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起时, 白星遇到了一点突发状况
她怎么都梳不好头
总让别人替自己梳头非长久之计,于是白星就琢磨着是不是要自力更生
奈何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当初王太太给编的一根麻花辫她尚且复原不了, 更何况孟阳搞的这个新发型难度几倍于前者
她自己梳了老半天,光把一头厚重的卷毛理顺就累出一身大汗,再想编辫子时,却觉得十根指头根本不够用
到底怎么弄的呀
她越编越着急, 越急越编不好,最后简直要把自己气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当初看他们弄的时候也不难啊。
她用力抿紧嘴唇,觉得有些荒谬, 又有点莫名的委屈
她曾经打败过那么多赫赫有名的对手,如今竟然被一根辫子难住了
倒是也能绑马尾,可她还是觉得麻花辫好看一点。
世上哪里有人不爱美呢
说到底, 她也还是一个小姑娘呀。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当,一个人已经体会过更美妙的滋味后,就很难再适应以前那种粗糙了。
没奈何,只好炸着一颗头去敲隔壁的门。
连咚咚的敲门声都似乎透着一股憋闷。
开门的是廖雁, 这厮先是一愣, 然后撩开挡在白星面前的“门帘”瞧了眼,继而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家的扫把成精了”
稍后孟阳听见动静跑出来时, 外面两个人已经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
自从廖雁来了之后,院子里就少有安生的时候, 可怜阿青和阿花兢兢业业下蛋好几年, 最近都被吓得瘦了。
孟阳眯着眼睛看, 就觉得其中一个的头看上去好大呀
“噗”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但马上又意识到很不应该,于是立刻收住,大声喊道
“哎呀,大清早的,你们不要打了,等会儿我们还要去给王掌柜送对联。星星你快点过来坐下,不然头发真的要梳不开啦”
廖雁恢复起来简直一日千里,前天还面色惨白半死不活,今天几十招之内竟已丝毫不见败迹。
两人又噼里啪啦打了一会儿,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手。
孟阳长长地拉着脸,又唠叨了好几句,这才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小板凳,“坐下。”
他觉得自己这一句说的简直冷酷。
整天跟江湖客待在一起,他也一定变得有几分威严了吧
白星乖乖去前面坐好,双手老老实实扶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了。
虽然不敢动,一双眼睛却不老实,拼了命的往后看,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她曾在江湖上遇到许多危险的对手,对方再怎么暴跳如雷也不怕的,可如今,却唯独担心这个书生不高兴。
究竟为什么,她也说不大清。
总觉得如果对方不高兴的话,自己可能也不会太欢喜。
真是奇妙。
廖雁却还是不肯好好坐,就这么蹲在两个人面前,抱着胳膊看着,十分好奇。
“啧,书呆子,你什么都会呀”
孟阳一边替白星梳头,一边道“这些其实都不难的。”
编筐、编席子、编绳子跟扎头发一样,一通百通吧。
廖雁咧了咧嘴,又嫌弃白星来中原之后就变了,“现在你毛病怎么这么多呀以前披头散发不照样活,啧,干脆老子帮你剃个光头算了”
白星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找死吗”
孟阳连忙道“雁雁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不然等会我也帮你编一个好啦”
廖雁立刻浑身发毛道“老子才不要娘们兮兮的”
说完,好像真的怕对方扑上来硬给自己编头发一样,他还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往后挪了两步。
啧,真是受不了这书呆子泛滥的瞎好心。
太阳从东边一点点爬上来,金灿灿的晨曦铺天盖地地泼洒,给尘间的一切都披了一层金色外衣。
白星黑压压的头发上也泛了金光,孟阳一下下梳理的时候,竟有种奇异的幻觉,仿佛是捏了一把细金丝呢。
厚重,沁凉,微卷,如春日阳光下潺潺流动的河水,微微泛着浪花
院中的枯树枝上还倔强地粘着几片叶子,正随着料峭的寒风微微抖动,日头给它镶上灿烂的金边。
它的兄弟姐妹们早已在深秋和初冬凋零,此时就堆在树根周围,厚重而松软的一层。在未来一段漫长的日子里,它们将缓缓化为养分,以供来日重生。
每当有人觉得那几片叶子要掉下来时,它们却以实际行动证明还能坚持。
重生固然美好,但我若能熬过这凛冽的寒冬,待到来年与你们重逢,难道不同样值得称颂吗
分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呀
生命,竟如此顽强。
炉子上坐着砂煲,里面熬着杂粮粥,此时正扑哧扑哧喷着热气,顶得盖子一颠一颠的,仿佛在欢乐舞蹈。
廖雁早就不耐烦等他们梳头,又巴巴跑过去给炉子扇火。
火苗被他一催,体积顿时涨大不止一倍,直接舔到罐子外面去。
砂煲内粥水的翻滚越加汹涌,香味混着浓白的水汽四溢,大串珍珠一样的气泡上涌、炸裂,盖子几乎要被吹飞啦
孟阳一颗心顿时被劈开两半,连忙提高声音喊道“哎呀,你不要扇火呀,火太大会糊的,而且还容易夹生呢”
粥夹生那可不行
廖雁一听,立刻丢下蒲扇,难耐地抓了抓头发。
他似乎一点都闲不住,揪着头发梢四下看了看,又兴致勃勃地要去喂鸡喂鸭,结果吓得阿青阿花好一阵乱叫,最后竟大着胆子追着他跑。
“哎呀哎呀”躲闪不及的廖雁手上被啄了几下,立刻就泛红了。
他简直都惊呆了
中原的扁毛畜生们都这么凶猛的吗好大的胆子呀,竟然敢咬他
“警告你们不要登鼻子上脸哈”廖雁一边灵活的躲闪,一边抱着头骂骂咧咧,“小心老子杀了你们炖肉吃”
要不是图你们的蛋,真以为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阿青和阿花动作一僵,旋即暴怒,再次用力拍打翅膀,愣是从地上飞起来老高,朝着廖雁就拉了一泡屎。
廖雁“”
他哪里料到还会有这一招动作稍微一慢,皮裘的边缘就擦到一点。
“哇啊啊啊啊恶心死了你们”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崩溃大叫。
“哈哈哈哈哈”
目睹一切的孟阳和白星放声大笑,一点都没有同情心。
廖雁恶狠狠地对阿青和阿花放了狠话,约定明日再战,然后就撅着腚去水井边洗皮裘去了。
其实皮裘很容易清洗,但他总觉着上面还有味道。
臭烘烘的
孟阳满面钦佩地望着阿青和阿花,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乖仔乖仔”
真是出息了
心满意足的他动作越发轻快。
随着边缘碎发被逐渐编起,露出底下遮掩着的白嫩纤细的脖颈,孟阳忽然就回忆起儿时曾看过的仙鹤。
它们的脖颈也是如此纤长而优美,但他手边的这一截却远不那样脆弱。
这看似娇嫩的皮肤下奔流着滚烫的血脉,积蓄着无限力量,每一寸都流露出原始而澎湃的美感,源自于生命最初的美感。
是鲜活的力量。
微风拂过,轻轻撩起一缕发,若有似无地从他手上擦过,痒痒的。
好像有那么一只小猫仔,在心尖上极其轻微地抓了一下,叫他的胸口都跟着发起烫来。
孟阳想得入了神,看得入了迷,一颗心忽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起来。
“有意中人了吗”
他脑海中骤然迸出当初吴寡妇问的一句话。
意中人
走神中的孟阳一根指尖无意中擦过白星脖颈上的肌肤,对方还没怎么反应呢,他就先像被烫到一样弹了起来,动作大得惊人。
白星疑惑地扭过头,美丽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扭出一个全新的弧度。
孟阳不敢看。
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有千百匹马在肆意狂奔。
真的,他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你不要有歪心思哦”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廖雁忽然阴恻恻道。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仿佛孟阳正在思考该如何掐脖子一样。
这书呆子,果然不怀好意么
他磨着牙,缓缓抽出长短双刀,将刀刃一下一下地磨着,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孟阳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有什么恶意的话,那两把刀绝对会第一时间砍下来。
他骤然回神。
孟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一旦有了苗头,就会迅速生根、发芽、蔓延、疯长哪里是人力能控制得了的
他觉得自己脸上热乎乎的,脑袋晕沉沉的,再看手中那几缕头发时,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想让星星高兴,他想让星星美美的,每一天都快快乐乐
这,这就是意中人吗
他不太懂。
可是呀,他是真的喜欢跟星星在一起哇
只是这么想着,孟阳就觉得好像有一股柔韧的力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宛如翠绿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绕。
那藤蔓是那样的翠绿,那样的粗壮,又是那样的水润,一点点滋润着他长久以来干渴荒芜的心灵。
仿佛西方沙漠里的一点绿洲,荒芜残冬里的一段异象,大千世界内的一方奇景,如此鲜艳夺目,如此明丽耀眼。
只需看上一眼,仅仅只是一眼,就再也难以割舍。
他就像在荒野中漫无目的长途跋涉的疲惫旅人,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终点,而此时,那终点仿佛忽然有了雏形
或许所谓的终点指的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人。
他隐约觉得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明白,但心底的一角却渐渐明朗,整个人都跟着轻快起来。
即使有的事本也不必寻根究底,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
孟阳这么想着,十根手指动得飞快。
他给白星编了个包包头。
两根松松的麻花辫,一路从下面爬到上面去,最终在脑袋两边盘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他觉得应该加一点小珠花的。
可惜他没有呀。
饶是刻薄如廖雁,此时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他用手指尖搔了搔下巴,啧啧出声,“看着还挺乖。”
如果不去看那蓝眼睛,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丫头会是大名鼎鼎的白鹞子呢
孟阳小跑着取来镜子,稍显忐忑的问道“星星,你喜欢吗”
白星抿着的嘴角用力往上翘起,手不住地摸着头发,轻轻点头。
喜欢呀。
真好看
她觉得自己可真好看
如果义父看见的话,也会这么说的吧
她的笑意映到孟阳心中,忽然化作一股堪比蜜汁的暖流,让他尝到甜美,激动地浑身发颤。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神奇而美好。
“我,”他向所有急于讨取对方欢心的毛头小子一样,整张脸上都放着光,迫不及待地表达决心,“我以后会想出更多的”
“好呀。”
白星心想,自己不会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把这个书生一直绑在自己身边不就行了吗
三个各怀心思的人高高兴兴吃过早饭,拿上写好的对联,直奔王家酒楼。
听说那里新来了一个说书人,可有意思啦
临近年底,许多店铺门口已换上崭新的红灯笼,此时都在晨风中摇摆。
有的铺子开门较晚,他们经过时就看见小伙计从里面打开门板,爬上,揭开灯笼罩子,吹灭内部的残蜡。
新的一天又开始啦,大家还是要努力赚钱呀。
正是猫冬的时候,桃花镇又是个小地方,按理说客栈里本不会有太多人,可今儿王家客栈前头的酒楼竟十分热闹。
三人大老远就听见里面迸发出一阵叫好声,伴着低低的二胡音,划破寒冷的空气,荡出去老远。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刚进酒楼门,一股暖烘烘的热气便伴着汹涌的人潮扑面而来。
呵,这么些人
原本酒楼大堂里横平竖直摆着许多桌椅,但此时正中间的两张桌子被撤掉了,一位穿着灰色棉袄的老人坐在那里,腿上还放着把二胡。
他微微合着眼睛,神色间十分沉醉,手中的二胡不断随着口中的故事拉出几个音节,高低起伏,悠扬婉转,仿佛在说话。
“却说那书生一路跋山涉水日夜兼程,本是满心欢喜,谁料想到了之后却只见荒山野岭”
跟上来一段吱吱呀呀的二胡声,听上去分外凄婉,众人眼前好像真的看见了荒野一般。
“但见一人多高的荒草之下,竟也埋着一座小小的坟茔,上书玉娘两个字”
二胡声陡然拔高,仿佛是书生在惊讶,周围的听众也齐齐低呼出声,叽叽喳喳,低声议论着
“娘呀,那玉娘别是个鬼吧”
“好端端一个美人,竟是死了吗”
周围的听众们或坐或站,随着他的讲述或喜或悲。
他们看向那老人的眼中啊,几乎都饱含着敬意
多么了不起的人呐,竟然知道这许多故事。他们在听的过程中,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断了。
唯独在两段话之间明显的间隙里,他们才敢放肆地叫一声好,借此表达自己无处释放的热情和感谢。
王掌柜也站在人群中听得津津有味呢,还是跑堂的小二发现了孟阳三人,这才跑去通报。
王掌柜闻言,立刻站起身来,亲自将他们三个领到一张桌前,又一口气摆了许多小点心小零嘴,“冷吧快坐下歇歇。哎呦,这又是哪位呢”
他没见过廖雁。
孟阳呃了声,“是星星的朋友,来找我们玩的,可能要在这里住几天。”
如果不是在镇上常住的话,倒也不必去找刘爷爷报备。
王掌柜拿眼睛在廖雁身上一溜,就知道这肯定也是关外来的,当即笑着点头,“好啊好啊,过年么,人多热闹些。”
顿了顿,他又由衷夸赞道“真是个俊小伙子。”
瞧瞧这精神头,眼神多么锐利啊。
廖雁本不喜欢交际,可听了这话,却忽然得意起来。
他立刻挺胸抬头,高高扬起下巴,“嗯,那是”
寻常百姓向来以谦虚为美,若普通人听了这话,必然要说一句哪里哪里王掌柜何曾遇见过这样的回答,当时就愣了。
过了会儿,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点头,“是啊是啊,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真是个有趣的少年。
廖雁对王掌柜的印象几乎是立刻就好起来。
他觉得桃花镇虽然小,但也是略有几个识货的嘛
王掌柜痛痛快快笑了一回,又夸赞了孟阳写的对联,催促他们吃点心。
“吃呀,闲着干嘛呢”
过年了,可不就是走到哪吃到哪吗嘴巴闲着做什么呀
他甚至亲自抓了许多,一一塞到三人手中。
三人也都不跟他客气,老老实实接了,又道谢。
酒楼里的零嘴样数确实比家里多,做的也更小巧精致。
常见的有胖瓜子、炒白果,滴溜圆的栗子,麻嗖嗖的核桃,捏开之后,一个个喷香。
罕见的也有各色蜜饯,像什么山楂李子杏的,都是泡过蜜汁的,甜着呢
还有晾干的桃条呢,虽然看上去有点灰秃秃的,丑丑的,但这可是桃花镇的特产,肉质肥厚,酸酸甜甜好吃着呢。听说许多外地人尝过之后,临走的时候都会特意买一大包这是爱上了呀。
三个人吃的津津有味,五只露在外面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正中央的说出老人,舍不得漏听一个字。
多有意思呀。
王掌柜见他们自得其乐,也高兴,拣了个空悄悄走了,倒不打扰他们在这里自在。
周围的乡亲父老也乐呵着呢,不断有伙计捧着零食穿插其中。
年根底下了,王掌柜也不图卖钱,就挣个乐呵,看谁桌子上空了就叫人去添一把,也不收钱。
平时就赚了大家伙的了,这会儿,不就图一个凑在一起得趣儿吗
大家伙吃得高兴,听得开心,他心里也美滋滋的。
正说着呢,前门那里忽然摸进来一个年轻妇人,要么20岁上下年纪,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呢。
她似乎也没想到酒楼里是这个样子,进来之后先愣了下,然后才招手叫住一个过路的伙计,低声问了两句。
伙计忙引着她,绕过一溜儿桌椅人群,来到王掌柜面前。
“表舅。”那妇人行了个礼。
王掌柜赶紧叫起来,十分欢喜,又招呼着她坐下,连忙命人去叫王太太,“赶紧去跟你们太太说,来亲戚啦”
可当那妇人抬起头来,却见眼圈已经微微红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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