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启蛰,桃始华,梨始白,春雷始鸣。
苏芩独自坐在耳房炕上,盯着脚上的小靴,神色惊惧。
片刻后,她霍然掀被起身,疾奔到槅扇前,使劲推开。一夜大雪,天白雪堆,庭院内白雾茫茫一片,入眼望去,整个人就似被装在玻璃罩子里头一般。
昨夜的痕迹已被覆盖,瞧不出一点端倪,但脚上的小靴却在提醒苏芩,这并不是一场梦。
这是陆霁斐在警告她。
“姀姀。”屋外廊下,传来秦氏的低唤声。
苏芩一个机灵,赶紧将脚上的小靴褪了藏好,换上一双普通绣花鞋,然后披上厚袄,疾奔去开门。
“母亲。”
“快些收拾收拾,咱们去陆府。”
“母亲,今日天色不好,雪天路滑的,女儿自己去吧。”苏芩拢了拢青丝,露出一截纤细脖颈。
秦氏正欲说话,突然盯住苏芩的脖子蹙眉。“你这脖子上是什么东西咬的”
“啊”苏芩神色呆滞的抚了抚,摸到一处微微红肿,有刺痛感。她立时感觉心中不妙,侧身挡住秦氏的视线,声音细软道“这些日子天色都不好,被褥冷硬潮湿的厉害,不定藏了什么虫子。我让绿芜去取些驱虫的膏药来涂一点,母亲不必担忧。”
秦氏听苏芩这般说,便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只催促道“今日我还是与你一道去。那陆霁斐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再自个儿一个人去,怕不是还要再被卖一次。”
话罢,秦氏伸手推搡了苏芩一把,“快去收拾规整干净,咱们今日定要将那文书取回来。”
“嗯。”苏芩含糊应一声,独自一人回屋。她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的拨开脖颈处掩印的青丝,透过面前模糊的花棱镜,能清楚看到那一点红肿斑痕。
若是没有那双小靴,苏芩定以为是被什么虫咬的,但如今她却清楚,这斑痕应当与陆霁斐脱不了干系。
又羞又恼的狠狠跺脚,苏芩扯下挂在木施上的巾帕使劲擦拭,直擦的肌肤泛红,隐显血丝,才堪堪住手。
脖颈处火辣辣的疼,苏芩想到昨日里苏博说的那些关于陆霁斐的隐秘之事,心中渐憷。
虽这几年都未相见,但苏芩在祖父口中却常能听到陆霁斐的名字。听他从一介白身,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大首辅,其中的阴狠手段,以及那令人发指的凶残程度不言而喻。只是当时祖父却未曾多提及这方面,怕也是顾虑她一个小姑娘胆子小,不敢与她多说这些朝堂阴暗之事。
苏芩坐着发了一会子呆,收拾好,提着那一双小靴,避开秦氏,独自一人去了城西陆府。
青绸马车停在角门处,苏芩让马车夫静候在外,自己戴上雪帽,从角门拐了进去。
今日陆府内似在办宴,苏芩一路过去,触目所及,只见两边大梁上挂琉璃芙蓉彩穗灯,院内,窗格门户一并摘下,廊檐内外、两边游廊罩棚,全挂各种戳纱宫灯。细雪盈天,溯风凌冽,隐有笙歌聒耳。
丫鬟、婆子或手捧漆盘,或提着漆盒,忙的脚不点地的东奔西跑。
“陆首辅在何处”苏芩拦住一小丫鬟,声音娇柔道。
苏芩穿了一件极普通的袄裙,头上戴雪帽,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猫眼似得大眼睛,鸦羽睫毛上沾零星一点雪渍,白盈剔透的凝结成霜,就似从雪堆里走出来的雪娃娃。
小丫鬟一愣,继而道“姑娘随奴婢来吧。”
今日陆府做梅花宴,一大早上,各府的贵女、夫人便早早来了。梅花宴设在梅园内,以梅林间的曲水做屏障,左为男客,右为女客,两岸贵客品梅赏花、吃酒玩乐,行曲水流觞之乐。
小丫鬟自以为苏芩也是来参宴的,便径直将人带到了梅园内。毕竟今日来参宴的贵女们,哪个不是循着陆霁斐的名头来的,只是这么不知羞,直接说要来寻他们家爷的,小丫鬟还是头一次碰到。
不过再看苏芩的穿着,小丫鬟又道,毕竟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不知规矩了些也属正常。
走了半刻,苏芩与小丫鬟到梅园。
偌大梅园,笙歌曼舞,暗香浮动。
苏芩被那小丫鬟带着七拐八绕的进了梅林,触目所及,溯风凌冽,落梅如絮雪般簌簌而下,拂满一身。
不远处便是姑娘们矜持的娇媚软笑,苏芩往前迈一步,突然感觉眼前一花,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下来,箍在了她胸口,然后被一方宝地拦住,没落下去,堪堪挂着,只是被苏芩一挣扎后,便箍的有些紧,凉凉的带着冷意。
苏芩低头一看,落在她身上的竟是一个银套圈
原本熙攘的周边突然陷入一阵沉静,苏芩眯着眼,远远看到隔着一条曲水,那身穿石青色服褂的男子单手负于后,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只银色套圈,正慢条斯理的把玩,遥遥看过来,看不清面色。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竟被少恭给套住了。”
少恭是陆霁斐的字,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唤。
说话的是一妇人,上穿一件雪青色对襟褙子,下头一条姜黄红缎的马面裙,笑盈盈的看向苏芩,因着隔着一套雪帽,瞧不起人脸,只上下打量那寒酸半旧袄裙,面上笑意便敛了三分。
今日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了。
想到这里,妇人朝站在苏芩身边的小丫鬟一板脸,虽未说话,但意味已明。
小丫鬟暗缩了缩身子,低着小脑袋,急蹲身行礼道“姑奶奶。”
这是陆府已经出嫁的一位姑奶奶,名唤陆春蓉。初嫁时只十五,陆霁斐尚未发迹,嫁的也只是一介升斗小官。虽是一小官,但却在皇城内当职。当时陆府最风光的大老爷也只是一小小秀才,陆春蓉可谓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个人。
只是如今陆霁斐发迹,她便怎么看婆家怎么不顺眼,索性搬回了陆府,正大光明的管起了陆府中馈。
陆霁斐不管后宅之事,老太太并大房、二房也不是管事的料,这陆春蓉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俨然将自己当成了陆府的半个女主子。
“咱们正在玩套圈呢,原本少恭次次都中,只是不知这次怎么就套到姑娘头上了。”陆春蓉虽垂涎陆府富贵,但对陆霁斐却颇有微词。
若不是陆霁斐不肯提拔她家那不成器的夫婿,她如今怎么也是诰命夫人了。
苏芩看一眼曲水旁,果然摆置着许多物件,玉器古玩、吃食布偶,应有尽有。有些物件上挂着银套圈,可见这妇人所说非虚。
“咱们这套圈呀,谁套到了就归谁,姑娘被陆首辅套到了,可不就要归陆首辅了嘛。”人群里不知谁来了这么一句玩笑话,众贵女面色一变,看向苏芩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
恨不能那被套到的人,是自个儿。
苏芩气呼呼的掰扯下那只银套圈扔在地上,吸了吸小鼻子,声音嗡嗡道“我寻陆霁斐。”
那头,男人已跨过曲水,淌着一地濡湿,缓步而来。
梅花瓣纷繁而落,夹杂细雪,陆霁斐眼看着那立在梅花树下,柳夭桃艳的娇软小人,眸中隐显笑意。
陆霁斐这一过来,那些贵女们当即便掩面收整起自己来。胆子大的围拢过去说话,胆子小的摆着矜持架子,偷觑那芝兰玉树、风姿月朗般的人物,羞得面色通红。
“表哥。”陆春蓉身后挤出一个人来,穿着一件浅嫩黄色的袄裙,清灵空洞,弱柳扶风,瞧着娇柔异常,好似一阵风吹来便能倒下去。
这是陆春蓉的嫡生女,名唤赵嫣然。
当年陆春蓉能嫁到皇城,与她出众的长相脱不了干系。赵嫣然与陆春蓉像了三分,却更显纤柔娇弱,那副在冷风中泫然欲泣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陆霁斐目不斜视的略过人,走到苏芩面前。
苏芩仰头,头顶压下来一道暗影,带着迫人气势。
她冷不丁的想起苏博说的人头漆器,那股子骄纵气顿时烟消云散,看着陆霁斐的视线也变的小心翼翼起来。
“我有话与你说。”苏芩绞着一双素手,呐呐道。
赵嫣然随在陆霁斐身旁,说话时声音轻柔的刻意掐着一股气,就像随时都会断气似得。“这位姑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呢孤男寡女的,姑娘要注意名声。”
苏芩侧眸看一眼赵嫣然,冷声道“我与陆霁斐说话,你插什么嘴。”
苏府虽家败,但苏芩那股子骄纵气尚存。她见陆霁斐怕,难不成还会见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怕
赵嫣然气红了眼,拿绣帕抹泪,委屈的看向陆霁斐,娇声道“表哥”
她虽不姓陆,但在自家母亲陆春蓉的敦敦教导下,已把自己当成陆霁斐的未来夫人。自然瞧不上这些不停往陆霁斐身上贴过来的女子。
陆霁斐轻勾了勾唇,弯腰捡起那被苏芩扔在地上的银套圈,慢吞吞的滑到手臂上挂好。
“陆霁斐,我有话与你说。”苏芩蹙眉,又重复一遍,声音软糯,雪蜜般腻人,比赵嫣然那刻意掐出来的声线不知好听多少倍。
方才苏芩直呼陆霁斐大名,众人尚没回过神来,这次又听到,不自觉便将落在陆霁斐身上的目光聚到了苏芩脸上。
想着到底是何方人物,简直胆大包天。
陆霁斐没说话,只慢条斯理的伸手握住苏芩被冻僵的小手,捏在掌心。
苏芩挣了挣,没挣开,正气恼间,只听身旁男人道“苏府苏三,我陆霁斐的妾。”
陆霁斐话落,苏芩只觉头顶一空,她的雪帽被人摘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陆匪套到了就是我的人。
剧透陆疯狗很专一的,现在是妾,以后是妻。现在就当妻的话,陆疯狗多没面子啊,毕竟他小时候被小姀姀欺负的嗷嗷叫啊所以现在当然先要把小姀姀欺负的嘤嘤叫才配得上他疯狗的名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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