那区区几百两银子的俸银,但大老爷此举,着实让大伙摸不清头脑,总归人家母子斗法,她们这些凡人还是避着些的好。

    贾母毕竟年纪大了,也着实熬不住,问了个清楚明白,再宽慰了元春几句,便就回房了。

    但即使回到房里,贾母也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自十六岁上便嫁进荣国府,这些年来也算是经历过了了大风大浪,按说什么该见的不该见的全都见识过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惊得住她,可这一次,他真是摸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贾母睡不着觉,一旁守夜的鸳鸯早早就注意到了,她轻声说道“老太太,可要用点蜜水”

    她顿了顿又道“我让厨下备好了燕窝粥,老太太可要进一些”

    因为大姑娘的事情,老太太心里存着事,晚上便没进多少,想来该是饿了。

    贾母摇摇头,“我吃不下。”

    现在就算给她龙肉,她也吃不下。

    她顿了顿道“去把我床头柜第一个抽屉的紫檀箱子给我拿过来。”

    鸳鸯混身一颠,但仍低声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将紫檀箱子给拿了过来,她手心直冒冷汗,深怕一个不小心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摔了。

    “去吧”贾母接过箱子,挥挥手示意鸳鸯下去,“你且去休息,今晚不用你守夜了。”

    “是”鸳鸯咬了咬下唇,看成老太太手里的箱子露出几丝不安之色,当然还是乖巧的退下。

    贾母打开箱子,随手拿出箱子里的秘药,琢磨再三,沉吟许久后叹道“罢了。”

    再等等,说不定元丫头还有点用处也不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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